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市一医大门。
阮轻刚从车上下来,腿都软了。
一医院选址较早,因此位置很好,周围各种小摊小贩热闹不已,出租车整齐地停靠在路旁。大门口为庆祝国庆挂起了一对大红灯笼,喜庆的氛围还笼罩着整个就诊大厅前的中心广场,绿树着上新装,无数的彩灯闪烁,温馨得宛若一幅画。
阮轻心情平复了不少。
她上车前有一点忘记告诉沈妄之了,她,可能会晕车。
小时候曾坐大巴车回外婆家,车上人们欢声笑语,唯有她一人整张小脸都青了。明明不是过于胡闹的孩子,却因为难受至极,只能无助地跟宁虹一遍遍说要下车。
“轻轻,乖。”宁虹抱着怀里的人儿,轻哄道:“这里离外婆家还有很远。”
“不,我们下去走路!”阮轻话里是从没有过的坚定。
后来的路途上,她一身狼狈,宁虹也心疼不已。
“妈妈,下车。”一遍遍的小声哀求重复了十几遍,那是她拼命使出的力气才能做到的事。
再长大一点,阮颂添置了新车,每当阮轻在车上的时候,能开窗总是开窗的。她的身子早已不像从前那般弱了,幼时晕车难耐的场景仿佛已经过去很久,但回忆起来依旧像是在昨天。那些过于深刻的记忆已经进入脑海深处,总以为能忘却,却不知只要有合适的契机,它便会在脑海中一一浮现。
即便如此,阮轻每当在休息不好的时候坐车,还是晕得难受。
生病的时候,自是不必提。
夜里有点凉,司机没有打开车窗。阮轻的手从一上车就抓着沈妄之的手臂,没有放开的意思。司机开车还算匀速,但起步和刹车时仍不免有些晃,每到这个时候阮轻下意识抓得更紧了。沈妄之一动不动,任着她抓。
之前在篮球场的时候,远远看着便能知道这是坚实有力手臂。
能在场上轻松进球,自然也能经得起她抓。
路口红灯时,司机看了眼后视镜,后座的两人学生模样,看穿着便知道家境都不错。不得不说,看起来还挺登对。他闲聊了几句:“你们是三中的学生吧?”
“二中的。”
司机师傅顺着话赞叹了一句:“唷,二中厉害的啊。”南城最好的高中,基本年年拿稳了南城的文理状元。这个路口车多,红灯有些久,他看见小姑娘脸色憔悴,全程不发一言,便道:“南城入秋的天气就是这样,九月和十月差就差在这个早晚温差,现在这温差大着呢……”
随着车子的发动,阮轻手指一紧,司机不忘补了一句:“小伙子,可得照顾好你女朋友啊。”
阮轻脑袋愈渐迷糊,对这话没什么反应。
但听旁边的人礼貌地回应道:“嗯。”
-
沈妄之这会儿知道,阮轻坐车可能更不好受了,便扶她到一旁站了会儿。
他理了一下披在她身上的外套,帮她裹紧一些。
阮轻歇了一会儿,呼吸着清新的空气,感觉有些清醒过来了。
望着身旁的人,她有些难为情:“谢谢你哦,沈妄之……”
中考结束那会儿,她发了一场低烧,但那都是几个月之前的事,离得有些远。
其实并非几个月的时间过长,只是阮轻心里认定初中到高中阶段的跨越似乎总能改变些什么。有些事是这样的,怕什么来什么,所以阮轻压根没敢往那儿想。
在家待着的时候没有什么预兆,江若琪一通电话她就更把这些事抛诸脑后了。盲目自信地喝了酒,穿得太少还着了凉,一连串的事情搞得她有点自认倒霉,这会儿还麻烦别人,不免自责。
“先进去吧。”沈妄之看了眼灯火通明的医院大厅。
之后,沈妄之扶着阮轻坐在长廊的椅子上。他依旧没什么表情,可眼神却像安抚小朋友一样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与爱护。
阮轻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与沈妄之熟悉了不少。比如,她似乎读懂了他此时此刻脸上的神情。有时候经过教学楼一层,她看见那个正在认真做题的沈妄之,他也是这个样子的。在他高度专注理清思路的时候,愈发孤独少言,却也愈发吸引人,他在这些时候也都铆足了劲儿。
