第一百四十八章 固守此心
就这样在她意识回拢的过程中有些木僵着身体,不尴不尬地被人抱了一阵,才听见斐玉晏在她的耳边低声至极地道了一句:“臣不小心着了别人的道,倒是让陛下受累了。”
他这话虽是耳语,但似乎已从心里激荡过后感受到了她微妙的怔愣态度,收起了方才有些脱轨的情绪,语气恢复了淡定与低回,但毕竟两人离得太过于无限接近,那一股说话中喷薄出来的暖暖气流在她耳涡里面一旋,硬是听出了一丝的不同寻常与隐晦的暧昧来。
凤墨影闻言,呆滞了片晌后,心中噌噌一跳,随即低语道:“是谁?”
斐玉晏却不再搭话,缓缓地放脱了怀抱,将自己与她拉开一段距离后,容色也不像方才那般着急,眼眸平静了下来,淡淡地行礼道:“臣一时心急……失礼了,还请陛下降罪。”
凤墨影感觉到自己的嘴角下巴都是黏糊糊的,一股令人不适的血腥味窜入了嗅觉中,这种感觉永远都让她心情不好,特别是前世的种种经历更是让她一直对此很抵触。
正想着用手去背擦一下,斐玉晏却是适时地从袖囊里掏出了一块白底绣字的帕子递过来给她。
她望了他一眼看不明白那双眼睛里的潜台词,他将里面的情绪掩埋得很深,似有些什么,但又似藏在层层的云烟之后,深渊之下,与她隔着千层雾霾,万倾烟波,心中略微犹豫着,最终还是决定接过来将血迹擦一下。
与此同时,凤墨影的心中不禁有些暗暗地纳闷,自己也并没有拼死玩命地用内劲去救人,为何偏偏血涌头晕得让人误会其中的深情厚谊,让人怜惜,让人感恩了?
还有为何她就这么的不堪大用?想想相继与上一次北堂渺给她疗伤一事的时间也才相去不远,这一具身体里究竟是藏了什么样的毛病?
这一件事是否得找个可靠的人来好好地给她瞧一瞧才对?
要找谁?
雪灵染?本来是最适合的人选,但现在已经不适合了。
难道是他在她的身体里弄了鬼?
如此一想,凤墨影不由心里一凉。
明面上,她却端着一张四平八稳的面皮,将擦了血迹的手帕收在掌心里,低语笑道:“这帕子脏了,这帕子要紧吗?要紧的话,我就让人洗干净了给你送到王府去?”
斐玉晏也看不出的心思如何,只是眼里噙了一点说不明白的笑意,道:“你爱洗洗,我府上还有一大箱子。”
凤墨影释怀般的一笑,将血帕子揣进了袖囊里去。她倒不是想要回去洗干净了真的给他送回王府去;更不会是想要留下作来个长久的纪念。这个纯粹是出于谨慎的心理,她就绝不能让别人知道她这么容易受伤呕血的娇贵体质,和这纤纤弱质到令人自我质疑的内力。
不然,那些心怀鬼胎的就又要像是苍蝇般朝她叮过来了,极其讨厌。
斐玉晏瞅住她手的目光变了一下,凤墨影当即转移话题道:“玉晏,你是说这次的寒症发作是遭了别人的设计?”
斐玉晏收敛了神色,点头道:“确实如此。”他略薄的唇角微微掀了一下,显出一个极浅的弧度来,“此事尚未有定论,陛下且听臣下回分解吧。”
这是要卖一个关子罗?
凤墨影直觉眼前的这个人似乎也在策划着什么事情,而已并没有刻意要隐瞒她,只是事情还没有到他认为可以揭露出来的时候,才选择了这样的引而不发、藏而不露。
她问道:“你身上的寒症好些了吗?”
斐玉晏笑笑,双手自然地拢于袖中,低语道:“没什么的,已经习惯了。若是再有下次,陛下就不必为臣浪费内力了。”
凤墨影慢慢地品了品他这句话里的几个意思,心里觉得有些酸涩,替他有些不值、不公,抬头认真说道:“我着北堂从暗卫里挑两个忠心的、内力厚实的,以后跟着你可好?”
