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未雨绸缪
秦思遥在雪岭下站了很久，手里那壶酒都喝完了，才往回走。
她其实已经醉了，脸颊泛红，双眼迷蒙，摇摇晃晃地走了一段路，不小心踩到了冰溜子，脚下一滑，险些来了个脸着地。
一双手及时扶住了她。
她半闭着眼睛，先是看到了红色的衣衫，然后迟钝地抬头，撞进了一双桃花眼里。
“真好看呀……”她下意识呢喃出声。
那人明显愣了愣，才笑道：“秦姑娘，你醉了。”
“我醉了……”她重复道，“醉了好啊，醉了，就不用面对那些机关算计，面对那些笑里藏刀……”
她絮絮叨叨了一会儿，就栽进了他的怀抱里，睡死过去。
“秦姑娘？”谢云逸唤了她几声，皆无人回应，便知道她已经睡熟了。
“怎么喝这么多？”他叹息一声，若是今夜他没有跟过来，她会不会就栽倒在这雪地里爬不起来了？
天寒地冻的，这么睡一晚还得了？
他摇摇头，认命地把她抱起来，走回军营。
等进了秦思遥的营帐里，谢云逸把她放在床上，替她脱了外衣和鞋子，又把被子盖好，正准备起身离开时，秦思遥突然抓住了他的衣袖。
他低头，就见她眯着双眼，对着他呢喃道：“静安先生，我看到你了。”
“嗯？”
“在大雪纷飞的皇宫里……你撑着伞离开……”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她便又睡过去了。
谢云逸站在床前，愣了许久。
皇宫？他何曾去过皇宫？
他们……见过吗？
可惜说这些话的人已经又进入了梦乡，无法回答他了。
——
第二日清晨，秦思遥是被一阵箫声唤醒的。
她坐起身来，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缓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睡在床上。
她昨晚是怎么回来的？
秦思遥努力回想，却发现脑中一片空白。
啊，又喝断片儿了。
这是老毛病了，只要她喝醉酒，第二日就会完全忘记喝酒的时候发生的事情。
不过她也不太担心，毕竟在军营里，她也不会出事儿。
但是醉宿确实很难受，头疼欲裂的感觉让她皱起了眉头。
箫声还在继续，那温温和和，略带悲凉的声音仿佛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她听着，似乎连醉酒的后遗症都减轻了不少。
她一面忍不住沉浸在箫声里，一面又有些疑惑。
这军营里何时有人会吹箫了？
她一时好奇，索性下了床，胡乱拿了衣服套上，刚刚掀开帐帘，就看到了吹箫的人。
谢云逸坐在昨日将士们留下的低矮草凳上，微垂着脸，将一支通体透亮的玉箫抵在唇下吹着。
除了那箫声，他似乎感受不到其他的事物了。
那双桃花眼里流淌着她从未见过的神色。
几分惆怅，几分感怀，更多的还是温柔与眷恋。
秦思遥不知道他吹的是什么曲子，却听懂了那曲中暗含的情绪。
他在想念什么人。
那份想念让他整个人都变得柔和起来，不再像是画中走出的冷美人，从世间走过，却不染一点红尘。
至少这一刻，他从高岭之上走下来，有了几分烟火的气息。
原来，静安先生还会有这样的一面，卸去高傲的外壳，露出了隐藏在心底的柔情。
当一曲吹完时，秦思遥还沉浸在那箫声里，直到坐在草凳上的人将唇边的玉箫放下，低低唤了一声：“秦姑娘。”
她才猛地回神，却直直撞进了那双温柔似水的眼眸里。
“静……静安先生。”脸上传来一阵热气，她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她这是被美色所误啊……秦思遥在心底暗道。
好在谢云逸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没有走出来，并没有发现她的异样。
秦思遥草草地打完招呼以后，就逃也似的跑走了。
谢云逸那么聪明，等他反应过来时，定然能看出她的失礼。
此地不宜久留。
谢云逸望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轻笑出声。
秦姑娘害羞的模样，可真像一只小猫咪。
红着脸逃走，害怕被人察觉，挺可爱的。
他玩转着手中的玉箫，眼里的笑意渐浓。
秦思遥飞快地逃离谢云逸，跑进了江望之的营帐。
江望之昨夜也喝得有些醉了，这会儿也才刚刚起床，屋里的小灶上“噗噗”地煮着醒酒汤。
“哥哥！”秦思遥跑到软榻上坐下，又倒了一杯茶猛灌下去，脸上的那股燥热似乎才渐渐褪下。
江望之有些好笑地问她：“做什么这般慌里慌张的？”
“没……没什么。”秦思遥心虚道。
见她不想说，他便也没有追问，只是走到小灶前，给她也盛了一碗醒酒汤，然后在软榻的另一边坐下，问：“阿遥一大早来我这里是有什么事吗？”
