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招供
太阳一寸一寸爬升,直到顺着牢房高处的狭小窗户投进来时,秦简音方才悠悠转醒。
他头昏脑涨地从周诚腿上爬起来,坐在毯子上,靠着周诚打了个呵欠,又捏捏自己的肩膀,觉得这一觉睡得腰酸背痛。
不过他又意识到不对劲:昨晚地上不是只有稻草么?哪里来的毯子?
周诚的外衫昨晚给了他当被子,现在身上穿了一件霜色长袍,周身不沾一丝尘土,梳了个高马尾,未戴发冠,盘膝而坐,恍如朝气蓬勃的少年郎。
就是不知那毯子究竟从哪弄来的,也不知周诚是怎么换的衣裳和发型,连胡子都刮干净了。
总不能回了趟客栈吧?啧,真讲究。
阴暗破旧的牢房里,阳光斜着照在周诚俊朗的脸上,柔和又明亮。
周诚闭着眼睛,连睫毛上都有光芒在跳动。
秦简音霎时间看呆了,怀里抱着周诚的外衫,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
许是感觉到了他不加掩饰的目光,周诚蓦然睁开眼,以手撑地,上半身倾向他,笑问:“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脏东西?”
“……不是。”
他偷看周诚被抓了个现行,觉得有些难为情,不自在地别开了眼,小声道:“就,看二哥潇洒英俊,长得还挺周正的。”
周诚瞳孔一缩,有点愣神。
三十来年的岁月里,他很少听见别人说自己模样好看。
长辈们自不必说,从来就只让他安分守己,不要惹是生非;军营里一帮汉子,只讨论过谁身材魁梧,没人敢在他面前议论他外貌如何。
安原倒是说过几次,可这厮看见头猪都能夸几句,说的话他只当放屁。因此听到心上人的夸奖,他竟有些手足无措,心跳加速,颇似于情窦初开的少年。
一时间,他心中三分窃喜两分怀疑,又带着些不可思议,问:“你真这样觉得?不嫌我年纪大?”
秦简音微不可见地嗯了一声,还想说些什么,忽然伸手揉揉肚子,叹了口气。
“饿了?”
周诚略一侧身,拿出一个装着热牛乳的水囊,又从怀里掏出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油纸包,“我在外头吃过了,这是特意给你带的,尝尝合不合胃口。”
毯子衣裳就算了,连吃的喝的都有,秦简音不禁暗暗猜测,这人越狱之后到底做了多少事啊!
不过这丹通县的牢房对周诚来说,确实宛若无人之境,来去自由。
周诚不仅在外面吃了顿丰盛的早饭,甚至还有功夫挑剔,觉得东西不如衮州的好吃。
秦简音打开油纸包,里头是几个包子,有荠菜的,有笋干的,还有红糖的,糖心还热乎着。
那笋干的包子他吃着不错,馅儿应当是掺上茭白剁碎了做的,咬上一口,还有鸡汤的味道。
和牢饭相比,这简直是大餐。
隔壁韩吉面前放着一碗见不着几粒米的稀粥,以及发灰的硬邦邦的窝窝头,秦简音离得老远都能闻见馊味,也就那些三天两顿的囚犯们能一声不吭地咽下。
他有些食不知味,包子似乎也不香了,于是向周诚询问:“二哥,反正这么多我也吃不完,我能不能分一些给他们?”
“我早知你会这样做。”
周诚无奈地叹了口气,看看他手里那几个包子,觉得那点份量只够给自己当个饭后点心。
他揉了揉秦简音的脑袋,变戏法似的从稻草堆里拿了一大包酥饼出来,道:“你拿一些,坐着慢慢吃,我去分东西。”
秦简音用力点点头,感动地咬了一口糖包子。
瞧瞧他二哥,多善良啊!
他看着周诚越狱的背影,一边吃东西一边想,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等回京以后,自己要上奏的第一件事就是改进各地牢房的伙食待遇,这闻着也太臭了。
等周诚分完吃食回来,依旧没人来给他们送饭,看样子是打定主意要将他二人饿上几顿。
如此过了一日,冯商身边的师爷带着饭菜姗姗来迟,作了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过来探望他们,明里暗里有些套话的意思。
但秦简音和周诚有吃有喝过得快活极了,两人坐在稻草堆里闭目养神,压根不睬他,他只好扫兴地走掉。
等他一走,秦简音就把毯子拖出来,兴冲冲地拉着周诚下五子棋。
周诚看秦简音优哉游哉的模样,暗自失笑。
秦简音估算着时间,猜测沈充应该已经在赶来的路上,心情很好,下了会儿棋,又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韩吉聊天,说累了,便靠着周诚睡午觉。
约莫傍晚时分,他正托腮盘算着冯商的种种罪行,忽然听见牢房外面乱作一团,心中猜测是沈知州,只是没想到沈充来得比他预计的还早些。
实际上,当沈充听完韩吉母亲自述冤情,再看见阿术亮出的令牌和秦简音吩咐带来的话时,心下已觉十分不安。
待安置好韩吉的母亲,沈充急急赶来丹通县衙,得知武安王和小秦相公现如今都在牢里待着,顿时像是遭了晴天霹雳。
看到唯唯诺诺的冯商,沈充连发落他的心情都没有,一心记挂着两尊大神——完了,在自己辖内出了这样恶劣的事件,估计贬官都是轻的。
事到如今沈充只能怪自己识人不清昏庸无能,白白受了冯商好些年的蒙蔽,以至于恶吏横行,民生不安。
那日抓捕秦简音和周诚的班头奉沈充的命令,上前打开牢门,一双手都在颤抖。
