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Chapter28
综艺正式录制是在宋彧回家的第三天，前一天的彩排大概过了过台本，但这种棚综更重要的是现场反应，所以基本上看的还是正式录制的临场表现。
临上场之前，宋彧和白慕知在后台打了个照面。
“鱼儿，听说你之前受伤了，好些了吗。”
白慕知的笑容一贯好看，来往的工作人员虽然都见过不少大明星，但还是会忍不住多看两眼。
“好多了，谢谢你。”
宋彧回以一笑，没有多说什么。
“真是个多事之秋呢，是吧。”
白慕知没有看向宋彧，说完便走去候场了。
宋彧有些不好的预感，但来不及细想，便被工作人员催着上了台。
《荆棘》是一部以都市爱情为主打卖点的剧，所以整期综艺的主题都是爱情。其中有一个环节是导演组收集了网友关于爱情中的疑问，由现场嘉宾按游戏顺序来进行回答。另外还有一部分观众作为评委，如果认可嘉宾的答案就举“√”，不认可就举“x”，也可以提出追加问题，最后为认同度最高的嘉宾来积分。
轮到宋彧的时候，主持人看着手里的问题牌，停住了话头。
他略带犹疑地看向场下的现场导演，导演挥挥手，示意他赶紧继续。
虽然是录播，但现场是有观众的，突然长时间停顿的话难免会引起骚动。主持人没有办法，只好重新挂上笑容，把牌子翻过来，粘在了架子上。
“这位id为不爱章鱼烧的网友的问题是：如果我总觉得另一半忘不了ta的初恋该怎么办呢？”
宋彧这下知道主持人刚刚的犹豫是为什么了。这个问题不在提前告知给他们的问题库中，联想到沈复箴和林时砚的事情在网上才刚过去不久，显然给她安排这个问题的人，是意有所指，或者干脆就在等着她答不出来。
宋彧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原本以为白慕知至少是个坦荡的人，没想到也开始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了。
“哇这个问题很难呢，我们鱼儿是怎么想的呢？”
主持人适时问道，把话头递给宋彧。
宋彧举起话筒，从容地看向镜头，盈盈笑意浮于脸庞。
她怎么想？她用脑子想呗！
“看得出来这位网友确实很困惑呢。因为我不是当事人，所以我只能说一说局外人的意见。
所谓当局者迷，这位网友是不是可以冷静下来想一想，你是如何产生这种想法的呢？我觉得你可以先把你认为有疑虑的实质性的证据罗列出来，而不是只是心证，然后脱离出你们的恋爱关系来想，是确实值得怀疑，还是你带着先入为主的想法钻牛角尖了呢？
其次就是沟通很重要，一个人瞎想很可能想到天马行空，一定要擅于和对方表达自己的不安全感，也许你就会发现，事情没有你想得那么复杂。
如果证据有了、对方的话也不可信，那我想你还可以请身边的朋友来帮你判断一下，我知道让你一个人来理清整件事情很难，因为人都是非常主观的，你可以把你的情况尽量不使用修饰词地分别表述给几个朋友，请他们来帮你分析。如果怕太亲近的人会被你的情绪影响，也可以找一些你能够信任的、最好有相关心理学知识的人问一问。
当然，这一切都只是辅助，最后我想说的是，如果你在试过所有能够尝试的办法之后，依旧觉得你们之间存在这样的问题，那我的建议是……”
宋彧顿了顿，抬头看着观众席上，几百双盯着自己的眼睛，莞尔一笑。
“我的建议是分手。”
“分手？”
主持人没有想到宋彧会说出这样的答案，这个环节的本质是解决问题、劝和不劝分的，宋彧还是今天第一个说出分手的人。
“对。其实我们深挖问题的本质，不管你是觉得另一半忘不了初恋，还是心里藏了白月光，总而言之就是你认为他对待你们的感情不够纯粹，让你没有安全感，所以爱得很累。从实质上来说，这和前面的几个问题并无区别。
