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下了课，陈垣整理好资料，独自走出摄影协会。
她肚里一包火，焦灼着，燃烧着，在努力寻找突破口。
身旁有车故意放缓速度，跟随她的步伐。
这是条僻静的小路，所以他才敢如此大胆。
她根本不愿回头，只顾插上耳机，把音乐调大声，闷头踏步往前走。
秦山无法，只好把车停在路边，下车追她，最终堵在铺满爬山虎的红墙边。
陈垣怒视他，“你太过分了！你放心，下次我不会再来自取其辱。”
秦山很想敲打她的木鱼脑子，难道不是他被当众羞辱？
看到她和苏辰相依相偎的照片，他差点失控。
她为何要这样做！
陈垣已经钻进死胡同，还越陷越深，他的耐心快耗空，他受够了等待。
“上车吧，我送你回去。”他服软，求她。
有学员路过，见他们一个满脸怒容，一个唯唯诺诺，这里头绝对有猫腻。
咦，这不是苏老师的女友吗？秦老师这是在干吗？
秦山一把拉起她的手，推进车里，走吧。
车却没有往她的家方向开，陈垣一路沉默，直到他把车停最熟悉的地方。
“等我，有话跟你说，别走。”
她站在街边的梧桐树下，她也有话要说。
秦山停好车，匆忙跑回来，见陈垣已经安静地坐在街沿。
不觉松了口气，幸好，这次总算听话。
他一如往常，盘腿坐在她身边。
侧头看她，倔强的碎发总是不服贴，很想帮她撸平，终究还是忍住。
陈垣的嗓音有点沙哑，“那张照片，你看见的是，我和苏辰在看日落。你看不到的是，那时候，我正在哭。”
陈垣很少大哭，哪怕眼眶有泪，她也会拼命隐忍。
秦山情不自禁握紧她的手，他看不得她流泪，会心痛。
她没抗拒，任由他牵着，目光却逗留在三楼没有灯光的窗口。
“他告诉了我一些关于你的往事。”
陈垣转过头，眼中似乎又有了晶莹的光。
“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陈垣问他。
秦山苦笑，不能。
眼神里有难以抑制的痛，但他依然态度坚决。
他知道她会问什么，他可以答应她千百个要求，唯独她要的答案，却给不了。
“我猜到你会这么说。”悲伤如海浪层叠，当头袭来。
又一次，他推开她。
“我和苏辰说，我听了你的劝，辛辛苦苦爬到山顶，只为看一眼你说过的风景。可站在最高处，我却依然感受不到快乐。”
陈垣的手冰冷，即使被包裹在秦山的手掌中，还是没有生出暖意。
“我们太相像，倔强，执拗，自以为是。所以我看着你，就像看自己。我们属于同一极，靠近了，就会排斥，会缠斗，永远不能相容。”
陈垣有些哽咽，她真的好累。
拉扯之间，她往前一步，他就往后一步。
他们站在鸿沟两边，互相折磨，舍不得放下，又不敢同时往下跳。
“我努力过，可我走不进去。所以，我决定不等了。”
陈垣指着他心脏的位置。
那里，是她永远无法抵达的地方。
秦山收拢目光，慢慢放开交握的手，站起身来。
“对不起。”
对不起？太可笑了吧。
陈垣突然愤怒，“这就是你唯一能对我说的话？对不起？你是个懦夫！”
秦山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他以为转身躲起来，过去的事情，就能一笔勾销？
不会，永远不会！
是他不许她靠近，是他放弃她！
“你如果誓死守住心上的坟，守护你的故人，你又为何要来招惹我！”
她每天站在镜前，反复叮嘱自己，眼前一切都是虚妄。
她可以放下秦山，只要她够坚强，够冷漠。
可一次又一次，她的伪装都被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摧毁殆尽。
她要的是完整的秦山，坦白，真挚，没有秘密！
她害怕离别。
背负秘密的人，总有一天会离开。
每一次秦山的逃离，都让她痛苦万分。
每一次，她都会想到父亲，那个曾爱她如生命的男人，就是这样突然逃离，藏匿于茫茫人海，再也不见。
