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访高士
秦霄没想到她会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愣神片刻后,才轻轻拍了拍秦思遥的背,温和道:“好,阿遥要记住今日说过的话。”
待江望之带着军医回到主帐时,秦思遥的情绪才渐渐平复。她从秦霄怀里钻出来,坐到一旁的矮榻上,让军医给她包扎伤口。
白熠熟练地从随身携带的木箱里掏出伤药和纱布,动作利落地替秦思遥处理好伤口。
秦思遥疼得冷汗直冒,却强忍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待白熠离开后,江望之才倒了杯热茶递给秦思遥。
秦思遥接过茶喝了一口,感觉那阵刺痛稍稍减轻了些,悄悄吐了一口气。
江望之见她缓过来了,便走到秦霄身旁的软榻上坐下,继续讨论之前的话题。
秦思遥一面喝着茶,一面听着父兄说话。
“此次夜袭来势汹汹,北狄三十万大军压境,若非阿遥及时赶到,临关怕是不保。”秦霄道。
“嗯,最蹊跷的是,明明北狄兵临城下时,我们便已经派兵快马加鞭把请求支援的消息送去京城了,可为何援军迟迟未到?京城也未传回任何消息。”江望之道。
“是啊,确实蹊跷……”秦霄回。
秦思遥听到此处,忍不住在心中冷笑一声。
呵,援兵?
沈江筠根本就从未想过要救你们,又怎会派兵支援呢?
可这些话她却无法同秦霄说。他老人家一生为国征战,同先帝一起打下这天下,情深义厚,又怎会相信,先帝的后代想要置他于死地?
尽管他一直对沈江筠狠毒的手段颇有不满,却从未怀疑过他。
秦思遥下意识捏紧了茶杯,她不想颠覆爹爹一生的信仰,可她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秦骁军再次走向深渊。
她知道,此次沈江筠的算盘落空,定然不会轻易放过他们,所以,她必须尽快壮大自己的势力,好在沈江筠对秦家发难的那一天能与之一搏。
可秦骁军经此一战,元气大伤,还失去了付愿成这位老谋士,现在的形势对她来说十分不乐观。
当务之急,是要找到一位能够接替军师之位的谋士。
谁能担此大任呢?
秦思遥皱起眉头苦思冥想,脑海中却突然闪过一句诗:“庙堂高位如浮云,惟愿黎民安此生。”
这是老军师生前经常念叨着的诗句,她记得当年付愿成偶然得到了一首名为《安乐居》的长诗,觉得与这写诗之人心心相惜,一直想要拜访,可战事吃紧,他最后也没能实现心愿。
“谢云逸……”秦思遥轻轻念出写诗之人的名字,总感觉有些耳熟。
她下意识回忆起来,究竟是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一个身影在她的眼前一闪而过,她猛地反应过来,她知道他是谁了!
谢云逸,人称静安先生,原本隐居于临关附近的安乐镇中,后被镇北军将领祁风纳入麾下,成为谋士,以谋略之道闻名天下。
这样一个人确实是不可多得的贤才。
而且她记得,此时谢云逸好像还未出山,也就是说,现在她依旧有机会!
秦思遥激动难耐,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她要赶快去寻他。
好在现在天色尚早,秦思遥立即和秦霄与江望之说了一声,退出营帐骑马去了安乐镇。
安乐镇与临关不过一河之隔,骑马从桥上的关卡穿过,莫约十分钟便到了。
秦思遥循着前世对谢云逸居所的记忆,在安乐镇的长街上走了一阵,又拐入了一条窄巷。
踏入窄巷的一瞬间,一阵酒香便扑面而来。
秦思遥吸了吸鼻子,心里暗道:“看来就是这里了。”
谢云逸爱酒,所居之地酒香四溢,很好辨认。
不一会儿,她便停在了一间朴实的木屋前,有两三朵红梅探出头来,在寒风中微微颤抖着。
秦思遥毫不犹豫地抬手轻轻扣了扣木门。
“吱呀——”不一会儿,木门便被推开了一条缝,一个八九岁模样的小童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瞪着一双大眼睛警惕地看着她,问:“来者何人?所为何事?”
