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对郑业的采访并不顺利。
陈垣打电话去约时间,郑业却断然拒绝,说自己是警察,身份特殊。
若抛开身份,也就是个爱好舞文弄墨的普通人,真没有采访必要。
陈垣不死心,求二师兄牵线搭桥见个面。
二师兄一拍大腿,这还不容易?
下班后走起,地点是街边的苍蝇馆子,吃烧烤。
见了面,二师兄介绍陈垣,“副刊编辑,我妹。”
“你妹可真多,那个美编妹妹呢?”郑业嗤笑了声。
陈垣听他说话,终于想起来了,原来是他!
乔阳打乐乐那次,在派出所里,好心提点她的警官,就是眼前这位。
脱下警官服的郑业,人也活泼不少。
想来,能和二师兄成为好友的,必定也是个呱噪的热闹人。
“你妹那事,后来怎么样了?”郑业看着往肉串上撒辣椒粉的二师兄。
二师兄手一抖,撒出半瓶辣椒粉,陈垣转过脸,捂着纸巾连打几个喷嚏。
“那个,这个,嗯……”
“算了,当我没问过,知道实情,说不定我还得亲自出手抓你。”说着狠狠拍打他的肩膀。
二师兄嫌弃地把他推开,“瞎说啥呢,我是良民,守法好公民,我妹能作证。”边说着,把烤熟的不加辣肉串,在棍子底端裹上纸巾,小心递给陈垣。
郑业哎哟一声,真是好哥哥,体贴人。
“滚……”二师兄又吼他。
陈垣坐在边上,安安静静,撑着下巴看两人你来我往,言语交锋,也不多插嘴。
郑业却感觉不自在,转向陈垣,“陈记者,菜不对胃口吗?要不再点些其他的。”
陈垣摇头,挺好的。
“那你怎么老不说话?你们做记者的,不都该像朱剑峰一样,是嘴不停的话痨?”
陈垣灿烂一笑,“领导说我太先入为主,老喜欢给人贴标签。我只想多观察,能写出绝美又哀伤文字的作者,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郑业愣住。
她继续说,“你可以哀伤千万年中岁月之手的残忍无情,但是不能否认风的印记依然是美的化身。观照摩灭,观照内心。坦然接受最悲的结局,才能在时间荒原之上,肆无忌惮地奔跑。”
二师兄讶异地大张着嘴,捅了捅郑业,像见了鬼般,“酸不酸啊,你写的?”
郑业红着脸不理他,低头继续烤串。
“你真够执着的。可惜,真不行,我不接受采访。但,我们可以成为朋友。”
……
黄院长打电话给陈垣,约时间聊聊她母亲的病情。
陈垣心惊胆战,马上就要动身。
黄院长忙说别慌,不是紧要大事,慢性病不急这一天两天。
到了固定探视时间,她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敲开院长办公室的大门。
赫然发现,韩亭居然也在。
很久没见面,乍一见他,陈垣站在门口,进退两难,不知道该如何挪步。
黄院长热络地招呼她,指了指韩亭身边的空位。
母亲的病情在继续恶化,黄院长近来和国外同行交流,发现有新的针对性药物上市,所以建议家属如果有需要,可以自行想办法。
“这药不是灵丹妙药,但至少可以减少患者痛苦。你母亲的身体,你自己也是了解的。作为医生,我们只能尽量提供有用的治疗方法。至于结果,小陈,不是太乐观。”
黄院长言辞恳切,他的关心早已超出医生和病人家属的关系,更像朋友间的直言不讳。
陈垣听得懂,也很感恩,她的手使劲捏着包带,手上青筋暴露。
把脑袋埋在沙里,也改变不了可怕的现实。
母亲在眼前一天天枯萎,她根本无力阻挡溃败的结局。
韩亭很镇定,请黄院长把药物名称给他,包括医生的联系方式,他会找人帮忙。
黄院长很满意地点头说好,医者父母心,医生尽力,家属配合,病人才能延长生存期。
病房里,母亲木然地躺在床上,用力扯住床单,睁大眼睛紧盯天花板。
陈垣弯下身体,在她的脸颊亲了一口,就像小时候母亲最爱做的事情,每天睡觉前,在她的脸上落下温柔的吻。
可母亲却不为所动,整个人仿若远离尘嚣,沉迷于另一个世界中。
天花板上有几道墙皮裂开的斑驳裂痕,抽象的线条纵横,如河道,如阡陌。
母亲嘴唇微动,在喃喃自语,陈垣凑过去仔细聆听。
“老陈,老陈,救我……”