经他这么一提醒，秦思遥才想起来，虽然方才她跑来江望之这里是下意识的，但她确实有事要同他说。
于是她坐直身子，正色道：“哥哥，有些事情我必须要告诉你。”
江望之看她神色认真，便也收了散漫的心思，道：“你说。”
“陛下可能要对秦家动手了。”秦思遥道。
“什么？”江望之脸上满是惊讶，“阿遥，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我知道，我没有乱说，这是事实。”秦思遥有些无奈，毕竟上一世的那些事情只有她一个人经历过，其他人一无所知。
而江望之同秦霄长期待在塞北，对沈江筠绝对信任，这样的话在他们耳朵里，绝对是大逆不道的。
可她没有办法了，她必须说服他们中的一个人相信她，否则她接下来要做的事就会十分困难。
秦霄是绝对不可能被说服的，所以她只能从江望之这里找突破口。
她决定一点一点瓦解江望之对沈江筠的固有印象，让他看清帝王的真面目。虽然残忍，却能保住他们的性命。
秦思遥问江望之：“哥哥，当时北狄夜袭临关时，你们可是在第一时间就派人回京请求支援了？”
“是。”江望之道。
“那最后援军并没有到，是不是？”她又问。
“是，不过兴许是送信的士兵在中途遇到了什么意外……”江望之解释道。
“哥哥真的觉得这个说法有说服力吗？”秦思遥打断道，“秦骁军的士兵们训练有素，这么重要的求援信，哪怕是拼尽全力，送信的士兵也一定会送到京城里，送到陛下手上。”
“……”江望之罕见地沉默了。
“哥哥，你有没有想过，还有一种可能，就是陛下收到了信，却不想支援秦骁军？”秦思遥道。
“这……”这种想法过于不忠，他一时说不出口。
“哥哥，你可还记得，陛下送给我的婚书里要求我带十四万大军回京城作为陪嫁，这就相当于将秦骁军大半的兵力都被我带走了，倘若我真的闷头回到京城，而塞北遇袭孤立无援，你想过会是什么结局吗？”
“……”江望之皱起眉头。
“会全军覆没。”秦思遥残忍地给出了答案。
江望之不蠢，她都将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他自然也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
从千里送婚书，到夜袭不救援，只是一场帝王的计谋，为的就是将秦骁军的势力完全拔除。
可他想不通为什么。
在他的印象里，沈江筠一直是幼时那个跟在先生身后立誓日后要做个贤君的小孩，也是刚刚登上皇位时，拉着他的手说，他们要像父辈那样，一人治天下，一人守江山的少年。
究竟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江望之的眼眸里泛起郁色。
秦思遥望着他失落的神情，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一个感情深厚的至交好友突然变成了要置自己于死地的仇人，换谁都不好受吧。
就像前世的时候，就算她知道了一切的真相，依旧不愿相信自己一直活在沈江筠亲手编织的谎言里，所以才会放弃了逃跑的机会，去找他对峙，最后在宫门外亲眼看着随她回京的十四万将士死在御林卫的剑下，而她自己也没能逃出他的掌心。
而直到死的那一刻，她才不得不无比悲愤地接受了现实。
可江望之到底比她幸运，至少看清那人的真面目后，能好好活着，不像她，把所有的悔恨带上了黄/泉/路，死不瞑目。
“哥哥，人总是会变的。”她叹息道，“更何况，他是坐在龙椅上的人。”
从坐上那个位置开始，就注定要一生活在机关算计里，看世间的阴暗面看得久了，再干净的灵魂都会受到侵蚀。
沈江筠到底也走上了大多数帝王的不归路。
生性多疑，暴戾冷酷。
江望之自是知晓此中道理，只得长叹一声。
“阿遥打算怎么做呢？”他问。
“开荒田，屯军粮，以备不时之需。”她回。
“这可是谋逆的大罪！”江望之道。
“我知道啊，”她很是无奈，“可是哥哥，如今无论我们造不造反，陛下都不会留我们了。”
自古军权和皇权就是一对争斗不休的矛盾体，天下大乱时，君王要靠将军打天下，可天下太平时，君王又会忌惮将军手中的军权，周而复始，没有尽头。
“……”江望之最终还是妥协了，只嘱咐她，“万事小心。”
他不想做乱臣贼子，可若阿遥说的属实，他也无法承担秦骁军全军覆没的后果。
无论如何，若君王未来会将他们逼上绝路，那他们就必须要未雨绸缪。
事已至此，只好孤注一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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