“在下秦思遥,从临关而来,想见静安先生一面,不知先生可否方便?”秦思遥一面恭敬地问着,一面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屋内。
小童看了她一会儿,扔下一句“稍等”便将门关上了。
片刻后,小童又将门打开,对她道:“先生今日不在,小姐请回吧。”
说罢,也不等秦思遥回答,便将门关上了。
秦思遥望着那扇被无情地关上的木门,不仅不恼,反而轻笑一声。
若是她方才没看错的话,那个自称“不在”的人,一直都坐在屋檐下的长廊上,一面煮着酒,一面看完了全程。
他穿着一袭红衣,在冰天雪地里尤为醒目。
不知怎的,秦思遥突然想起上一世与谢云逸相见时的情景。
她大婚那日,他也是一袭红衣,执伞站在大雪里,将父兄战死的军报连同沈江筠给御林卫的密信一起交给了她。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他便已撑着伞离开,只留给她一抹背影。
前世直到失去意识的那一刻,她都没有想明白,他与她素未谋面,他为何要帮她。
如今她再见到他时,却一瞬间醒悟过来。
上一世,他是镇北军的谋士,便也算是投在了镇北王麾下。镇北王觊觎皇位多年,秦骁军又是忠诚的保皇派,所以能从中作梗,离间秦家和皇帝,对镇北王百利而无一害。
而他交给她军报和密信的时间,又在沈江筠已经对秦骁军动手之后,倘若当时她听信于他,直接从宫中逃走并幸运地活下来的话,孤立无援的她若想报仇雪恨就只能依附于镇北王。而她只要做出了选择,就相当于镇北王一下子拥有了所有秦家的拥护者。
真是……使得一场好计谋。
秦思遥望着门边那几朵开得正盛的红梅,深吸了一口气。
上一世他们未能成为盟友,着实有些可惜了,这一世,她一定要将他变成自己的人。
不过他一开始就将她拒之门外,这完全在她的意料之中。
反正这一次来,她只是想要确定他是否还在而已。
至于请他出山,她早已有所绸缪。
上一世祁风三顾木屋,最终得到高士相助的事迹广为流传。但说法各不相同,有人说是祁风投其所好,提了美酒去,得见谢云逸;有人说是祁风使了一出苦肉计,叫谢云逸心软了,才同意见他……
秦思遥不知道哪一种说法才是真实情况,所以她决定都试一试。
她一面在心中盘算着,一面去了安乐镇上最大的酒肆。
不知何时已夕阳西斜,此时酒肆里生意红火,掌柜忙得脚不沾地,隔了好一会儿才上前来打招呼:“秦小姐今日怎的有空来这儿了?临关的将士们没事吧?”
安乐镇的百姓算是隔着河岸目睹了整个临关之战,因此也很关心秦骁军的现状。
“秦骁军已无大碍。”秦思遥道,“杨叔,拿一壶你这儿最好的酒来。”
“那就好……最好的酒?你这丫头平日里喝酒也没个讲究,今日怎么突然转了性?”杨叔虽然有些惊讶,但还是去酒柜里取了酒来,递给秦思遥。
秦思遥也爱喝酒,是酒肆的常客,因此杨叔很熟悉她的脾性。
“这酒不是买来自己喝的,是用来送人的。”秦思遥一面说着,一面接过酒壶,将酒钱递给杨叔。
“难怪。”杨叔接过酒钱,又去忙活了。
秦思遥刚刚出了酒肆,一阵淡淡的酒香就从酒壶中溢出来,钻入鼻翼。
秦思遥仔细闻了闻,不禁挑了挑眉。
这不是今日在窄巷里闻到的那种酒香吗?
