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好不容易骑着一匹马,歪歪斜斜赶来的夏县丞,看到前方远远扬起的一片尘土,顿时一阵虚软,他只是文官,不似他们常年马背上习武,如今从横州县衙到郊外,已经让他去了半条命了,还马不停蹄,差点一头栽下去。
好在范烨风是言出必行之人,说是休息,自然停下休息。
亭子是建在山道一处凸出的地方,依着山壁所建,背面是长满青藤的山壁,前边是层峦起伏的山脉。亭子是由石头铸成,经过风霜侵蚀,柱子上边印迹斑驳,磨损的很是严重,上边的字迹也是一片模糊,辨别不清到底是什么亭子,可能因为地势偏僻的缘故,很少有人歇脚,也没有修葺,所以像是残垣断壁一样。
看到这座亭子,范烨风忽然之间,想到了初见秦挽依时的那座亭子,他记不住亭子的样子,是否也像这个一样残旧,却记住了亭子的名字。
错缘亭。
范烨风扶上自己的手臂,陷入一片沉思。
“少将军,这么投入,看什么呢,想什么呢?”贺升骤然出现在范烨风身后,看着他突然呆呆的样子,探头探脑,“这个亭子有什么特别的吗,比错缘亭那个亭子还破旧,都快要倒塌了。”
贺升的嗓门本来比较大,这么一说,大家都听得到,才屁股着地想要歇下的士兵,顿时感觉一阵不妙。
错缘亭三个字,仿佛一根刺一样,令范烨风隐隐作痛。
好不容易想要清静一会儿的范烨风,眼神一凛,转身走到马边,翻身上马,一声呵斥,一马当先,转瞬已经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少将军……”贺升想要呼唤,可惜范烨风听不到他的呼唤。
“贺参谋,你就不能少说几句吗,一路上,我们有几次休息,次次都被你打断了。”
“是啊,少将军都赶了多久的路了,这么些天,想必钦差大臣也才抵达沽州而已。”
正在休息的士兵,摇了摇头,还没有喘上几口气,又得翻身上马赶路,个个幽怨的眼神,差点没把他射杀死。
“我怎么了?”贺升问得理直气壮。
你就不能少去触犯正在凝思的少将军吗?
你没看到少将军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吗?
你不知道少将军在想些什么吗?
士兵的心里,呐喊呼叫,他们都是范烨风最亲近的士兵,经常跟随范烨风出动,不管是错缘亭那次追捕九指快刀,还是将军府校场秦挽依的维护,或是伤兵村那次出现手足口病,还是淋雨追逐秦挽依无功而返,怎么说多多少少知道些事情,但知道跟贺升讲理,永远只有他对的时候,便也作罢。
“喂,你们几个臭小子倒是……”贺升还想要解释什么,然而已经没有人理他了,“不就是错缘亭吗?难道跟秦挽依有关?还是跟上次追不上有关?追不上追回来不就行了?人又不会跑掉!那个秦挽依到底有什么好的?至于让人这么牵肠挂肚吗?”