是向内使的劲儿。
沈妄之回来后,又带着她去看医生,医生问什么她就答什么,做这些事情需要动脑子的吗?她甚至疲于思考这样莫名其妙的问题。反正比起学习来似乎不费什么脑力,也可能是身旁有人在,总会安心一些。
385c。
再配合做了些检查,阮轻这才重新坐回椅子上。
沈妄之在人群中远远望过去,小姑娘乖得不像话。
由于阮轻也不想再奔波,就干脆在医院等着,等到烧退了后再回去。沈妄之征求了她的意见后,问了前台得知还有多余的病床,就订了张让她躺着休息。
他去打了杯温水过来递到阮轻跟前,让她先喝着,自己去门外买了些洗漱用品和一份清粥。
在沈妄之来来回回中时间过得很快,阮轻这次发烧其实不算特别严重,冰袋降温过程中,护士来看了几次。
躺了不知多久,她感觉身体舒适多了,只是依旧没怎么睡着。
沈妄之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之后,这才坐在阮轻病床旁边的小椅子上,看上去是有陪她到天亮的意思。
阮轻一换到不熟悉的环境,也总是难以入眠的。此刻她已没什么睡意,背靠床头坐着。
坐在小椅子上的沈妄之人高腿长,显得有些拘谨。
病房里面有两张床,另一张恰好没人,却也没有铺床单,整个房间里空气过于安静。阮轻小心翼翼地问一句:“沈妄之,你回去吧。我对这里挺熟的,现在也感觉好多了,明天一早我退烧后,自己回家就可以。”
沈妄之只盯着阮轻手里喝到一半的一次性水杯看,这下才望着她,却转了话题:“再盛吗?”
“不了……”阮轻垂眸盯着杯中的水道,没话找话:“沈妄之,费用之后我再转账给你。”
“没多少。”这是阮轻第一次单独跟沈妄之共处一室,忽然觉得跟眼前这个人不算得熟悉,就像现在有点无话可说。她的不好意思和不知所措落入沈妄之眼里,他这才勾了一下唇角。
秋夜里的种种纷繁,顷刻消失殆尽。
“阮轻,不想说话就好好休息吧。”阮轻听了这话耳尖有点儿泛红,本来就有点尴尬,哪有人还把尴尬捅出来的。
这得是个多不屑于尴尬的人。
况且,阮轻也并非不想说话,她甚至很久没有这么想开口聊会儿天了。可是眼前的人,有时就这么盯着她看,也不主动说点什么,她也无从着手。
“没、没有。我挺喜欢说话的,每次跟江若琪在一起都无话不谈那种。”这话是真话,倒也不完全是。从历程来看,的确可以算得上无话不谈,可两人从幼儿园一起玩到现在太过熟悉了,话都几乎说被尽了。有时单独待在一起,反而没有特别想聊的欲望,这种时候,聊天气也是有的。
但重点是,她跟江若琪待在一起,江若琪的话总要多一些;而即便不说话,两人已然不会觉得尴尬。
她在酒吧的时候莫名有点儿气,现在回想起来都显得十分矫情,可能月夜和酒精给她壮了胆,竟然还主动问了沈妄之好几句话。
那姿态,颇有点深闺女子怨郎君的意思。
这都什么鬼。
现在这才是真相。
眼前的人面庞白净,五官组合在一起没有什么败笔之处。距离近了,帅气的脸与那通身不近世俗之感未免让人感到逼仄。
阮轻在江若琪面前最是不怂,这她一早就知道了。
现在她还知道的是,在老师面前不算什么,自己在沈妄之面前,那才是最怂。
怂到——几乎不敢承认这一点。
阮轻这会儿可完全不想什么“生病了要多休息”“多喝热水好得快”“保持心情舒坦才能迎来美丽人生”之类的事了。
总算没把脑袋烧坏,阮轻忽然想到——与成绩好的人聊学习是不会错的。
“沈妄之,这次月考是入学以来第一次大考。你有信心拿第一名吗?”一问出口,阮轻差点想掀起被子跳床去撞墙。
问的是什么鬼!
