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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副刊版面调整,李苒想给秦山开辟摄影专版,秦山竟然没反对。

        李苒看陈垣也不忙,就把版面交给她负责。

        秦山到办公室找陈垣,每次人都不在,有一次在报社门口拦住她,说了两句话她就匆匆离开。

        秦山只好去问李苒,李苒说陈垣一直在联系母校的中文系教授,想和人谈谈诗歌,可惜老师们都忙,她就想着上门直接堵人。

        “你是不知道,陈垣这牛脾气,不达目的不罢休。”李苒很无语,陈垣这人拦不住,越拦蹦跶得越欢畅。

        秦山怎么会不知道,他领教过好几回,都快练就金刚护体,百毒不侵。

        说来说去,还是为了张正的事,陈垣居然还没有放弃。

        这人果然有原则,让人大伤脑筋得有原则!

        三月的校园,春光正艳,陈垣站在文图前,看年轻人行色匆忙,奔赴理想。

        她仰头看文图三楼的小窗户,那是她最喜欢的地方,每一个在图书馆度过的夜晚,她都会占据那个窗口。

        读书时候盼望着早日毕业,做了社会人又无限留恋校园时光。

        人就是矛盾的统一体,时时刻刻给自己找不痛快。

        中文系系主任办公室,她已经来了几回。

        她查过,罗凯教授是知名的现代诗诗人,又是中文系系主任,平日里事务繁忙。

        陈垣通过电子邮件和办公室电话,找了他几次,都没有回音。

        她只好用最笨的办法来堵门。

        她不懂诗歌规则,只讲直观感受,她能感受到张正诗歌里的热情。

        她也曾经希望秦山能够点评几句,可秦山却不愿,那就算了,她不强人所难。

        所以,只能再找个行家,罗教授显然是最佳人选。

        名头响当当,诗人,作家,诗歌协会会长,诗歌大赛首席评判,大学教授,中文系系主任。

        她找秘书打听过,今天三点后,罗教授会在办公室接待学生来访,一个月就一次。

        在校园里转了几圈,看年轻女生追逐被风吹落的樱花瓣,粉红花瓣漫天飞舞,映照活力四散的青春朝气,都是绝代的芳华,所以相得益彰。

        毕业两年,她也刚过27生日,怎么感觉自己心态一夜之间就老了。

        下午三点,罗凯教授的办公室门依旧紧闭,屋内隐约透出交谈声。

        她放下心来,老老实实在门外候着。

        一刻钟后,门打开,她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秦山走出来。

        陈垣仿佛老鼠见到猫,吓得一哆嗦,转身就逃。

        “跑什么呀?做贼了?”

        她走了两步,也觉得不对,为何要逃跑?

        自己正大光明来拜访罗教授,又不是来偷鸡摸狗,背转身来,迎上秦山笑嘻嘻的脸。

        秦山用手指点了点她的脑门,似又在嘲笑她不用脑子,她刚想反驳,只见秦山往旁站让出通道,示意她进来。

        “罗教授,这就是我和你提到的同事,陈垣陈记者,也是新闻系校友。”

        罗教授从桌后站起来,快步走到门口,友善地和她握手。

        “陈垣小友,听说你找了我几次,快,快进来坐。”

        罗凯教授中等个子,长相富态,笑起来满脸褶子,深色西服大大咧咧敞开,灰色的毛衣下摆有些磨损,一根毛线头垂着。

        她赶忙说是,发了几次邮件,可惜没有回音。

        罗教授略感歉意,“我平时不看邮件,都是秘书处理,你找我有事?”

        知道教授时间宝贵,也不再多寒暄,把手中的文件送上。

        “我有个朋友,在学习写现代诗,想请罗教授您给他指点指点。”

        朋友?秦山懒得揭穿她,当作没听见,转头去翻看罗教授刚出版的诗集。

        罗教授接过,打开迅速扫了几行,好奇地问,“这位诗友怎么不亲自来?”

        陈垣笑说,“他也给您写过信,一直收不到回音,就没有信心继续。年轻人性格有点偏激,是诗歌的狂热爱好者,但容易消沉,经不起打击。”

        “也是正常,诗人通常敏感又多情,是自尊和自卑的矛盾结合体。就比如秦山,外冷内热,可惜为人处事不懂变通,常被人误解。”

        秦山很莫名,“罗老师,怎么说到我身上了?”

        “你是不知道。这个人啊,当年我亲自上门想收他为弟子,他竟然毫不领情,把我关在门外,一点都不懂尊师重道。”

        罗教授佯装生气,瞪着秦山,仿佛多年的气还未消。

        陈垣捂着嘴笑,“正常呢,自从秦老师来报社,王总编办公室的门都坏了几回。王总编抹不开面子,看在同门情谊,就没让他出钱修。”

        罗教授哈哈大笑,果然果然。

        秦山心中吐槽,果然是个睚眦必报的小性子,想着又觉着有趣,低头跟着笑。

        罗教授读着张正的诗,越读越激动,“这年轻人,有意思,有点秦山当年的味道。秦山,你过来看看这首。”

        “让我渡河而去/荆棘中玫瑰的刺/挑破指尖滴落的血/是你眉头的火苗/你一皱眉/我的青春就燃烬。”

        “太矫情了。”秦山很嫌弃,年轻诗人惯有的毛病,满篇花哨又空洞无物。

        罗教授没好气道,“你过去写的那些直白的旖旎春光,遣词造句还不如这首。老头儿我读着都替你害臊,你还有资格说人家?!”

        陈垣憋着坏笑,“是吗?秦大诗人,何时奇文共欣赏,也让我感受诗歌的魅力?”

