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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世界工厂的秘密


万家万有涧河州工厂的外表与园区内的其他厂房没有太大的不同,占地6000平方米的四四方方的三层楼厂房的造型,让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来设计,也不是什么难事。但别小看这样的工厂,它们的生产线、管理水平和产品,都是世界级的,足以让所在的行业侧目。

        金钱是不睡觉的,生产线也是。深夜两点,这个世界的一部分闭上了双眼,而另外一部分,却在高速地运转着。d1车间的工人分成两班,一班去吃饭了,二班还在忙忙碌碌。今年初由于疫情减少了些订单,但不久,这些订单又都回来了,原因是转去印度等国的订单,由于那里的感染人数大幅度上升,好多工厂陷入瘫痪,根本交不出货,于是,本来忙着给中国线找备胎的全球采购经理人,又回到中国的主线来,替代的计划受制于备选地的物流、交通、人员素质和整体产能等因素,现阶段只能是个概念;一旦你依赖上一个熟悉的通路,没事儿你瞎换什么换呐!

        随着管理水平的提升,现在的生产线并不像人们以为的那样充斥着大量工人,卓别林的摩登时代到了今天的精益生产时代,早已经不“摩登”了。

        轰鸣的机器声中,一个瘦高个正在流水线上来来回回,只见他拿起一只包包,仔细地看着缝合处的线脚有没有跳针,又摸摸金属的搭扣有无违和感,将拉链来回拉扯,用手来感知其运行过程有否迟滞。

        他突然抓起一个已放回生产线上的包,发现包底有些浆料外溢,立刻叫停了整条生产线。

        “停!都过来!”他的声音不容置疑。

        线上的工人立刻停下了手中的活,工厂规定,只要一道工序出错,全线都必须停,所有人第一时间到现场听训。正是这样严格的作业要求,工人的技艺提高很快,产品的质量也越来越高。

        瘦高个把外溢的部分指给小组长看,“你说说看,这个问题我讲过几次?”

        小组长没有啃声。

        “几次?”声调明显地提高了。

        “两次。”

        “责任人是谁?”

        “我。”小组长背后的一个工人战战兢兢地地举了举手,只举到眉角。

        “王组长,做给他看!”

        王组长俯下身,再一次地将这道工序的技巧讲给工人。这时候,那组正在吃饭的工人也放下饭碗,全跑了过来。

        等王组长讲完,瘦高个环视着四周,把刚刚戴着的口罩也取了,对所有工人说,“20年前,我刚入行的时候,有一次我们生产一批箱包,就是在‘封油’这一道环节出了点小差错,结果整批货被拒收。你们知道我们生产一个包赚多少钱吗?你们知道那次我们赔了多少吗?”

        没人接嘴。

        “生产这么一个包,往高了说就赚五十,人-民-币!”他特意把人民币三个字一个个说出来,“我们那批货一共一百个,全部被拒收,你们算算看,厂里得损失多少?都说我们中国是‘世界工厂’,但你们知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选择我们作‘世界工厂’?还不是因为我们的成本低,但他们不管你成本低不低,成本低不等于说对质量的要求也低!我们如果做不到,人家就会拿到其他地方去做,你们知道越南、印度、斯里兰卡这些国家,有多少工人在指着你们手上这些活做吗?

        “我这么说,是让你们长记性,更是让你们明白自己手中的活与工厂的生意、盈亏的关系。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但一个和尚如果不卖力地撞钟,你这个寺庙就别想有人来,寺庙没人来,和尚都喝西北风去。王组长,马上把这个错误记录下来,并交代早班组长让他们那组也学习。另外,这个月你们组的奖金扣发。”

        说罢,他朝门口走去。走了几步,又像想起什么,转过身来指着王组长,然后再开口,“事不过三,也就是说,你已经用完了犯错的权利,没有下一次了。”甩下这句话,他才又大踏步地走向大门。