乍一听像极了从前班主任问自己的话,除了官方得过分外,没有任何特色。
如果沈妄之回答“有”,那她不还得学着班主任和年级主任那个样子,再来一句:“好啊!不愧是我们大二中的尖子生。”
画面有点不敢想象。
她是忘了,从一开始。
自己作为别人口中的“尖子生”,成绩是好——可却不太喜欢与人聊学习。
果然,眼前人笑得眉眼舒展,那叫一个灿烂。
阮轻有些恍惚,忆起那次沈妄之在球场上的笑容。
对人具有十足的吸引力——当然,确切点说主要是对女孩们。
这回的笑还有些不同,似乎是真的听到了什么非常有趣的事。阮轻发现了,但凡他是真的展颜而笑,而不是其他什么端着藏着的笑,就会让人看到他没有任何疏离感的一面,那个笑容、和煦温暖,能感染人。
还有句话不敢随意言之,却更为确切——
治愈人。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啊。
阮轻一只手安安静静地放在被子上,另一只则装作无意地抬起,轻轻把耳边的碎发挽至脑后。
沈妄之笑颜大展,但是笑声却不夸张,低低的缓缓的,蕴着天朗气清,伴着惠风和畅。待到笑得差不多了,他才起身拿起床头柜上的杯子,朝她再自然不过地晃了晃:“里面的凉了,去给你再盛一杯。”
-
沈妄之拿着水杯重新往215号病房走,另一边手在来回刷着手机,手机拿得不算低,他的背脊依旧挺得很直,头则微微垂下看着屏幕,神情专注,侧脸线条优越。顺着他的视线看,就能看见那落在手机上骨节分明、纤长白皙的手。他走得不是很快,但是步子很稳,步步相当。
走路时动作越多,形象总是越难把握的。边走路边垂头看手机这个姿态,在观感上极易显得整个人不协调,可偏他走起路来仪态很好,一派自然和谐。一眼望过去便能猜到,那是在体育运动上颇具优势之人。
前台还有值班护士,没忍住就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旁边的另一位赶紧用手肘碰了碰她:“别看了。”
当事人全然不知以上种种。
可很多时候,帅而不自知的往往更撩人。
拉不回来不说,反而把自己搭进去了。
于是两人就这么望着直到沈妄之走进斜对面的215号病房。
“还是高中生吧,这种级别的怕不是校草了。”回过神来,又道:“他女朋友发烧也不算严重,照顾得不得了。”
拿过一本册子,边翻页边撇嘴:“现在这种都是玩玩儿的多,能走到最后的呀、没几个……换来换去,也没什么可拿来说的。”
“啧,还扯到‘最后’这么远的事去了!”话落,又故作高高挂起之态:“一看还不知道是家里有钱的,不靠念书出头的那有得是资本谈恋爱。”
……
回到病房里,没得罪人却被拿来作话题中心而又浑然不知的沈妄之这才舍得扬起头。
——她不在。
手指停在抬起头前翻到的手机页面上,沈妄之一下子没任何动作。
听到房内的洗手间有动静传来,他才移步把水杯放回床头柜。
阮轻出门看着眼前的人,霎时挪不开步子。
她望向沈妄之:“我、刚才去洗手间了。”
不必她说。
沈妄之这会儿当然已经知道了。看手机真的会让人变傻——他自顾自地这么想,有点儿迁怒那意思。
病房里挺暖和的,只她的面容比之平时还有几分憔悴。
阮轻依旧披着他的外套,看起来也不无任何违和感。
就这么看着乖巧无措的她,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不过她这声——是回答好、是报备也好、或是交代都好,多多少少明明白白认认真真填了刚才他那短暂而愚蠢的疑惑。
“这样啊。”于是他心甘情愿地配合。
阮轻点点头,与他擦身而过,顺手拿起床头柜上的那杯温水,一小口一小口喝了起来。
一副静好岁月里怡然自得的模样。
沈妄之发现在这个被“谢谢”二字猖狂主宰着的夜晚,独独这一回,她可没再说那声——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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