她不敢把信任交付给秦山，她害怕，真的怕。
因为，如果再次面对离别，她会万劫不复，永远爬不出深渊。
秦山站定，却没有转身，这一次他选择背对她。
“我承认我是懦夫，那你呢？”他的语气很坚定，仿佛在宣告最后的决定。
“你把苏辰拉出来做挡箭牌，拒绝我，嘲弄我，看我心碎，看我发疯，看我哀求，很满足？很快乐？如果这就是你给我的爱，那我宁愿不要。”
“我的过往，让我夜夜被噩梦缠绕。我爱你，才不忍心把你拖进地狱来陪我受罪！”
“陈垣，我爱你爱得卑微，爱到失去原则，爱到骨子里。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逼我入绝境。是，我蠢我笨，我太在乎你，我认输！你赢了！”
“你不用那么委屈，等我？大可不必。你还不明白？自始至终，是我在等你。你把自己的心锁在牢笼，玩弄我，伤害我，你才是不折不扣的胆小鬼！”
秦山转身跑开，一步步远离她，他不会再回头。
他只是偶尔的停留。
她闯入，霸道地，理直气壮地，毫无预兆地，将他的目光聚到她身上。
从此他的眼里容不下其他人。
她在他的心上写下温暖，当他习惯于她的存在，她忽而又抽离。
苦短的相聚光阴，充满了未尽的遗憾。
往后余生，他会记得她，还是忘了她，他不知道。
可他知道，他们曾经靠得那么近，如今又躲得那么远。
他骂自己蠢，骂自己无能，这又是何必。
他默默地陪伴，小心地接近，心甘情愿为她做许多事。
每次想离开又舍不得，换来的却是变本加厉的折磨。
他恨自己的软弱，恨自己为何那么爱她。
人生如果可以重来，选择不要再靠近她，是不是就不会那么痛。
够了，真的够了。
他支撑不下去，眼睛又开始发痛，是不是因为落了太多的泪。
他扶住路旁的树，眼前模糊不清，该走了。
他一个人可以过得很好。
……
这个秋天很不太平。
周一，秦山提辞职，王总编没有挽留。
周三，集团大地震，秦光副总裁因为个人原因，退居二线，任新传媒顾问，挂个闲职。
周四，王总编被停职，报社群龙无首。
第二周的例会，李苒坐在王总编的位置，身边的林胜脸色阴沉得可怕。
集团任命的报社代理总编，不是意气风发的林胜，而是大病初愈的李苒。
李苒慢条斯理安排工作，完全就是王总编往日的风格。
最后她抬头笑着说，广告部李翔的婚礼，是报社难得的喜事，有空的都要去参加！
“我和王宇也会到场，喝小李的喜酒。份子钱大家凑凑，给个大的，这小子工作挺卖力的。”又回头看了眼林胜，“林副总编，您的红包也要大些。听说你们广告部收入不错，可别小气。”
嘻嘻哈哈中，大家散场。
陈垣把李苒堵在总编办公室，李苒被她看得脸红。
“没大没小，我是你领导，又不是犯人，坐下说话。”
她无法，只好坐下。
到底怎么回事？
昨天新闻部的老记者还在扎堆分析，说王总编这次凶多吉少。
怎么到李苒这里，还那么镇定！
李苒皱眉，“有些事情不方便说，你别管，跟着老叶好好干活。”说完把她往外赶。
陈垣撅起嘴，心头闷着火气，“行，你是领导，说什么都是对的。”
李苒又把她叫回来，秦山是怎么回事？
陈垣避开她关切的目光，低头说了句不知道。
李苒想骂她两句，又不知从何说起，叹口气，没有再继续追问。
警察来报社找过秦山，来了几次，都是李苒负责接待，关起门说了很久。
陈垣很担心，想问问原委，可李苒说不是大事，都是误会。
林胜的脾气越来越大，天天在广告部骂人，动静太大，整个报社都在震。
李苒只管紧闭总编室大门，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陈垣每天跟着老叶拜码头。
老叶把她当关门弟子看待，一身的本领倾囊教授。
她天天忙成狗，半夜到家，沾着枕头就睡，一觉无梦到天亮，起来简单洗簌又精神饱满出发。
摄影协会的课程她没有再去。