贺升耸了耸肩,无法理解,只能先追上队伍了。
只可怜了夏县丞,一路上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
一路往下,过了十里,是一片偌大的空地,至少也有六七百平方丈,周围倒是长着茂密的树木,只是当中不长一棵树,杂草倒是铺了浅浅的一层,远处隐隐泛着水光,似有河水流淌。
“少将军,这里这么大,哪里才是木家村所在之地呢?”贺升已经追上,对之前生的事情只字不提,或者说早已忘记一时口快的话。
“如果县志上记载的没错,那么,八年前,木家村就在这里。”范烨风翻身下马,走在寸草不生的地方,指了指空旷的大地,脚下,甚至很有可能也是填埋尸体的地方。
“这里?不可能吧,怎么说木家村也是有着五百口人的村子,怎么可能像是被填为平地一样,至少也该有些痕迹才对吧。”贺升仍不相信,就算洪水过后,也会留下歪倒的屋子,这儿可是干干净净,仿佛就是荒山野岭一样,哪里像是有人生活的痕迹,虽然已经时隔八年。
“你有所不知,当日朝堂之上,邢业说过,当初李尚书是一把火烧了全村上上下下五百人,所以,木家村整个村子连同村民毁于一旦。”范烨风解释道,眼神却是在不断逡巡。
“这也够狠的,烧活人,活活烧死,平日里看他一本正经的,哪知竟然是杀人不眨眼。”贺升啐了一口。
“后来,按照戚少棋所说,李尚书为了掩盖真相,一定不会让烧焦的尸体暴露在外,最明智的选择就是填埋。”范烨风走在空地上,望着被林密围绕的空地,神色越漠然,嘴唇紧绷着,“木家村被烧之后,已经寸土不生,而烧焦的尸体又埋入土中,自然更不会有草木生长,而且,这五百人中,有一部分人是得瘟疫而死,这么一来,这块土地,这八年来只长了浅浅的一层杂草也说得过去。”
“少将军,那我们从哪里下手?”贺升目测了一眼空地,摩拳擦掌,却有些望洋兴叹,以他们目前的人手,加上他们两个也只有三十人,根本不可能一寸一寸地挖,直到挖到为止。
“少将军,贺参谋,要不要从中心开始向四周挖,中心地带兴许汇聚了很多人,就算挖不到,向四周扩散,也不会漏过?”
“少将军,贺参谋,不如还是划分区域吧,一人负责一块地方,一旦有现,就可以一起挖掘了?”
底下的士兵也参与讨论,说的也有一定的道理,范烨风向来默许他们有什么想法都可以提出来。
“如果你们是李尚书,面对五百个左右的死人,是会挖一个大坑填埋,还是就近填埋?”范烨风并未急着付诸行动,也没有否定几个士兵提出的建议,贺升的顾虑并不是没有道理,他必须想出一种最为切实可行的办法。
“挖一个大坑,这样填埋方便,而且,既然做了亏心事,就越想早点结束,不会一个一个填埋,埋的又不深。”
此话一出,不少人认同。
“有道理啊,这就跟打战一样,一场战争结束,兄弟们去收尸,自然会尸全部汇聚在一起,等一一记录在册后一同掩埋,不可能一一挖坑,若只是一两人还能这么做,若是人多了,这种方法不可行。”贺升也认同。
“不过,属下觉得会是就近填埋。”
也有士兵坚持自己的看法,贺升一听,勾肩搭背。
“说来听听。”
士兵被勾着脖子,却并没有勒得很紧,他也已经习惯与贺升的相处方式,缓缓道:“因为方才少将军说过,五百人是被烧死的,烧焦的尸体,应该经不起搬运,填埋村民的士兵再无惧,也不可能亲手去碰。毕竟这些村民是无辜的,是他们亲手杀死的,他们良心也难安,更担心会有因果报应,被冤魂缠身。”
“冤魂缠身?你小子也真能想象。”贺升揉了揉士兵的头,那股大力,差点能拧断他的脖子。
范烨风瞪了贺升一眼,贺升举起双手投降,这才松开。
“迷信鬼神一说的又不是没有,他们也有可能会觉得晦气而不去触碰,你继续说。”范烨风静静聆听。
在范烨风的鼓舞下,士兵又娓娓道来:“而且村民又得瘟疫,士兵惜命,更不会一个一个搬运,肯定是在尸体旁边挖一个坑,直接将他们推入掩埋。”
“你们说的都有道理。”范烨风赞同手下的分析,“不过,你们再想想,当初大火烧村时的情况是怎么样的?”
