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难熬的中学2

　　一个假日的午后，陈夏去找卢春叶，“阿姨好！”陈夏站在打开的门口敲敲门，探头向屋里看去，春叶不在，她的妈妈抱着一个胖娃娃抬头看一眼，礼貌的笑了一下，说：“陈夏来了，春叶打水去了，进来坐吧。”陈夏笑笑：“不了，阿姨，我就在外面等等。”她趴在栏杆上，四处看着等春叶。一会儿春叶就提着暖瓶回来了，陈夏赶忙迎过去，两个女孩子手拉手笑着进到屋里，只见春叶妈妈立在屋中间劈头盖脸一阵吼：“春叶，你现在赶紧去把这盆衣服洗了。早就叫你洗，拖到现在还没去，你在外面干什么！尽想着偷懒！”

　　“妈妈，过会儿洗不行吗？陈夏来找我……”春叶小声说，“不行！马上去，洗了衣服再去把上午我摘的菜背回来，晚点，还要带着弟弟，我得去地里弄下，还要做饭，你快去，不然我等会拿棍子来打人了，太不听话了，爸爸不在，也不知道帮家里做下事，一天就知道玩！玩！玩！象什么话”两个女孩僵在那儿，陈夏一下气极了，看到屋里地上堆了一大盆的衣服，有大人的，小孩子的……她马上联想到旧社会凶恶的地主婆，而春叶就象地主家的劳工，嗨，这个妈妈真是，放假还给自己女儿安排那么多事。春叶只好说：“那我送下陈夏，马上回来。”她妈妈这才点点头，“五分钟之内得回来啊！”转身安抚怀里哭起来的娃娃。

　　“对不起啊，我不能陪你玩了，走吧，送送你。”春叶十分歉疚的对陈夏说。

　　“没什么，你真辛苦……。”

　　春叶摇摇头：“我不辛苦，我爸爸才辛苦。”她发愁的说：“他为了家里条件能好一点，还有把我妈妈和弟弟的户口买出来，她们还是农村户口，只有我和爸爸的是城镇的，现在去广州那边打工了，打两份工，每天要工作到晚上十点过，我妈妈叫我做这些都是应该的，我这么大也不能帮家里什么忙，吃着闲饭，以后继续上学还有花费，妈妈又要带弟弟又要种菜，操持家务，还要做饭给我吃，我乖一点，妈妈以后就会愿意给我拿钱读书了，你家里就你一个，你是体会不到我家的辛苦的。”

　　“哦，为什么非要花钱买城镇户口呢？就这样不行吗？”陈夏看见春叶眼睛都红了。

　　“不行，以后上学这些都不行，当然城镇户口好，还关系到以后工作，我们以后不想回农村。”

　　陈夏想：为什么春叶的生活过得这么沉重啊，她性格好，平时都看不出来。一时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两人默默走着，送了一截，春叶说：“我就送到这里了，迟了妈妈会骂我了。”“好，你不忙了来找我玩吧。”陈夏挥手和春叶再见了。

　　春叶家只有一间屋子，没有厨房，春叶爸爸在厂里上班，非常能干，先是被外派出差解决生产技术上的一些问题，在广州那边工作了一段时间，对方工厂的人极力挽留他，近几年厂里效益不好了，政策有所松动，所以回来后和厂里签了个协议，停薪留职，又去那边打工了，那边工资是这边的十倍吧，他爸爸这么拼都是为了让家人生活好一点啊，真是个伟大的爸爸。幸好，我没有弟弟，也不需要做家务，陈夏想。

　　卢春叶要走了，她成绩大概在班上前十，要转学去另外的地方念高中，她象一朵解语花，聪慧又善解人意，是唯一能和陈夏谈心的人，悲伤时，快乐时，烦恼时，能安慰她的心灵，为她答疑解惑或是共享快乐时光，她是陈夏唯一的知己。陈夏最爱的，是能和她坐在河边谈心玩耍，在那里，她宁静又幸福，这种感觉很奇妙，可遇而不可求的知己，就能有这样强烈的感受。这实在是一个悲伤的消息，让陈夏惊愕又无可奈何。

　　她在那天的日记里写道：春叶，今天把好久不曾看过的《冰儿》看了一遍。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知道以前你是多么喜欢这个故事，你告诉我它的特别，它给你的惊喜。后来，在我们友情最好的时候，你给我的纸条上说：“陈夏，你觉不觉得我们的友谊就象许世楚和冰儿的爱情，轰轰烈烈！那样特别。”我忘不了，我真的很想哭。只是，现在我才发觉，原来冰儿和许世楚的爱情故事，结果是分手。这个故事我记下了，是你送给我的故事。