卓老师说她的水平可以去上高级班，等开班时会通知。
找了个空档，陈垣去赴约，新娘子丽丽要请吃饭，谢谢她介绍的跟拍摄影师。
瓷娃娃越来越漂亮，眼中闪着幸福的小星星，说来说去就是李翔，陈垣真心羡慕她。
她们一起逛商场，挑选布置新房的小摆件。
小巧可爱的布艺娃娃，正在没心没肺地笑，看着都让人不由自主开怀。
陈垣看中个喜娃，想买来挂在书橱边，丽丽却不许，说快放下，“你不结婚别买这个，会孤独终老。”
她也不知道从哪个大神那里听来，可她笃信。
陈垣碎碎念了会儿，很不情愿。
她真不在乎这个，反正嫁不嫁都无所谓，一个人更自由。
可丽丽一脸严肃，比老妈子还凶悍，放下！
好吧，新娘子你最大。
路过云间，依然排着长队，看看熟悉的地方，陈垣心情复杂。
唉，回不去了。
丽丽眼睛一亮，拉着她要排队。
陈垣却一个劲儿摇头，队伍那么长，等太久会饿死人。
新娘子又开始撒娇，这家店的装潢得过大奖，菜品质量高，她向往很久，拣日不如撞日，拜托嘛。
陈垣叹气，最受不了丽丽这招，真被她拿捏得死死的。
领班拿着菜单出来，恭敬地请二位移步，带她们找了个窗口的vip位。
陈垣有点不习惯，丽丽却兴奋得像只鸭子，呱呱呱呱，“陈垣你真厉害。”
她呵呵傻笑，哪里哪里，把头深埋在菜单里，不敢抬起。
她做主，挑了几个招牌菜，丽丽每道都尝了，赞不绝口，直夸她有品。
都不好意思说，那是老板品味好，她每次来吃的都是小米粥和清淡菜……
有道菜叫做“轻舟已过万重山”，菌菇塑造成山峦叠嶂，金色的花瓣点缀秋意，薄片黄瓜作舟。
她很诧异，从没在菜单上见过这道菜，也没点。
领班客气地说这是新菜，免费赠送。
陈垣直勾勾盯着褐色的菌菇山，却始终没有动筷。
她习惯性要了碗小米粥，拿起汤匙在碗里不停打着转。
“你知道吗？施筠要结婚了。”
这一顿吃得尽兴畅快，丽丽抹着嘴，心满意足开始八卦。
婚期和她同一天，是这个月最适合嫁娶的吉日。
丽丽说，施筠假惺惺来恭喜她，把婚庆系列资料要过去，然后把婚礼摄影加价抢了！
如今她说得淡定，还一脸得意，可没多久前，还天天扯着李翔又哭又闹。
幸好，陈垣救了她。
超级大牌摄影师苏辰亲自上阵，关键是，不要钱！
施筠也开始派发喜帖，很多同事都犯难，到底去哪家好。
“这么匆忙？”
“听说肚子里有了，瞒不住。”
丽丽有些刻薄说，老蚌生珠，动作倒是麻溜。
陈垣……
“新郎是总裁办的办公室主任，吴正，鳏夫，快五十岁了。”
她想起那两道冰冷目光，没有情感的声音，反复质问她为何要越过李苒执意发稿……
之前施筠还特意约她，说起吴主任的经历，真是了如指掌。
唉，最傻的还是陈垣，把蛇蝎当姐妹，被针蛰了差点哈利路亚。
还能怪谁？只能怪自己眼瞎！
回忆又涌上心头，酸涩的苦，交杂着后悔，还有晦暗的不甘。
她突然很想见见施筠，好恭喜她百年好合！
吃完饭准备买单，陈垣叫来服务生。
服务生很客气，满脸堆笑，大老板说了，免单。
陈垣追着问，你们老板在？
刚走。
陈垣让丽丽等她，话还没说完，人就如离弦之箭冲出去。
她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直觉就往楼下冲。
电梯迟迟不来，她只能搭自动扶梯，一层层往下转。
一路狂奔到商场门口，却又茫然无措。
她反复问自己，她到底怎么了，她到底在做什么。
熟悉的车从停车场开出，副驾驶开着窗。
艾维看见陈垣，对她拼命挥手，转头和秦山说话。
秦山略转过头，目光扫来，没有表情波动，没有片刻停留，仿佛陈垣就是背景中的陪衬，不值得他留意。
车转了个弯，在她面前划出一道好看的弧线，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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