在这份恋爱里，你已经把该做的努力都做了，你分析了原因、听了对方的解释、吸取了别人的建议，但你还是觉得ta不爱你，那能怎么办？当然只能先暂停下来，看看你们的感情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爱别人之前记得先爱自己，不管任何事情，只要让自己损耗过度了，都应该停下，恋爱也是如此。”
宋彧最后把目光投向白慕知，她忽然觉得自己以往把白慕知想得太遥远了，好像是这辈子都碰触不到的顶峰一样，但现在宋彧发现，白慕知也不过如此，她也只是个会耍些小把戏的普通人罢了。
结婚后经历了太多的事情，宋彧对白慕知早就没有那么执着了，因为有更多更有意义、更值得她执着的事，不再在她身上花费心思之后，这一切反而变得迎刃而解。
白慕知也看着她，笑眼里的情绪更加深不可测。
“这真的是一个很与众不同的答案呢。”主持人见宋彧说完了，熟练地接场，“评委们有什么要追加的问题吗？”
一个男生举起了手。主持人把话筒递给他后，那个男生问道：
“那你的意思是不能接受另一半有难忘的初恋吗？这么草率的分手，如果就此错过了对的人怎么办？”
宋彧心里吐槽，自己刚刚那么一堆话都白说了，这人的脑回路是怎么回事，小学阅读理解是零分吧？
但她脸上还是甜美的笑意，假装思考了一会儿，答道：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不是所有人都能和初恋携手共度此生，但于我而言，任何一段感情都是我认真决定的，即便结束了也不能给它定义轻重，没有以前和现在哪个更难忘的说法，那么我自然认为我的另一半也当如此。
不管是初恋还是之前的任何一段感情，对现在的恋人来说，都属于彼此的私人空间，应当给予尊重。过去是私人珍藏品，可以分享但不能共享，它只是一段与我无关的人生经历，而我们能够共同拥有的只有当下和未来，所以我需要考虑的，也只有我们以后的人生。所以我的意思是，我可以要求他从现在开始全心全意爱我，但我并不介意他曾爱过别人。
关于你的第二个问题，我想说，这世上原本就不存在一出生就是对的人，只是两个愿意为对方改变的人在漫长岁月中磨合成对方对的人而已。什么才是对的人呢？错过的都不是，与你走完一生的才是。”
至此，再也没有其他的问题。
作为评委的观众难得一致地全部举了“√”，包括那位提问的男生。
宋彧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回答追加的问题时，把第三人称换为了第一人称。她只觉得这段话说得畅快又动容，即便是临时被挖的坑，她也没有慌乱和迟疑。
整场录制结束之后，宋彧连着几日不甚明朗的心情，终于觉得见了些阳光。
回家的车上，小酒颇有些担心地对宋彧道：“姐，我刚刚回去取落下的东西，看到白慕知的经纪人和现场导演两个人单独在后台，不知道在说什么，我一进屋他俩就走了，不会是又憋什么坏招呢吧？”
宋彧阖目，头轻轻地靠在车窗上。
“挖了坑我没跳，想办法找补呢呗。”
“坑？什么坑？”
“我说你可长点心吧，刚才我在台上那么惊心动魄，你怎么能一点都不知道呢。”
小酒再追问宋彧就不理了，她现在只想赶紧回家。
她饿了，所以此刻无比地想念沈复箴的饭菜。
“我今天真的很机智，你必须得夸我。”
吃完饭之后，宋彧一边收拾着碗筷，一边对沈复箴道。
“怎么？”
沈复箴接过宋彧递来的盘子，打开水龙头。
于是宋彧就给沈复箴讲了一遍今天白慕知给自己挖坑但是被她成功避开的事。
“不过这段应该不会剪到正片里。”
“为什么？”
“她就是想看我尴尬，结果完全没达到她想要的效果，那这段对她来说就毫无作用，播出去没准还能让网友对我有所改观，这么得不偿失的事她才不会干，所以才下了台又找导演说小话吧。”
宋彧耸耸肩，不太在意的样子。
“那就让他们不得不播。”
沈复箴说着，摆好最后一个碗，擦了擦手，到客厅拿起手机打了个电话。
“你在跟谁打电话？”
宋彧还没听懂沈复箴的话是什么意思他就走了，秉着不能偷听别人打电话的原则，她捂住耳朵，看沈复箴放下手机才跟过去问。
“我哥。”
“哎？有什么事吗？”