　　分别前她们约在桥下的老地方，那条小河边。陈夏坐在那里等她，阳光象给它注入了新的能量，那条白得发亮的小河水，带着温度，永不停息的朝远方奔去，以往春叶和她总是脱了鞋在河里走来走去，河水浅浅的，刚没过脚踝，谈天，说地，天南，海北，河风习习，陈夏对自己的家庭特别是妈妈对自己的态度耿耿于怀，春叶就安慰她：“别这样想，在我眼里你的生活是最幸福的，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啊，你看你没有家务需要做，也不用发愁以后没法上学，你家里反正都会让你上学的，而我们家妈妈没工作，家里要养两个孩子，我以后还得看，爸爸如果在那边打工挣到钱，上学就有希望，不然，我都不知道以后我会干什么。虽然你妈对你态度不太好，这些又有什么呢，看开点会让自己快乐些。”她说那句她最喜欢的话：“让一切顺其自然吧。”陈夏心里好象舒服些了，是啊，春叶还得忍受身体上的劳累和未来的不确定。自己只需要忍受来自妈妈的精神折磨。大多数的家务倒是没做过。“唉，反正，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也是我妈逼的”陈夏恨恨的说。和春叶在一起，她的心情就释然了开始快乐起来，她幽默睿智的话语总能很好的抚慰人心，她一定象她爸爸，说话幽默笑声爽朗，总是那么阳光、积极、热情，可能就是这种对生活的态度吸引着陈夏吧，让陈夏觉得暖暖的，在陈夏暗暗的心里投射出一道光。她们一起经历过的所有平凡事都能被她们活得有趣，说出来，写在日记里变成这天里特别的事。

　　陈夏说：“要是你妈妈少让你做点家务事就好了。”

　　春叶笑了：“不会啊，我愿意做，我妈妈也是没办法，其实你也不要对我妈妈有什么成见，她其实很喜欢你的，她总说陈夏啊，眼睛弯弯笑起来真好看，我很喜欢她。你看，你很招人喜欢的。”

　　“可为什么我妈我爸不喜欢我呢？”陈夏又悲伤了。

　　“什么不喜欢，不知道多喜欢，你别瞎想了！”春叶用手轻轻拍着陈夏的背，再给她把颈后的头发捋出来重新束一遍。

　　真舒服，陈夏闭着眼把头抬起来，耳朵边河水淙淙的声音和身旁春叶的气息让她觉得无比安宁，有春叶真好。

　　可现在，我的好朋友，我的知己，即使你走了，我们的友情也永远不会变，陈夏想着想着鼻子酸了，泪水啪啪的流下来，落在脚下的河里，一会儿春叶也来了，陈夏紧紧拉着她的手不放，十万个不舍得，最后两人都沉默了，呆呆的看着河水，一片红色的落叶从上游飘来，陈夏拾起它迎向阳光，脉络分明。“春叶，你看，这多美，很象你，我会留着它，以后都想着你，你不要忘了我，我们可以写信，以后再大些我们会再见的，再见的时候我们都会更好的……”她说不下去了，抱着春叶哭起来，哭了一会儿，春叶拍拍她：“好了，不哭了，我会回来的，看一个月能不能回来一次，我家还在这里呢，我们不是笔友吗？我们这么好，这么谈得来，怎么会忘记彼此呢，永远都在，我们就住在对方心里。”

　　秋天还没完春叶走了。

　　冬天的时候终于来信了，陈夏欣喜的打开这封盼了好久的信，信里她新交了一个很好很好的朋友，外貌美，性格好，她们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常常秉烛夜谈，她不吝赞美着新朋友的种种，和她在一起的趣事，她那样欣喜，信纸上全是她和她新朋友的事情。最后新的环境，新的课业，一切都是新的，她需要适应，很累，总之就是痛并快乐着，然后时间很紧张，那里的学习氛围很浓，经常学到深夜还不能睡，她几乎没有写信的时间……陈夏看了觉得好难过，她呆呆的望着信纸，春叶这么快就忘了和自己的分别，已经找到了更好的朋友……陈夏反复看了半天，觉着这封信都不象是写给自己的，胸口堵得生痛。