陈垣心上那层坚硬的壳,突然四分五裂,绵软的哀伤汹涌奔腾,瞬间把她击倒。
韩亭站在她身后,一把扶住她,他的眼中都是关切。
垣垣,他轻声叫她,“你要挺住,你还有我。”
回程的车上,陈垣保持沉默。
窗外的风景迅速后撤,她的目光凝望着某一个点,心思百转千回,不晓得落在哪里。
“你别急,我会联络国外的朋友,买药的事包在我身上。如果阿姨身体允许的话,我可以安排她去国外治疗……”
韩亭已经开始安排,他边说,边从后视镜里看陈垣,见她似乎无为所动,有些担心,连叫她几声。
陈垣缓过神来,直说对不起,她在想旁的事。
韩亭把车开得缓慢又平稳,乡间小道上惯常的颠簸,化为无形。
“多年的老朋友,你别和我客气。当年,阿姨经常做饭给我吃,我到现在还记得草头饼,酒酿小丸子,糖桂花鸡头米……”
说着说着,韩亭就感动到哽咽。
当他再次看到陈妈妈的样子,对比记忆中温婉的阿姨,着实伤感了好一阵。
母亲做得一手好菜,对陈垣的朋友更是照顾有加。
回忆起过往,多了几分亲近,话题越聊越广,两人渐渐敞开心扉。
“韩亭,我拜读过你的专访。这一路艰难险阻,你最后坚持下来,真心为你高兴。如果是我,怕是早就哭鼻子认输。”陈垣由衷地为韩亭喝彩。
韩亭哈哈大笑,过奖过奖。
回顾峥嵘岁月,少年壮志不言愁的时光总是短暂,砥砺前行,咬牙拼搏,一步一个脚印才是常态。
“最惨的时候,我无家可归,口袋里没有半毛钱,坐在凌晨的街头,想死的心都有。幸好,碰到出来采风的秦山,聊了几句,大家志气相投。他帮我找了投资人,一来二去,公司起死回生,总算熬过去了。”
从此就是通天坦途。
陈垣不觉莞尔,这些日子相处,她愈发觉得,秦山并非从头到脚的冷酷无情,或许是她先入为主,过于主观臆断。
“你们很熟?”韩亭看见陈垣嘴角的笑,好奇追问。
陈垣摇头,真不熟,刚开始放下芥蒂,开始能不带火药味的正常沟通。
“秦老师很有想法,有个性,和他搭档很累,万幸能学到不少。”否则她还真不愿意坚持下去。
“秦山这人,有时候我都摸不清他的脾气性格。艺术家嘛,天性浪漫自由,常招蜂引蝶,牵扯进感情纠葛。我问他都老大不小了,女朋友那么多,怎么还不结婚?他说这一辈子,洒脱过日子,何苦去拖累别人。”
这话有些莫名,陈垣皱了皱眉,同事而已,她不关心这些。
车里陷入冷场,韩亭也意识到话题的无趣,索性闭嘴认真开车,手机恰在此时响起。
他的手机放在包里,包在陈垣身边,韩亭很自然地让她帮忙。
陈垣为难,可韩亭拍了拍方向盘,示意他真没法。
“我在等一个重要电话,如果是张总,你告诉他半小时后我会打回去。”
她按了接听,打开免提,电话那头传来女孩的哭声,凄厉哀婉,一声接一声。
韩亭脸色发青,肯定是打错了,挂了吧。
哭声骤停,两人一路再无话。
送到小区门口,陈垣下车道别,韩亭等她的身影完全消失,才恋恋不舍收回目光。
手机又响起催命的铃声,韩亭看了眼号码,烦躁地掐断。
这次却不管用,铃声一遍遍,叫魂似的,韩亭索性直接关机。
他脑海中的思绪纷繁芜杂,像布满杂草的荒原。
无数次他举着火把而来,发誓这次要斩草除根。可,只要看她一眼,灰烬处又会开始萌发勃勃生机。
当陈垣坐在他的车上时,他竟然连开车都小心谨慎,生怕一个颠簸会伤到她。
他原本以为放下的感情,在胸膛激荡起伏,他骗不了自己。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可韩亭却觉得,乱一点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可以填补他的空虚。
一周后,秦山又回到报社,碰见陈垣就大赞稿件质量不错,转给她一万,说是稿费。
陈垣倒是懵了,就一夜之间的劳动,就比她一个月工资还要高。
她有些担心,会不会太草率,那只是初稿,她不介意修改,她是任劳任怨的乙方。
秦山让她安心,只要他认可就行,稿费是正常的价格,“咱们算是合作,以后可以继续搭档。”
陈垣心情激动,豪迈地一挥手,“甲方大哥,辣肉面,走起!我请!”