“你今天录的那个节目的上一个广告商经营出了问题，突然撤了冠名，现在空档了，节目组急着找下家投资，不巧正在接触的就是我哥的家具品牌。”
“所以？”
“所以我让我哥跟他们谈条件的时候加一项，好好剪辑你的部分。”
宋彧听了，喜出望外。
“他答应了？”
“嗯。不过他让我去给他做一周的油焖大虾，该死，真拿我当厨子了。”
宋彧看着沈复箴有些气鼓鼓的脸，崇拜地托腮：“沈总，你真的好好用哦。”
沈复箴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宋彧，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她的额头：“说什么呢。”
饭后两人各回各屋，虽然沈复箴看起来没什么事了，但宋彧知道他还没有完全从蒋诺的事情中缓过来，所以除了一起吃饭，其他时间都不怎么打扰他。
宋彧正坐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看着剧，安妮的电话突然弹出来。
“鱼儿，你现在方便吗？”
“怎么了？”
宋彧一接起电话安妮便问道，听着像有什么急事。
“陈导刚刚联系我，说想要你的联系方式，我看你现在方不方便，要是没事的话我就给他了，他应该马上会给你打电话。”
“陈导？哪个陈导？”
那边顿了顿，然后才道：
“陈劲松。”
宋彧起身的动作呆住，反应过来后磕磕绊绊地问：“陈导……陈导联系我干什么？”
拍过《风和少年》之后十年没有联系，活动上见到了也对她爱答不理，宋彧自认拍戏的时候没做什么不得当的事，完全不知道这位大导演为什么看她不顺眼。
现在联系她又为哪般？
“不知道，反正我先给他了，你等他电话吧。”
刚要挂，又想起什么，安妮把手机重新拿回耳边嘱咐道：
“你好好和陈导聊啊，别说什么不该说的，没准是好事。”
挂了安妮的电话，宋彧便开始惴惴不安地咬着嘴唇，盘坐在床上，不时按亮手机屏幕，心情又紧张又害怕。
二十分钟之后，一个陌生号码打了过来。
宋彧清了清嗓子，做了几次深呼吸，才按下接听。
“喂？”
“是小宋吗？”
“是我，陈导好久不见。”
说完这句话之后，陈劲松便沉默了。
宋彧以为自己又说错了什么，赶忙补道：“陈导是有什么事情吗？”
“没什么，就是最近和我那个老朋友张城见了一面，聊起了你，就想起来好久没有联系了。”
张城就是《凤林女贼传》的导演，宋彧虽然不知道这和联系自己有什么关系，但还是笑着接道：
“是吗？应该是我最近正好在拍张导的戏，所以张导才会跟您提起吧。”
“嗯，”陈劲松似乎有些犹豫，总是说一句顿一会儿，“他说他现在这个女主角戏特别好，我问他是谁，他说是你。我还跟他说，你是在我手里出道的呢。”
“啊是吗，张导过奖了，主要是他指导得好。”
宋彧受宠若惊，张导平时在片场不苟言笑，听他一句夸奖比登天还难，没想到他居然会跟陈劲松夸自己。
“没有过奖，他当时兴奋得非要拉着我看你的片段，我看到了你的一场戏，你确实……已经非常成熟了。”
“哎？您看的是哪场？”
“应该是和男主角离别的戏吧。”
宋彧想起来了，有一场女主为了救男主假装说狠话然后独自一人远走天涯的戏，那是个大夜戏，宋彧当时的情绪正好烘托到饱和的状态，一条就过，拍完还缓了一会儿才出戏。
她以为能让陈劲松夸赞的应该是场打戏什么的，没想到是这场台词不多动作不多几乎只有眼神演技的戏。
“谢谢陈导赏识，说起来当初也是您从那么多人里选中了我，真的很感谢您。”
“不必谢我，是你自己努力。”
陈劲松一直记得当年去学校面试演员的那个场面，宋彧在一众青涩的学生里真的算是演技非常出众的了，唯一遗憾的就是长相不够英气，陈劲松犹豫良久，最终还是选了白慕知。
聊到这，宋彧也聊不下去了。她实在没听出这个大导演到底是何用意，也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找话题。
“唉，小宋，我今天联系你，主要是想给你道个歉。”
陈劲松终于叹了一声，道。