　　陈夏给她回信：亲爱的春叶，我真想你，现在这条小河只有我一个人来了，我在这里想你，想着和你一起渡过的快乐的日子，放学也一个人了，不想和别人一起走，如果你能回来就好了……她快写不下去了，最后写道：知道了你的近况，有新的朋友做伴，不会孤单，真是挺好的，祝你在那里学习进步！早日考上重点高中！没事就不必花时间写信，回来见面时再说也好，盼能早日相见……

　　可是时间飞逝，她不再来信，陈夏一个人走在路上的时候，常常的想起她，心里说不出的伤感，后来是惆怅……她总归是离开了

　　大山里面天气越来越冷了，是冬天要来了，山里的妹子不怕冷，陈夏通常只穿一件毛衣就过冬了，可是今年，为什么这么冷，爸爸带她到最近的那个镇上买了一件红色的大衣，她终于有了一件冬天的外套。现在她也快变成大姑娘了。大衣穿着有点老气，可款式象是电视剧里流行的样式，这点让陈夏满意。

　　早上的时候，天还没亮，陈夏被巨大的哭声惊醒，那声音凄厉无比，就在门外不远处，出什么事儿了？她和妈妈急忙爬起来开门看去，外面已经围了好些邻居，看样子是楼下的林姐姐家出事了，妈妈连忙跟邻居小声打听，旁边的王婶压低声音：“林保保上吊了，早上发现的，放下来身体都硬了，他好象是贪污了公款，70多块，被举报了，就那什么每次报账就多报点，实际没那么多，就把公款截了点下来，至少是要还钱然后开除，他可能怕单位报公安局，昨晚没回家，就在单位上的吊，好象还写了遗书，说跟家里人没关系，唉，那钱大概是还不出来，没办法了吧。她老婆没正式工作，孩子得用学费了，其实那钱，想想办法，唉，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走这条路。”陈夏惊呆了，昨天还有前天，不，是每天早上，邻居婶婶会做好一家的早饭招呼他们吃，那个身形黑黑壮壮的邻居叔叔就端着一碗面，蹲在院坝用筷子挑起一大夹，嘴用力一吸，呼哧一下面就全被吸进了嘴里，他很爱那个面，红油的辣椒，上面撒着绿色小葱花，把他鼻子辣得红红的，冬日里，脸周围升腾起阵阵白气，看不清脸，陈夏记得那碗热乎乎的麻辣小面，可现在，他永远不会出现在这里吃面了，他毫无征兆的消失在这初冷的天气里，那他的两个孩子怎么办。”屋子里撕心裂肺的哭声“你就这么走了……叫我们孤儿寡母的怎么活哟”把人心锤得生疼。突然，什么声音又都没了，安静得可怕，屋里人声惊慌失措“糟了，糟了，她昏过去了，快掐人中。”外面大路上喇叭里传出噼哩啪啦的电流声，然后是起床号声，激昂的歌声，提醒大家上班上学时间到了，走！大家顿做鸟兽散，这里没有一个闲人，只有这一家人暂时例外，陈夏一路上昏昏沉沉，脑子里又全是林姐姐，她笑意晏晏，喜欢把手一摊，说“么得，么得。”她会倚在栏杆那儿用凤仙花染指甲，十指比出来如春葱般好看，厂里的技工学校也才去上着，以后她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呢？

　　快中午的时候，这件事已经传遍了。放学她背着书包，慢吞吞路过篮球场外巨大的宣传画：一个刚毅的工人阶级形象的人正挥动拳头要砸碎一切牛鬼蛇神，头顶是“向伟大的无产阶级致敬！”她呆呆看了看又继续走，在家楼梯那儿驻足下来，望向底楼那间黑黑的屋子，现在人挺多，有林姐姐的同学、居然还有教自己数学的杨老师，他也曾经教过林姐姐吧，安慰声夹着嘤嘤的哭声，一会儿，陈夏转身默默回家了。

　　厂里不再追究孰是孰非，听说邻居婶婶去厂里交涉，要求解决她和儿女的生活，不然没有生活来源，她们一家也活不下去了，只有去陪她的丈夫。厂里决定他的女儿可以免费读完技校，并给她一个进厂的名额，还有……总算剩下的人生活有了着落了。

　　两天，还是三天后，一切好象归于平常，也许有陈夏不知道的，反正生活又开始波澜不惊了，让人来不及做任何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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