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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城市风平浪静,陈垣靠着通讯员的稿件混了一周。

        王总编推荐她去集团参加采编学习,每天下午都在集团大厦上课。

        等电梯时,偶然碰到秦光。

        可秦副总裁并没有认出她,目光掠过,落在其他地方。

        周五晚上的摄影协会,又是一屋子好学的摄影爱好者。

        今天是两位青年摄影家的讲座,苏辰讲上半场,秦山讲下半场。

        苏辰特意打扮过,陈垣第一眼差点笑背过去。

        他穿西装的样子实在是沐猴而冠的滑稽,飘逸男一本正经起来,就是一百样都不搭。

        陈垣递给他餐巾纸,擦擦汗吧,怎么那么紧张?

        苏辰笑着又要揽她的肩膀,“还不是因为你在。”

        陈垣气得跳脚,躲开了,“够了啊,大庭广众,别动手动脚。好好讲课,让我也仰慕你一回。”

        苏辰往角落里瞟了两眼,很是得意。

        他指着第一排,让陈垣坐这儿,靠近点,交代她待会儿鼓掌时要用点力。

        六点钟,正式开始。

        苏辰的观点很明确,他从商业摄影的立场来分析后期制作,结论是技术进步带来摄影转型人为艺术化过程,并非可怕的洪水猛兽,而是不可避免的趋势。

        艺术通达人心,只要能感动到人,就是表达的成功。

        美与丑是客观评价,但感觉是主观的,他喜欢震撼的感觉,越是冲击的画面,越能接近人心底深藏的渴望。

        他的作品大胆直接,第一眼是毫无章法的混乱,却都是精心安排的结果。

        苏辰特别展示的,是几个月前拍的水乡作品。

        绚烂如烟火绽放的水乡小镇,映在大屏幕上,陈垣只看得眼花缭乱,恍然耳边响起潺潺的水声,竟是叮咚作响的欢快。

        他说自己对于艺术摄影依然保持尊重和敬仰,现在的工作只是选择不同,但支撑他拿起相机的动机,始终不变,就是对美的发掘和展示。

        摄影师不能固步自封,要把眼光放开,艺术有相容性,可以互通,绝不要轻易把自己天赋锁定在类型摄影。

        这话是故意说给秦山听的。

        大屏幕走到最后一幅作品,陈垣难以置信地看了眼苏辰,苏辰调皮地对她眨了眨眼。

        那是他们第一次在家乡见面时,他为她拍的照片。

        她坐在摇椅里,赤着脚,盘着一条腿,另一条腿懒散地悬着。

        她没看镜头,斜看着水波,翘着唇带着闲散地笑,恬静又温和,夕阳落在身上形成奇异的光环。

        陈垣从未直面自己,她仿佛在看完全陌生的人,那一刻,她竟然有些激动。

        苏辰低下头,看她满脸欣喜的惊讶,满意地笑了。

        “这是我的好朋友,我请她做模特时,她一口回绝。我说我可以把她拍成天仙,可她说害怕镜头。所以我就让她自然些,随手抓拍了这张。大家也看到效果了,心中也自有评判。”

        “我想说的是,学习摄影技术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更重要的是,拥有发现美的眼睛。生活需要我们主动去探寻,去发现,去表达,去创造。”

        又是一阵如雷鸣般的掌声。

        陈垣对着苏辰悄悄竖起大拇指,苏大师,厉害!

        秦山黑着脸走到讲台斤,因为距离太近,陈垣垂下目光,紧盯手中的笔记本。

        他原本也有作品展示,但突然改变想法,只针对苏辰的观点谈个人看法。

        “我对于苏辰的观点不敢苟同,诚然商业摄影已经充斥我们的日常生活,主导审美观念,但这些都是虚假的。”

        “苏辰这种类型的摄影师,只是相机使用者。利用冰冷的机器,给大家制造虚假的梦,一个随时会被现实戳破的梦境。”

        “我们需要摄影,是因为我们需要梦吗?当然不是,是因为我们需要真实!真实的世界,人类,感情,而不是虚无缥缈的假象!”