        在厂区的吸烟处,他把口罩塞进兜里,掏出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凌晨两点的风让他起了一个寒颤,烟头的忽明忽暗映衬出他的样子来:一米八出头的个子,聚光的小眼睛显得眼神特别锐利,鼻翼突鼓,孔大肉厚,八字须加重了他的凝重,瘦削的国字脸的下方,常常由于脸颊肌肉的咬合而向两边鼓。

        他叫房一间,刚认识他的人很容易记住他的名字,他也常常给人解释,“都说要‘安得广厦千万间’,其实我父母只希望我有房一间。”

        作为有多年历史的代工厂的厂长,此时他本应该在隆中高卧,最近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检查、赶工这些需要他半夜三更地在厂里守着监工。其实,生产线上的这批货,是他自己的私活。他十五岁进入万家万有公司工作,到今天已经二十个年头。万家万有的起家其实不干净,制造仿货是其主要收入来源,房一间十八岁的时候,遇上打击假冒伪劣大检查,那时候公司的负责人是黄胜。为了舍车保帅,黄胜、蒲天明两口子跟房一间商量,让他去顶罪,保证等风头过去后保他出来。房一间那时候年轻、重义气,黄胜两口子又求得那么恳切,于是就答应了。出来之后,两口子倒也没有食言,对房一间待遇有加,倚重有加,就这么二十年干下来,直到他可以独自管理一家厂。

        其实,“尾货”、“原单货”在房一间管辖的厂里一直就有,在其他代工厂也不是什么秘密,但尾巴上的货就那么点,无伤大雅,品牌公司用这些生产线这么多年也习惯了,其质量各方面都放心,真要为此换了它找新厂,那重新布局、重新磨合又不知增加多少麻烦,同时也保证不了新的魔鬼是不是比老的魔鬼更精,所以一般而言,品牌公司都不大计较,时紧时松地彼此博弈。

        而房一间已经不再满足于“一间”了,他要扩大产量,走“高仿”的路线。所谓“高仿”就是生产线上的所有材料都用“纯原”,即纯原装货,而所有“纯原”的局部组合起来,却不是“原装正版”,只是“公司级”或“企业级”的高端仿制。从十五岁入行,房一间经历了从通货到高仿的整个仿制历史。在他看来,高仿的出现,是理念的转变,以前的仿货那是“假冒伪劣”,高仿是“假冒不伪劣”,甚至质量比原装还要过硬。现在还在玩通货的,是土耳其、印度这些国家的同行,他们制造出来的产品,还停留在北京秀水街,上海华亭路、襄阳路时代的水平。不过,这“高仿“的身份很难确定,“尾单”可以说是“超生”,“原单”可以说是“弃婴”,而“高仿”与正品有可能是从同一条生产线下来的,至少血统上有某种关系,但又上不了正式“户口”,只能以“私生子”的身份流向“纯原终端”,在包括自媒体等平台上时隐时现。房一间觉得这样太小打小闹了,他要去开拓海外市场。去土耳其寻找合作伙伴的时候,他甩出几件自己监制出来的样品给对方看,突厥人的后代愣愣地拿着那些样品反复地看、摸、揉、闻,然后使劲说,impossible!impossible!!

        这又什么不可能,我们天天都在创造奇迹!房一间自豪地告诉他们。

        他的胆子不是一天天大起来的,而是在某一天、在某个人的一席话之后,让他的内心产生了急剧的变化,到最后定型。

        外面的风实在太大,他走向停车场,坐进车里,打开空调,再点燃一支烟。这时候,手机响了,他按了接听,她就是那个让房一间产生急剧变化的人。

        “还没回去啊?”一个女声很温柔地传来。

        “刚上车,正准备走呢。”

        “也别太晚了。”

        “这是我们发往印度的第一批货,所以得盯紧点。”

        “万事开头难,第一次成功了,后面就好办多了。明天周末,我过来好好犒劳你一下。我到了直接去酒店,房号微信发你。”

        “好啊,我也好好犒劳你一下,我这存货快爆仓了。“房一间笑了起来。

        “看把你嘚瑟的,好了,不跟你说了,我也困死了,挂了啊。”

        “好咧。亲一口,等你先挂。”房一间看着屏幕,直到“龚艳萍”三个字从屏幕上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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