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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助教


“你能列举十七世纪各国奉行重商主义的例子吗?这样便于我了解你历史知识的储量。”

        “法国大臣科尔伯特通过1667年的关税法大幅提高关税,随后荷兰于1671年禁止法国葡萄酒和白兰地的进口。1697年,英国禁止进口弗兰德斯的花边,相应的,当时西班牙管辖下的弗兰德斯政府宣布禁止进口英国的毛纺织品。”见对方没有打断的迹象,暄妍接着对此进行评价:“…然而这一时期两国的商业敌对状态往往比政治上的分歧存在的时间更短暂。斗争的最后都会比为谈判桌上的妥协,1678年法荷签订《奈梅亨条约》,法国减轻对荷兰商品的关税,荷兰亦随之取消了禁令。1700年,英国取消了花边进口的禁令。”

        “值得注意的是,在邻国禁止一国的某种制造品a时,该国通常采用的报复,不是禁止对方的同类产品进口,而是禁止邻国相较于自身和其他国家的优势出口商品b。(比如法国的酒类在制裁中首当其冲,而它的毛纺织业却可以幸免于难。当对象是英国时遭殃的则是毛纺织业,没有什么国家对制裁英国的酒感兴趣。)因此邻国从事生产制造品a的工厂主不仅没有利益受损(为了保护他们,国内更兴盛的产业代他们承担了风险),反而利用竞争对手受制而自己未受制的空白,在国内的市场上抬高价格。他们是受益者,但同国的消费者不得不接受比原先高昂的价格。”

        “我们的谈话之初,你论述了分工的益处,即劳动者熟练程度的增加,避免工作切换带来的时间损耗和机械省力。这是经济史学中最基础的部分,在亚当·斯密的《国富论》中早有著述,但你另辟蹊径地从生产者,实践,生产工具三要素进行分类阐释,我想这和你在数学上的成就有关,所以你的逻辑严密而有创意。…你取得的四个学位中还包括哲学,这也引起了我的好奇。请指出哲学对生产力发展的作用。”

        暄妍垂下乌黑的睫羽,神态谦恭地聆听着教授的提问,与父亲的儒雅温和不同,这位蓄着托尔斯泰式胡须的学者面对青年一辈的后浪,提问也极具攻击性,典型的欧美学者的问法。她没有措手不及,清楚自己可以利用异国人的身份减缓语速创造思考的时间差,甚至有闲心暗自打趣了一下不知这样浓重的辩论色彩,是否是智者运动的遗风,接着才不慌不忙地开始作答。

        “真正的哲学是一个时代的精华,源于它能总结,概括一个时化的发展成果。牛顿《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诞生后,才有马克思恩格斯的理论著作。反过来,哲学也能推动具体科学的发展。哲学家通过观察,从事物的表象中抽象出最一般的本质和最普遍的规律,从而依据客观的现律利用看似没有关系且极不类似的物力。一工时期,机械的发明者和改良家只是经验丰富的普通工人,而自二工以来,专职机械制造师和哲学家占据了主导地位。当机械遵从由简单到复杂的发展规律时,需要与之对应的专业知识和哲学为他指明发展的方向。”

        缓慢而清晰的发音,并无思绪上的中断,仿佛花间叶下的溪水潺潺,流淌在这间歌剧院般拱顶的教室里。暄妍的注意过于集中,以至于她没有发现身后站着另外一个人,那名年过半白、学术界泰斗级的老教授唯一的得意门生。

        他安静地半倚在墙璧上,一只钢笔在他的右手指间轻转,散发出幽冷的蓝光,和他自身生人勿近的气质交融。他的轮廓俊美而锋利,高挺洁白的鼻梁,仿佛古希腊神庙里黄金比例的雕塑般完美的脸型,金丝眼镜下深亚麻色的眼睛先时淡漠,却随着她的娓娓而谈一分分逐渐明亮了起来。

        老教授隐在粗犷杂乱的眉毛下深邃智慧的双眼放射出别样的光芒,他捊了捊蓬松雪白的胡须,重新审视眼前的少女:“让我重新确认你的年龄,孩子?”“十六岁。”担心他因为年龄不肯聘用自己,暄妍紧张了起来,期期艾艾地补充:“但是我只差五个月就十七了。”

        一阵欢乐的笑声骤然迸发,像是教堂敲响的晚钟,中气十足而洪亮,惊飞了暮色中的鸽群。犀利的审视冰消雪融,慈爱的光辉荡漾在教授的脸上:“普朗茨,这个孩子怎么样?你只比她大三岁。你没有意见的话,我就收她为徒了。你们一起做我的助教。”