静安先生还挺会享受。
秦思遥思索半晌,还是先找了个客栈住下了。
今日她已经吃过一次闭门羹了,再去打扰,怕是不妥。
翌日一早,秦思遥便抱着酒来到了木屋前。
她将怀中的酒打开,浓厚的酒香便飘散开来,钻进木屋里。
秦思遥将酒壶凑得离木门更近了些,故意道:“美酒佳酿真是难得啊,难得!”
说着,还装模作样地长叹几声,一副沉醉的样子。
她一面尽心尽力地演着戏,一面悄悄观察着木屋的动静。
不知这投其所好之法可有用?
她正想着,木门便被打开了。
她保持着原先的模样,酒壶险些戳到小童的脸上。
小童反应很快,往后退了一步,一抬头便看清了来人。
两人大眼瞪小眼,片刻后,小童皱起了眉头。
秦思遥一见他这副神情,便在心中叹息一声,看来这招是行不通了。果然,下一秒小童就道:“怎么又是你?我家先生不会见你的,请回吧。”
如果以美酒请高士没有用,那就只剩下最后一种方法了……
她思索着苦肉计的可行方案,刚回神就看到小童正准备关门。
秦思遥连忙抬手拦住差点关上的木门,就望见了那个站在屋檐下看戏的人。
她突然心生一计,对还没弄清情况的小童道:“那就请小童转告你家先生,今日我不走了,就一直站在这里等着,什么时候你家先生想见我了,来开门便是。”说罢,便退后一步,直直站在了门外。
童子呆愣愣地关上门,跑到谢云逸面前问:“先生,这可怎么办啊?”
“不怎么办,她若想站着,那便随她去吧。”谢云逸说完就转身回了屋里。
秦思遥果真说到做到,硬生生地在木屋外站了一天一夜。
从傍晚时便下起了大雪,雪花落在她的身上,浸湿了她的衣衫。寒风一阵阵地刮在身上,冻得她直发抖。
秦思遥咬紧牙关,依旧倔强地站着,任凭大雪把自己盖成了个雪人。
她的目光紧紧盯着紧闭的木门,仿佛要将它盯出个洞来。
之前那些话,表面上是同小童说的,但其实是说给谢云逸听的,而且她敢肯定,谢云逸一字不落地听到了。
所以她现在就是要等,等他心软,等他开门。
晨光熹微之时,秦思遥只觉得头昏脑胀,双眼发黑,她再也坚持不住了,“咚”的一声栽倒在地,怀里的酒壶摔到地上,裂成碎片。
门外的动静这么大,他总该来开门了吧?
秦思遥迷迷糊糊地想。
“吱呀——”木门缓缓推开,秦思遥努力地睁开双眼,看见了一抹红色的衣角。
果然只有苦肉计才有用啊……
她在心中想着,陷入了昏迷。
不知过了多久,秦思遥才缓缓睁开了双眼。
身上暖融融的,连之前被雪水浸泡的伤口也被重新包扎过了。
“醒了?”一道低沉的声音传入耳中。
秦思遥借力从床上坐起来,一抬头便望见了坐在软榻上的人。
谢云逸穿着昨日那身印着细碎梅花纹案的红衣,一只手拿着蒲扇,正扇着身旁“噗噗”冒气的药炉,一双桃花眼微微眯着,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
见她已经清醒过来,便问:“不知姑娘执意要见在下所为何事?”
秦思遥闻言,正色道:“我乃秦骁军副将秦思遥,今日求见,是想请先生出山,做我秦骁军的军师,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我拒绝。”谢云逸想也不想就回道。
“为何?”秦思遥问。
“众所周知,秦家乃大景第一忠臣世家,我若效忠于秦骁军,岂不就等于效忠于皇帝?”谢云逸轻蔑一笑,“可是,我为何要为皇帝做事?”