        “我还是重复我的观点,苏辰的作品可能会受欢迎,但就是垃圾,会被时代忘却。真实永远是第一位!”

        秦山的声音如雷贯耳,苏辰原本还保持绅士风度,准备洗耳恭听,越听脸越白。

        苏辰拍案而起,“秦山,艺术从来都是个人表达而已,你不能如此评价我的作品。我尊重你的选择,你要尊重我的审美和创造!”

        秦山毫不示弱,“你根本不懂摄影,你和机器画图有什么区别?没有灵魂,一点都没有,你看得见什么?色彩的堆积,一塌糊涂,好的摄影在这里。”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子,“是思想,是沟通,不是涂脂抹粉。”

        “你不就说我善用后期制作吗?从胶片时代就有后期处理技术,暗房的修片大师同样会控制曝光时间,提亮细节,或者去掉照片中的瑕疵。杰利尤斯曼的超现实创作,郎静山集锦摄影,你敢大言不惭批评他们?”

        “你也有脸把自己和大师相提并论。他们是摄影技术的开拓者、创新者,是人文关怀的践行者。你不过会点几下鼠标,用几个美颜软件而已。”秦山毫无留情地嘲笑他。

        苏辰的脸涨得通红,说话越来越急躁,“你就会说别人,你自己呢?无人机能比你拍得更好,你已经被技术淘汰了,还在自吹自擂。你的作品就有人文精神?有真情实感?你在石头山上能拍到什么?你睁开眼睛仔细看过吗?”

        秦山指着他,火冒三丈,“你,你有什么资格批评我的作品?”

        “你又有什么资格批评我?大家本来就是两条路。你走你的通天大道,何必还要嘲笑我的独木桥。你今天吃了炸药了是吗?混蛋!”

        秦山动怒了,“你在侮辱艺术,侮辱摄影,我不能允许在我面前这样做……”

        陈垣从第一排站了起来,两个人同时停下,目光聚焦在她身上。

        她客气地对身边人说了声借过,穿过教室,头也不回走了。

        爱争就去争,谁爱听就接着听,她没空看两个疯子吵架。

        ……

        卓老师打电话找陈垣,说有个摄影作品展览邀请她参加,是位专注社会纪实角度的女摄影师。

        陈垣很感兴趣,想着如果有机会可以安排个采访,卓老师忙说好。

        “摄影是苦行当,对于女摄影家来说,就更艰难些,如果可以正面宣传,也能提高作品关注度。如果能卖出作品就更好了,哈哈哈哈。”

        好吧,卓老师真的很爱才,一找到机会就为摄影师谋福利。

        陈垣说行,她先来看看。

        “秦山和苏辰吵架的事,你在现场吧?”卓老师挂电话前突然又问了句。

        陈垣说是,不过她提早走了,就是观念冲突,对话激烈些。

        卓老师叹了口气,都是三十出头的人,跟幼儿园小孩似的,真是头疼。

        “这两个都是你的朋友,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帮忙劝和。”

        陈垣笑说,苏辰她会帮忙劝,秦老师她搞不定,“我们在报社基本碰不到,不熟。”

        报社的搭档本来就机动,谁有空谁就去现场拍照。

        陈垣现在有心避开秦大少,日子过得轻松惬意。

        谁愿意老和冰块脸搭档工作,不嫌冻得慌,又不是艾莎女王……

        晚上,陈垣提早下班,按着地址找到画廊,卓老师在门口等她。

        女摄影家叫姜禾,因为喜欢西北风光,所以多年来行走在黄河边,专注拍摄黄河岸边的影像。

        卓老师和陈垣边走边聊,对着每一幅作品,从构图光影角度主题做分析。

        有时候是卓老师说得多些,有时候陈垣说得多些,有时候两人沉默不语,各自沉思。

        “怎么样?谈谈你的想法。”参观完,卓老师很期待地看着陈垣。

        “您想听实话?”陈垣拿着彩色的宣传画册,随手翻着。

        “看来你心中有不同的想法,说说吧。”卓老师鼓励她直言不讳。

        陈垣斟酌片刻,“太刻意,我觉得这位摄影家,很傲慢。”

        卓老师惊讶地挑眉,怎么讲?