        “她很好。”声音清冽而矜贵,暄妍讶然地回头,一道数学公式般精确的男人惊艳她的眸光,素之一分嫌白,修之一分嫌长。她伸出手与他相握,对方自然地接了过去,俯身虔诚地吻了一下:“普朗茨·冯·路德维希。”

        “我们需要准备什么?”“老师要参加一场为期三天的研讨会,他星期一关于华尔街历史的课由我们代讲。我书房里有些资料,你可以看一下。”荫凉的门廊前有一道低槛,普朗茨主动搀住她,却有些不自在地偏过头,一丝绯色蔓延上了他的耳尖,牵着她的手紧张地微微出汗。

        许久没有等来她的回应,他感到不解地看向她。暄妍出神地凝视着墙上亨利·卢梭的画作,失传于世,它的珍贵只为这座古老庄园的主人所独占。新月型的沙丘在浩瀚的星空下起伏连绵,一只线条和沙丘一样优美的雌狮安静地伏卧其上,静静注视着身边路过的那名足腕系着铃兰,头顶黑色瓦罐的少女。

        她的神思从画中走出来,才意识站在一旁的普朗茨不知绅士地等待了多久,因为无从窥测他面瘫的冰山脸下的心情,暄妍不好意思地“嘿嘿”讪笑了两声致歉:“对不起呀,普朗茨,我看入迷了。”“无妨。”他的语速极快而口吻平淡。似是感觉自己的回答过于简短,普朗茨又补充道:“这只是家祖父和家父藏品的冰山一角,如果你不赶时间,我可以带你看其余部分。”

        本以为他就和自己客套客套,顺嘴答应下来的暄妍都为自己脸皮的厚度惭愧。没想到他言出即行,果真带她拐入一条庄园专用的艺术长廊,全由纯白的大理石砌成,尽头是一处辉煌壮美的喷泉,闪烁着熠熠的柔光,两侧皆是名家的绘画与雕塑,例如文艺复兴时期出自翡冷翠雕塑家手下的为阿波罗求爱追逐正变成月桂树的少女,栩栩如生的奇鸟异兽标本,以及陈列在一座水晶柜里的,年代久远的香水古董。

        有那么一瞬间,暄妍以为她身处美泉宫。

        普朗茨取下一瓶标签贴有紫罗兰的香水,狭长的瓶身类似中世纪的巫医正在调试的药剂瓶:“沙皇紫罗兰气质专横,和家祖相仿,是他生前最喜欢的一支香水。”他的目光征询着她的意见,暄妍翻过手,露出手腕,不可思议地注意到普朗茨是这样的白,以至于她只微有色泽的象牙色都和他形成了色差。

        没有通俗的紫罗兰香水引起触觉联想的华丽的丝绒般的馥郁,没有和含羞草迷迭香等花草轻佻而柔和的嬉戏,也没有鸢尾的浪漫感伤。这支香水的开场是那样冷静,仿佛萃取后的纯粹,在三重奏的的紫罗兰前调和中调后,以稳健的步伐迈向愈创木奠基下的俄罗斯皮革尾调。相较于之前的视觉盛宴,最后压轴的嗅觉杰作,更加令人叹为视止。

        在她一时不知如何接话,以为天被聊死的时候,本沉默寡言的男人却接过了话:“我们家族的人都从事艺术,我本该和父亲一样,做一名画师。”“可你不是学的经济史?是你的家人尊重还是你英勇斗争的结果?”因为年龄相近,暄妍不知不觉忘了和他以礼相称。“不是,”普朗茨的声音戛然而止,再接上时,他的语调低沉了几分,语速也缓了下来:“祖父在完成一件作品后精神失常,除了这件作品和一张钻笔勾勒的草稿,其余他的作品都付之一炬,有不少是他的毕生心血之作。他吞枪自尽前把父亲的手用石膏砸得粉碎性骨折,那时我的父亲在维也纳艺术学院执教。祖父还留下遗言,为了不被‘它’找到,我们家族的后人禁止从事艺术。”他的面容连同声音一起沉寂,最终没有告诉她父亲也因为不能重执画笔而上吊自杀,母亲在当晚便追随父亲离去。

        暄妍的声音是蒸发入空气的美酒,柔和得轻不可闻:“他完成了…?”“他雕出了,‘维纳斯的右臂’。”

        担心她看出自己手的轻颤,普朗茨放下香水瓶,向后退了几步。突然,少女主动将他抱住,普朗茨一时不知所措,唯有怦然跳之的心脏,能感觉到她身体的柔软。

        暄妍怜惜地拍拍他的背,学着蒋云川的样子依葫芦画瓢地轻哄道:“都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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