士兵听后,不解。
“倘若李尚书执意烧村,因为五百人中,有一部分得了瘟疫,所以身体虚弱,不可能反抗,会集中在一个地方修养,大火蔓延之后,他们无力逃亡,只有活活被烧死。当时水患才过,房屋倾塌,他们一定会被集中在一起,而最有可能集中这么多人的地方,就会是木家村中央龙王庙,因为他们以为这场洪灾是龙王怒,这才渴望龙王庇护。”范烨风在来的路上,已经让人略略打听过木家村的概况,虽然时隔已久,但有些事情必然会有一定的根据。
“那另外一部分呢?”贺升问道。
“大火烧村,只要不是无力之人,就会反抗,剩下的一部分村民肯定想要冲出去,如此一来,村头必定生过争持,会有大多数人死在村头,或是被杀或是被烧。”范烨风走在村头,那里有一块石头,但是倒在地上,有一半已经埋在土中,只露出一半,上边隐约可见几笔几画。
众人一听,点了点头。
“少将军,还是你厉害。”贺升竖起大拇指,惹来范烨风的漠视。
“所以,等县衙的捕快将铁锹送到之后,你们分为两组,一组在村头挖掘,一组在中心挖掘,听明白了吗?”范烨风的话不重,然而只要听了,就会去遵守,因为他的话,总有一定的道理,不会是没有根据的判断。
“烨风”
正当范烨风交代命令的时候,背后传来几道驰骋的马蹄声,伴随着清越的声音,很是耳熟。
范烨风转过头,但见前方有十匹马,马上都坐着一人,穿着捕快的服饰,马背之上,横放着几把铁锹。
正当他猜测究竟是不是真有人叫唤他时,忽然,十匹马后边,一匹枣红色的骏马冲破前边的障碍,直奔而来,马上之人,唇红齿白,俊俏不凡,不过似乎有些风尘仆仆,像是赶了很久的路。
看到来人,范烨风微微蹙着眉头,对方却是挥舞着一只手,遥遥地打着招呼。
待来人翻身落马,范烨风这才上前,正要行礼,钟流朔已经寒暄道:“烨风,数月不见,还是这么威武不凡啊!”
范烨风对钟流朔的称赞无动于衷,反而疑惑地问道:“十王爷,你怎么来这里了?”
“当然是找你有事了。”钟流朔见旁边站了太多的人,立刻与范烨风挤眉弄眼,继而勾肩搭背,两人仿佛是兄弟一样,只是,钟流朔的身高比范烨风略矮了一些,所以显得有些吃力。
范烨风不知钟流朔的来意,但既然出现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就绝对不会是偶然,兴许还是十万火急的事情。
“贺升,这儿的事情,交给你了。”
范烨风交代一声,便与钟流朔走入旁边的林子中,直到没有人看到了,钟流朔才收敛了嬉皮笑脸的神色。
“十王爷……”
范烨风还未询问什么,钟流朔将手伸入胸口,很深很深,掏了半天,终于拽出一个东西,宝贝一样的捧在怀里,这东西丢了,他十条小命都换不回来。
“认识这个吗?”
钟流朔的手中捧着一个玉扳指,范烨风一见,立刻跪了下来。
钟流朔急忙扶住他,解释道:“你可别跪我,我可承担不起,要跪就跪他的主人吧。”
“十王爷,你见到过和亲王?和亲王是否有什么指示?”范烨风的眼中,隐隐带着一丝激动之色。
皇上之所以疑心将军府威胁大兴朝江山,正因为范家兵权在握,范家效忠大兴朝,然而,暗地里并不是听令皇上,而是和亲王。
当初先皇有意禅位和亲王,只是和亲王对皇位弃之如敝履,皇位只能落在如今的皇上手中,先皇担心大兴朝江山不稳,便将兵权交给了和亲王,一是护他一世安好无忧,二是倘若有朝一日大兴朝江山****,希望和亲王出面稳住朝局。
如今,皇上对将军府越来越警惕,如此下去,将军府的立场很危险。
将军府保护和亲王之任,而和亲王也维护将军府之责。
“六皇叔倒是见过,不过啊,这东西现在不归我那不负责任的六皇叔管。”钟流朔解释道。
“什么意思?”范烨风皱着眉头,这枚玉扳指关系着兵权,不可能轻易转让,即便转让,又没有落在十王爷手中。
“六皇叔将这枚玉扳指交给九哥了,如今九哥掌管一切,因为怕你不信,才让我过来传话。”钟流朔顿时感觉手中的玉扳指沉重起来,可不是人人都能接受这枚玉扳指的,一个不慎,很有可能被父皇揪住,到时候可就没有那么轻易脱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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