        “置身事外的疏离感,她把自己和镜头分得太远,我看不见她的想法。”

        “是吗?你哪位?”背后有个生气的声音冲着陈垣而来。

        陈垣转过头,一个短发干练的女人,和秦山站在一起,都在她的身后。

        她低头,比照手上的宣传册,确认面前的人就是今天的主角,摄影师姜禾。

        秦山没有说话,姜禾气呼呼走近,对陈垣招手。

        “你过来,告诉我哪一幅作品,能让你得出傲慢的评价?”

        陈垣感觉抱歉,背后说人是非实在是有失风度的行为。

        “评论毕竟是主观想法,我只是和卓老师聊个人看法,比较主观,不太成熟。您别太介意。”

        姜禾不依不饶,“不行不行,别和我捣糨糊,说,哪一幅有问题?”

        陈垣尴尬极了,求救地望向卓老师。

        卓老师立即打圆场,“小姜,小陈并不是故意批评你,她只是爱好者,你别为难她。”

        姜禾更生气了,“卓老师,我怎么为难她了?我是真心诚意向她请教。”说完又盯着陈垣,说吧,她洗耳恭听。

        秦山想上来劝几句,却被姜禾凶狠的目光逼了回去。

        他看向陈垣,陈垣却根本不看他,她把目光定格在门口最大一幅作品上。

        陈垣说好,既然这样,就不客气了。

        “那我就谈谈自己想法。好比这幅。正在田里收获的女人,压弯的腰际,愁眉苦脸的容颜。我想您要表达的意境,是应和约翰伯格说过的,刹那就是整个的人生。”

        “你想引起观者对于辛劳生活的共情。可我看这田地长得兴旺又热闹,女人身材健硕,她的愁眉苦脸或许只是因为,她的长相就是这般苦大仇深……而且你看,背景里的人,哪一个不是轻松惬意的表情,丰收季节需要苦着脸吗?”

        姜禾一愣,回过头仔细研究自己的作品,这是她的得意之作。

        陈垣抬腕看表,很晚了,她明早有采访任务,遗憾地和卓老师告辞。

        坐公交车回家要一个小时,她要动身了。

        姜禾回过神来,不行,继续说,一幅幅都要说清楚。

        陈垣的好脾气到此为止,不好意思,没空。

        走到门口,听到姜禾突然喊了声,“秦山,你帮我拦着她。”

        陈垣对上秦山的眼,狠狠瞪他,让开。

        秦山没有动,低声说,“我送你回家。”

        陈垣说不用,她认得路。

        姜禾还在后面发脾气,别走啊,继续说!

        陈垣推开门,这都是什么人啊,唉,采访这事搁下不提了。

        秦山跟出去,陈垣走得很快,把耳机插好,把音量开到最大。

        他却不让她走,把耳机拔开,挡在前面,叫她别这样。

        陈垣停住步,皱着眉头问他,“我怎么样了?”

        秦山不说话,拉住她的胳膊,“我送你。”

        陈垣甩开,说了不要,就是不要!

        “你要折腾到什么时候?”秦山也怒了。

        “我折腾?”陈垣真心觉得他脑子里全是坑。

        “你和苏辰……”

        “我和苏辰怎么了?”陈垣气得发抖。

        “陈垣。”秦山突然软了下来,近乎哀求道,“你还要我怎么做?”

        “离我远点。不要对我指手画脚。秦老师,你答应过我,不会再越界。”

        秦山退后一步,看陈垣的目光渐渐冷了下来。

        行,你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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