“道……道歉？”
什么意思？
“我当年年轻气盛，总以为自己与众不同，傲慢、自负，不听别人的意见。那时其实不止一个人提醒我，剧本不能随心所欲地改，但他们越反对，我越觉得是我慧眼识珠，看到了别人都看不到的东西。过了几年，我再看《风和少年》的时候，突然发现，是我错了。故事的核心，和我最初想表达的含义，全都变了。虽然观众看不出来，但我知道，这是我最失败的一部作品。但我仍固执地不肯承认，甚至想抹去这个错误，我想着只要不和你们当初那群孩子联系，我就可以当作没有发生过这件事。我还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是因为你不够出彩，我才减少了你的戏份。但看到张城拿给我的视频，我已经没有办法再骗自己，从头到尾，错得彻彻底底的只有我一个人。对不起，小宋，当年真的是我错待了你。”
宋彧听完这段话的感受，之后想来仍无法形容。
她委屈了十年，她以为她早就放下了，早就不在意了，可被当事人这样提起的时候，她心头涌起的，仍是决堤般的难过。
压在心底十年，终于听到了这一声道歉。宋彧根本分不清自己现在到底是舒畅、生气还是心酸，她只觉得五味杂陈，仿若世间百般滋味都绕于她的心上。
“您为何现在又来……”
宋彧想开口指责，但心下善意仍没有让她说出来。
“我想弥补我的过失。”年过半百的陈劲松也被这复杂的歉意腐蚀着，揉了揉眼角，“我有一个本子，我觉得你是最适合的人选。小宋，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吗？”
宋彧何曾会想到几年未出山的陈劲松直接向她发出了戏邀，她还沉浸在刚刚的情绪里反应不及，一下子不知该如何回答。
“可是，可是我不知道您的档期和我的档期，不是，这个事我得问公司……”
“没关系，我可以等你。”陈劲松打断了宋彧的语无伦次，“只要你愿意，这个角色，不是你我便不会拍。”
宋彧惊得五体投地，这话能从陈劲松口中说出来，就是安妮也不会信。
陈劲松没有紧追不舍，说过几句之后便挂了电话。宋彧一动不动地坐在床上，愣愣地看着手机。
十分钟后，宋彧突然又哭又笑，急不可待地拨了安妮的电话。
她必须要立刻和别人分享自己的这份喜悦。
然而关键时刻掉链子，安妮没接电话。宋彧又打给小酒，竟然也打不通。
强烈的情绪堵在心头无处分享，宋彧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地上不停地转，恨不得冲到街上去随便抱一个陌生人。
她打开门，冲出卧室，回过头，看到沈复箴正好也从卧室走出来。
见到了第一个活人之后，宋彧终于彻底感受到了那股子沉积多年的委屈被畅快淋漓的喜悦一冲而尽的快感，她站在原地，双手捂脸，放肆地、大声地哭了出来。
沈复箴见宋彧哭得凶，以为她出了什么事，紧张地向她走去。
宋彧也抬起头，她迈开步子，跑向沈复箴，一下子拥了满怀。
“你怎么了？”
沈复箴仍不知发生何事，见宋彧紧紧抱着自己，便回抱住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十年了，我终于可以呼吸了。”宋彧满眼泪花仍止不住笑意，大声道，“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
然后，她离开了沈复箴的怀抱，抬头看着他的眼睛。
“我太开心了，你可以原谅我吗？”
沈复箴还没有明白宋彧是什么意思，下一秒，宋彧便抬手环住了他的脖子，踮起脚尖，潮湿的温热轻轻覆上他的唇。
沈复箴僵在原地，双手仍维持着环住宋彧的姿势。
他微微向下看去，宋彧的睫毛上挂着泪珠，不小心便碰到自己的鼻尖。
痒痒的，很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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