这班头打死都想不到,自己竟然抓了两个大人物回来,早知如此,他就客客气气地说话了,哪里敢那么嚣张啊。
回想一番,貌似他还跟周大将军对骂来着?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班头只希望两人千万别注意到自己,解开牢锁后,他安静退后,大气都不敢出。
班头是奉命行事,只不过说话嚣张了些,所以还算好的,再看冯商,简直连魂都要吓没了。
冯商之前意识到这两个人可能不是一般的平民百姓,但也想不到此二人的身份会那么不普通。
他倒不是因自己从前做的恶事后悔,而是后悔被揭穿,暗恨两人扮猪吃虎,出门在外连随从都不带十个八个。
阅人无数的丹通知县,一朝马失前蹄,栽在了周大将军和小秦相公手里,也算是罪有应得。
冯商悄悄抬眼看向两人,秦简音走近一步,他的脸色就白上一分,最后出了满身冷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沈充忐忑不安地站立一旁,想要开口解释,但是被周诚瞥了一眼,他便战战兢兢地闭了嘴。
周诚收拾好毯子等物什,迈步走出牢房。
他停在冯商面前,皮笑肉不笑地说:“冯知县端的是威风凛凛啊,没成想本王与丞相还能在你这体会一次坐牢的感觉,真是多谢了。”
语气平淡,却蕴含着森冷的杀意。
冯商亡魂皆冒,哆哆嗦嗦地不住叩头,如捣蒜一般砰砰作响,额头都渗出血了也不敢停下。
秦简音也不理冯商,只扶住了要一起跪下的沈充。
但沈充坚持要跪:“未能明察治下官员,是下官失职,下官不求宽恕,还请秦相公责罚。”
秦简音抬手将他扶起,宽慰道:“沈知州是有错,不过从前本阁也与你打过交道,知晓你为人秉性,此事既然发生在你州里,你知道该怎么做。”
他这是给沈充放水了,否则就算直接上报,不留情面也无可厚非。
“是,是。”沈充连连应声,“多谢相公开恩,下官一定尽快查清他的罪责,秉公处理。”
“嗯,如此再好不过。”
秦简音颔首,又道:“不过事关重大,本阁会在此一同清查丹通县衙,也会如实据折进谏,沈知州要戴罪立功啊。”
沈充却是又跪下了,“下官有罪当罚,待丹通县的事处理好,愿随您进京接受惩处。”
人老实得跟崔珏一样,也难怪为官勤勤恳恳的,却好些年不曾升官,还被冯商蒙骗。
秦简音很是无奈,严肃道:“你罪不至此,起来吧!身为一州之长,动不动就跪,当着满牢囚犯的面,成何体统?”
“是,下官这就起来。”沈充一抖,跟惊弓之鸟似的,老实巴交的样子连周诚都看不下去了,周诚索性别开脸。
在大牢的两天里,秦简音从囚犯们的口中得知了丹通县不少秘辛,因此只是侧头淡淡地看了冯商一眼,什么也没说,径直抬腿走出牢房。
整个大牢都是静悄悄的,因此,几乎所有犯人都听见了他们的对话,韩吉因为跟秦简音说的多,更是目瞪口呆,给了自己一巴掌,确认这是真的。
而后他如梦初醒,兴奋地自言自语道:“宰相大人听我说了冤屈,我是不是死不了了?我死不了了!”
韩吉惊喜交加的声音回荡在大牢里,犯人们骚动起来,一向凶神恶煞的狱卒却没空搭理他们,各自脸上神色惶然。
大堂中,一众衙役与官兵站立两侧,沈充坐在上首,冯商与师爷跪在堂下,周诚让人弄了两把椅子,拉着秦简音往旁边一坐。
为避免节外生枝,秦简音下令关闭县衙大门,秘密审讯。好在时辰已晚,外面行人稀少,县衙中发生的事并无人注意。
“冯商,有人告你勾结匪人,还盗挖私矿,你说还是不说?”
沈充神色冷峻,将惊堂木重重一拍。
“下官……下官冤枉!”冯商心中骇然,却依旧死咬着不放。
有关私矿的事绝不能说,若是招了,或许他的下场会比杀头还惨。
他咬死了不认,自以为时隔多年,证据都消弭无踪了,料定众人找不出破绽。
秦简音给沈充使了个眼色,沈充会意,暂且不再询问冯商,而是令人传唤跟秦简音起了纠纷的那窝山匪。
虎子等人被官兵缉捕归案,一个不少地关押在大牢里,尚不知发生何事,还在纷纷叫嚣。
待他们进到大堂,看见知县跪在下面,便是不晓得秦简音与周诚是谁,单看他两个能坐在州官旁侧,也明白了几分。
得知他二人身份后,土匪们更是吓得呆了,没等沈充问几句,全一五一十地招了,与之前气焰嚣张的模样大相径庭。
沈充根据土匪们招供出来的信息又抓了不少人,而后将包括冯商在内的人犯分开关押,还传讯回州衙,让副手过来帮忙核查旧案,顺便把韩吉的老娘带过来。
冯商在丹通横行数年,与之有关的有权有势的人物,几乎全都涉及在内,被沈充抓了个干净。
秦简音自认不是什么良善可欺之辈,当奖则奖,当罚则罚,凡事既要坚持秉公处理,可是在某些方面,也会透出一点人情味。
就好像他虽然与沈充有些交情,但沈充失职,他不会隐瞒不报,只是给沈充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又过了两日,等州中来了人接手丹通事务,秦简音才让沈充从牢里提出冯商等人。
冯商本不愿招供,奈何有擅长用刑的周诚在,连第二道大刑都没熬过便崩溃了,吐了个干干净净。
师爷等人也交代了县中勾结山匪杀人越货的事,还有其他恶行,冯商判下的冤假错案更是数不胜数。
于是秦简音根据几人口供,前往附近几座荒山寻找冯商的罪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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