……
没几天,韩亭来约陈垣出来吃饭,她原本想拒绝,韩亭只好说,是和阿姨的新药有关。
陈垣说那应该她作东,来吃辣肉面吧。
在她心目里,阿宝的辣肉面是最好吃的食物。
陈垣在报社门口等韩亭,看到辆惹火的大红跑车风驰电掣开过来,恰好停在面前。
韩亭打开车窗,摘下墨镜,一脸骚包的笑。
陈垣摇头,“嘱咐过你这里不能停车,拐过去两条马路,路边停车场停好,我给你发定位,自己走过来。”
她等了半小时,人都快饿扁了,交代完头也不回就跑,省得又要听唠叨。
中午的面馆满席,找了半天没有位置,见角落里秦山一人占着桌子,相机包摆在椅子上,她走过去打招呼。
“秦老师,拼个桌。”
秦山看她一眼,把相机包放在身上。
她却没有坐下,又从厨房里拉了张椅子出来,让秦山帮忙看着,起身去找黄家姆妈点单。
赶走几波要坐的客人,秦山正纳闷陈垣怎么一去不回,回头见她正靠在柜台和黄家姆妈聊天,手里拿着薄荷糖抛着玩。
真是不把他当外人了,秦山无话可说。
他低头继续吃面,有人拉开椅子坐下,他头都没抬说,这儿有人。
来的人没动,自说自话开始拿筷子碗碟。
秦山不悦地抬头,韩亭对着他笑,露出一口明晃晃的大白牙,人不是来了嘛。
陈垣端着两碗面过来,把铺满辣肉丁和辣椒的大海碗,放在韩亭面前。
桌子很小,三个大碗碰在一起,陈垣低头吃面,发丝快落在汤碗里。
韩亭不动声色,把她的头发挽起来,怎么老是这样毛糙,不像个女孩。
她索性把头发散开,又用皮筋扎牢,左右摇摆两下。
马尾辫不小心抽到秦山脸上,他有些尴尬往后缩,站起来要走。
“秦老师,还有半碗呢?别辜负阿宝的心意。”陈垣奇怪地看他,平日里不都要吃上两碗才肯走。
阿宝很喜欢秦山,所以每次他来,都会准备特制不辣版的辣肉面,量大料足,都是赤诚的心意。
秦山只好乖乖坐着,继续埋头吃。
韩亭问秦山在忙啥,怎么老没见你,大家都怪想你的。
秦山抹着一嘴的油,打工人嘛,忙着被剥削。
两人斗了会儿嘴,说到有个张总要投资,韩亭让秦山有空到公司走一趟,谈谈股权的事情。
他开始不耐烦,这种事情交给律师就行,直接找非木,她能做主。
韩亭呵呵一笑,嘲他,老婆本都交出来给徐律师打理,还说你们只是普通朋友……
陈垣抬了抬眼,秦山低下头,都没接话。
韩亭的面是重油重辣,他吃得热火朝天,汗流浃背,一边大呼过瘾。
刚才站在门口,他看着乌烟瘴气的小店面,犹豫半天才鼓足勇气走进来。
陈垣胃口不好,吃得很慢,转头问他,到底怎么回事,这么急找她。
是买药的事情,买好了,韩亭从包里拿出药瓶,一个月的用量,先试试看,如果没有副作用,再继续。
陈垣很高兴,看了半天英文,除了用法用量看得懂,其余的两眼一抹黑。
“多少钱?”她直接问他。
韩亭不肯说价格,朋友之间不谈钱的事情。
她一听就知道了,这必定是超越她能力范围。
笑了笑,行,等上网查好价格再说。
秦山吃完,开始整理相机包。
听到韩亭在问陈垣,周末有个同学聚会去不去。
陈垣摇头,不去,周六要去康复医院。
“那周六早上八点来接你,一起去找黄院长聊聊。”
“好。”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韩亭说得多些,陈垣随口应着。
他起身告辞,走到店外,又回头看一眼,韩亭把手搭在陈垣的椅背上,挨近了在她耳边说话。
他发了会儿呆,直到听到乐乐叫他秦老师,才回过神。
乐乐悄悄指了指里面,问他,“秦老师,那就是送花给垣垣的人?”
秦山点头,他们是多年的老同学。
“我一直以为垣垣不喜欢他,那些花她只看了几眼,就都拿出去送人,卖钱……”说到这儿,乐乐突然噤声。
她和乔阳就是因为卖花而起的孽缘,突然旧事重提,心还是是像被黑洞里伸出的手抓挠了几下,疼得她呼吸停滞了一秒。
秦山倒是头回听说,他只看到陈垣对一支马蹄莲念念不忘。
“垣垣哪是虚荣的女孩,这男人不对路。”乐乐说完,追着走在前面的同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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