秦思遥闻言,瞬间联系到前世的事,当年他投靠镇北王,难道是因为同沈江筠有怨仇?这就有些难办了,毕竟正如他所说,秦家的衷心可是天下尽知。可无论如何,她都必须得到这位谋士,秦思遥将心中的千头万绪压下来,笑道:“谁说秦骁军仅仅只是效忠于皇帝?”
谢云逸微微一愣。
“当年秦家和沈家一同打下天下,你可知为何秦将军会舍弃那九五至尊的位置,主动请旨,远赴塞北?”
还未等谢云逸回答,秦思遥便接着说了下去。
“因为秦将军知道,他对行兵打仗一事了如指掌,却不知如何管理天下,而恰恰相反,先帝于治国理政一事颇有天赋,所以先帝比他更适合做这天下之主,于是他们相约,一人开太平盛世,一人守国土安宁。所以,秦家守的,从来不是沈氏皇族,而是大景天下,黎民百姓。”
谢云逸沉默了。他想起很多年以前,也有一个人对他说过类似的话。
“阿逸啊,爹爹身处朝廷,并不是贪恋那荣华富贵,而是想为这黎民苍生做些事,若百姓能少一分疾苦,多一分欢颜,爹爹就知足啦。”
秦思遥一面说,一面观察着谢云逸的反应。
见他的眼眸中有了几分挣扎和计较,秦思遥便知晓,自己还是有几分机会的。
“静安先生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应当不会想偏安一隅,了却此生吧?”秦思遥问。
“你又怎知我不想?”谢云逸反问。
“庙堂高位如浮云,惟愿黎民安此生。”秦思遥没有回答他,而是吟起了《安乐居》中的诗句,“我想,这才是先生一生之志吧。”
谢云逸没想到她竟然读过《安乐居》,片刻惊讶之后便轻笑一声,道:“秦姑娘知道的还不少。”
秦思遥闻言,便松了一口气,看来她猜的没错,这位静安先生虽然对沈江筠不屑一顾,却还是如所有士人一般,怀有一颗悲悯天下的心。
这才是请他出山的突破口。
思及此,她抬起头,望着谢云逸的眼眸,继续道:“先生久居安乐镇,想必对秦骁军的情况也比较了解。秦家驻守临关多年,从未轻易放弃过任何一座城池,宁愿粉身碎骨,也要护百姓平安。临关之战时,哪怕秦骁军只剩下最后一兵一卒,也未让战火波及到安乐镇,这些先生看在眼里,心下定会有所思量,我所言真假,先生也自会判断。所以,我在此,只问先生一句,你可愿出山,同我一起,守天下太平,护百姓安宁?”
谢云逸静静地与她对视,她笃定的眼神似乎撩动了他心中的某根弦,刹那间,他好似遇见了一个真正懂他心思的人。
尽管他知道无论是苦肉计也好,故意说那些前尘往事也罢,都不过是她为了实现目的使的计谋。
不过,他想赌一次。
谢云逸轻扬嘴角,笑道:“好啊,就冲你这句愿守天下太平,护百姓安宁,我便答应你了。”
秦思遥在说出那些话时,便觉得此事应当能成了。如今又得到了他肯定的答复,心中忍不住雀跃,她笑弯了眉眼,道:“那静安先生,明日清晨我便来此处接你回营。”
“好。”他回。
头等大事顺利解决了,秦思遥瞬间觉得发烧都没那么难受了。她跳下床,拿起床边的衣服胡乱套上,便想着奔回客栈,准备回营的事。
谢云逸没想到她那么心急,按着她将熬好的药吃了,才放她离开。
待秦思遥走后,童子才走进屋来,问谢云逸:“先生一向不肯搭理来请您出山的人,为何突然改变主意了?”
谢云逸望着院中开得正好的红梅,嘴角牵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回道:“过去来求我出山的人,无非是想让我助他爬上高位,享受荣华富贵,说白了,不过是想做一条皇帝的忠狗,可第一次有人对我说,她请我出山,是为了天下,为了百姓,着实有趣。说不定,是志同道合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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