        秦山气急败坏,把她往外头推,办完事就回报社,不要摸鱼,小心他去王师兄跟前告状。

        “小心眼。”她怨念深重,嘀咕了句。

        关上门,罗教授终于忍不住,爆发出盎然恣意的笑声。

        中文系楼下正好是新闻系,陈垣下了一层,拐去看望研究生导师谷云。

        很不巧,谷云老师不在。

        教务处老师说,谷老师这两天有事请假,陈垣只好遗憾地留了张纸条。

        谷老师的办公桌干净整洁,那张泛黄的全家福照片依旧站在桌角。

        照片里,谷老师笑得很开心,女儿依偎在他身边,妻子把手搭在他肩上。

        一家人五官相像,柔和恬静,咧开嘴的弧度都差不多。

        这张照片她看了无数次,如今再次见到,依然能感受到这一家人的温情,不禁有些动容。

        走到楼梯口,拿出手机,刚想给秦山发消息,却听到背后有人叫她。

        心中咯噔一声,这声音她熟悉,是林胜,新闻系的摄影老师。

        忙不迭打招呼,她很意外,林胜居然还记着她。

        说起来,他们之间曾闹过一场不愉快。

        母亲的身体状况突然恶化,有两个月时间,陈垣日夜守在危重病房门口。

        学校的课能逃就逃,不能逃的只能请假,其中就包括林胜的摄影实践课。

        有的老师体谅她生活艰辛,也不多为难,考核通过就行。

        就只有林胜,哪怕她及时补交作业,总评还是判了不及格。

        林胜为人强硬,不肯通融,坚持认为她的学习态度不认真,要求第二年重修。

        后来是谷老师出面求情,还惊动系主任帮忙斡旋,才给了补考机会,勉强合格。

        两年不见,林胜的鼻梁上多了副新潮的无框眼镜,藏起眼神中的刻薄和犀利,

        林胜笑问陈大记者怎么有空来学校。

        陈垣忙说不敢当,来采访,顺道怀旧。

        “你们一毕业就把老师抛在脑后,也不常来学校走动走动。”林胜语气随和,一改当年爱理不理的冷淡模样。

        她的目光落在林胜手上,一摞印刷精美的画册,封面上的摄影作品,看着有些眼熟。

        林胜解释说,新闻系要迎接建系四十年大庆,这是刚印好的纪念册。

        接过来翻看,画册记载新闻系四十年大事纪,黑白照片里老一辈新闻人,虽然大多衣装朴素,神情拘谨不自然,但眼中是藏不住的光,那是信念在胸膛中燃烧的光。

        陈垣看得心潮澎拜又酸涩无比,她也曾怀有崇高的新闻理想,一路走来,行行复行行,终究还是失之交臂。

        秦山恰从楼上走下来,神色轻松,他叫了声陈垣。

        林胜惊讶得如头顶平空炸了个响雷,他转过头,眼中风云变幻,“秦山,真的是你!”

        秦山的笑凝结在脸上,脚步明显一滞,犹豫片刻才朝他们走过来。

        林胜指着封面对陈垣说,“封面选的是摄影家秦山的作品,你大概不认识这位师兄,他当年是我们系叱咤风云的人物。”

        她忙解释,认识认识,他们是同事。

        “我还有些事,你回不回报社?”林胜有意恭维,秦山却充耳不闻,只看着陈垣问。

        她摇头,特意请假出来,原来就计划好四处逛逛,回味大学时光。

        秦山也不啰嗦,转身就走,相机包压在肩头,他跑起来竟有些脚步不稳。

        林胜开口请陈垣吃饭,她吓得忙说千万别客气,林胜说不是客气,是有事情要请教,也就只好答应。

        她点名说要去川妹子吃水煮肉片,林胜嫌弃太低档。

        回母校不就是因为想念苍蝇餐馆嘛,陈垣坚持,林胜才勉强答应。

        这一顿饭却吃得很不尽兴。

        林胜滔滔不绝,唾沫星子飞溅到大海碗里,雨露均沾。

        她实在不敢下筷,只好扒拉埋在汤底的豆芽,吃了几口就说饱了。

        “我说吧,这餐馆不灵,下次,我请你去吃牛排。”

        陈垣欲哭无泪,她心心念念的是水煮肉片,又不是口水肉片。

        林胜很关心报社情况,得知王总编和李苒还在,显得异常兴奋。

        “林老师,您是想职业转换?”她觉察出不寻常。

        林胜把吃得干干净净的碗推开,打了个饱嗝,“在学校里呆久了,乏味的很。花花世界总让人向往。”

        大学不是象牙塔,林胜早被磨平了斗志。大学教师看似风光,实则苍凉。这次职称又没评上,他必须为自己找出路。

        到下半年的九月,是新闻系成立四十年纪念,有一系列的庆祝活动,请柬会陆续发出,林胜叮嘱她到时候一定要来。

        忙不迭说了声好,她正好再来探望谷老师。

        林胜突然问起秦山如今怎么样。

        “秦老师挺忙的吧,我们合作不多。”

        秦山从不隐藏自己的喜恶,他对林胜的戒备,陈垣看得一清二楚,所以她含糊敷衍,想把话题转移。

        时间已不早,她得想一个合理又不失礼貌的借口。

        林胜摘下眼镜,用餐巾纸擦了擦模糊的镜片,突然长叹一口气。

        “你是没有机会看到,秦山,曾经是我们新闻系神一样的存在。任何一件事,只要他参与,别人只能老老实实争第二。只是可惜,可惜啊……”

        林胜戛然而止,知道他在欲擒故纵,但她的确好奇,就配合地追问了句,秦老师怎么了?

        “你不知道?”

        眼镜片反射着异样的光亮,陈垣能感觉到林胜难以抑制的兴奋。

        林胜给自己倒了杯茶,往事湮灭于尘埃中,久到他几乎以为一切都不曾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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