“不必费心了……”斐玉晏又恢复了一贯的那种懒懒散散的态度,摆摆手拒绝,抬眸似看见了她神色中的诚挚,不由顿了一下,慎重道:“真的。我王府里建了一个温室,以后我在里面多呆呆。别的什么人,我真的信不了,陛下你也不必为此折腾。”
上一次在钟灵寺说开之后,他对她的态度就变得疏离而守礼了。这一次说的话,虽然没有了以前的那般随意玩笑,但还是在“陛下”这种敬语之间穿插了一些随和与家长里短的语气。
凤墨影唇角微微一翘,总感觉这种相处的模式让她在这格格不入的时代里体味出了一种难得的舒适来。
她稍稍地对此有些留恋,但并不沉迷。知道自己的分寸在那里,也知道守好与斐玉晏之间的分寸。
有些事,是不能纠缠的。
“好吧!”凤墨影见他说的坦诚,都在这个份上了,总也不能逼着别人收下自己的两个暗卫,赶鸭子上架地逼着别人承认自己的这一番好心好意。
那样就太变味了。
“若你觉得白少羽白太医还能聊聊,你就多和他交流交流这病症。若需要什么,尽管向我开口,能给的都给你治病。”凤墨影也敞开来了说,这事也不用和他藏着掖着。
看了这么久,她大致也明白了斐玉晏是个什么样的人。
从小就红心火热的小哥哥,这么些年来,病体缠绵、夹缝求存中,却还是没有长歪了去。
仍旧是心存和善仁义,对她,或者说是前女帝始终保留着一股善意。
终是叫人不觉动容。
亦是惋惜。
让楚子瑜安排了人马车辆,好生地护送走了斐玉晏。凤墨影在众臣工的恭送声中走出了编修局,怀揣着忐忑不安的心事,亦坐上凤辇朝着“青云殿”而去。
此时,“白露”宫中。
青纱缭绕,雪灵染躺在紫檀木榻上,病体恹恹,不思饮食。
杜衡这几天瞧着,心里只一个劲的着急。却是思量来去,绝望之余,求救无门。在宫中,女帝的情分忽然就生分冷漠,此时此刻想必是不会再关心这个曾经与她你侬我侬、情意相投的人的死活了。
不然,上一次,公子那样的等她,最终还是吝啬到没有来看一眼。
杜衡的心就跟着那晚公子让他灭掉火的铜壶一般,慢慢地、慢慢地冷却了下来,一直到如秋风般的凉透了前胸后背。
自古帝王皆薄情,说的一点也没有错词,他深刻地认识并体会到。纵使是公子告了病假,也不曾派人来过问一下。
再说到雪府上,如今老爷与公子不仅吵僵了,还开了宗祠,在族谱上用朱砂勾画,除了名字。为了此事,公子没少写信回去一遍遍地宽慰老夫人、夫人和小姐,但老爷生性执拗,无论在家里怎么个闹腾,就是不让人到宫里见公子一趟。
现如今,公子莫名地病在了这一张榻上,他只能自己一个人干着急,还不能把信往府里递去。
公子一日三遍的交代他,不许让府里的人知晓他如今的境况。免得吓着了老夫人、伤了夫人和小姐的心。
可是……
“公子,就喝口米汤可好?”杜衡近似哀求地劝道。
雪灵染眯着有些眩晕的眼睛瞧了瞧,见他捧着一碗米汤在榻前不依不饶地劝说自己,心中不忍,只宽慰他道:“不要害怕,我这无大病,养养几天就好了。你也不要着急,更不能把消息带出去,必须锁死在‘白露’宫中,知道吗?”
杜衡听着他一遍遍地交代,一个劲地点头,道:“公子,那你倒是喝两口吃的。再这样下去,你叫我怎么信你呀。”
苍白的唇角微微地泛了一丝笑意,宛如快要消散的冰花一般绝美、而脆薄,雪灵染阖了眼睛,心里暗忖:这“鹣鲽之印”的内耗损伤,那是几口米汤可以治好的?说实在的,他只想躺着,并不想动。
但总饥不果腹,也确实不利于静养。
便极力挣扎了一下,撑起半边身子,示意杜衡将碗递过来。杜衡忙不迭的凑近榻前,略感安慰地扶着碗,将刚刚又温热了不久的米汤喂到了他的嘴里去,一点一点地让他吞了下去。
见碗渐渐空了,杜衡才终于露出了这些天来的第一丝笑容。
雪灵染先是闭着眼睛喝,后来又睁着半眯的眼睛看了一眼,见那碗快见底,终于摆了摆手,强忍住胃里反酸水的恶心,复又躺回木榻原位去,声音低之又低地道:“好了,米汤喝了。你不要再来吵我,就让我好好地躺一夜。明日儿,就好了。”
“嗯,公子你一定要快些好起来。”杜衡看住他一脸的莫名憔悴,本来山清水秀的这么一个人,骤然得也不知怎么着,关了一晚上的门后,就像给山怪妖鬼择了精气神,魂魄不齐般的,桃败李落得不成样子的一个模样,怎叫他的一颗心不吊得老高老高的,巍颤颤地一个劲地晃?
他忍不住老妈子般的叨叨絮絮地道:“公子,这些天,你都把我吓得好些天没睡着觉了。再这样下去,我得给你困死了。”
“嗯。”雪灵染有气无力地淡淡地给他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杜衡见他一副要死不活,又就快要沉入睡乡的样子,便当即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大嘴巴。心里低叹了一声,过去给他掖掖好被角,转身退出了寝殿去。
“鹣鲽之印”今日又躁动了一次,不知她是遇到了何事?此刻是否已解决了?
幸好,这一次并无大碍,但实在是不宜再妄动内力,不然,再次激起体内被压制的毒性,到时又该怎么办呢?
他又该如何告诉她呢?他也不能一直这样的躺着,还有许多的事需要去做。他不能让这一次的回来半途而废,亦不能让自己的祈愿只是付与空谈。
墨儿……太想你了。
在混沌中,雪灵染的心里执念般模模糊糊地想着,脑海里,总是不时地闪现着一个人清晰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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