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凤虞从岱宗回来时,距离他离开已经一年多余,行路至离东京最近的省城燕都时,正巧遇上百姓在庆祝花神的生日,护送的玄英军好容易才清出一条道来。
清开的道路中央,一辆华贵的马车驶来,横栏是小叶紫檀的质地,外装的竹席精致非凡,隐约透出些里面的帘幕,叠了两层,外面一层鮹纱,里面一层紫藤花的素锦。
前面开路和两侧的玄英军每个都骑着战马,面容肃穆,身披重甲。
黑底红纹的黑豹旌旗在上空肆无忌惮地张牙舞爪,火焰形的“魏”字甚为瞩目。
当真是好大的架势。
今儿人多,围在玄英军外围看热闹的百姓不少,见此都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这是谁的仪仗?当真是好大的架势。”
“旗子上印了个魏字,想必是魏其侯府的贵人。算来,岱宗之盟已经结束了,应是侯府的小公子了。”
“是那个有日月同辉,世有光华之称的小公子吗?听说他长得极好,胶东的大儒们见了他都要作诗感叹一番,怀疑是鬼神瞧中他,附在他身上,美得叫人毛骨悚然呢。”
“真有这般好?”
“我也没见过,但传言却是如此呢。”
“我听说的倒是另一件事,今年盟誓,胶东王行幸岱宗,诸公子群集,胶东王亲自给这小公子赐予了东珠了,只有此次盟约中最优秀者才能得此殊荣呢。”
……
或是好奇、或是赞叹的眼光不由地投向那架华贵的马车,恨不得扒开那竹席,瞧瞧里面的小公子是怎么个“日月同辉,世有光华”的模样。
队伍行得远了,他们的目光却还依依不舍。
只是,马车行到燕都郊外时,意外发生了。
竹林深处最适合藏人,尤其是准备做坏事的人。
所以,当一身墨绿的男人以蜂鸟般的速度冲向马车时,所有玄英军都没反应过来。
那男人以掩耳不及盗铃之势甩出一把造型颇为奇怪的暗器,只见银光一闪,离马车最近的侍卫的头就被套中了。
男人手指只微曲收拢,顿时人首分离,血浆崩溅。
如果有行家在,定能认出这是懿祥镖局的暗器——血滴子。
等马车最近的那圈人倒下后,众侍卫才反应过来,大喊:“有刺客!”
刺客身法极快,见侍卫都逼近他,又是掏出了孔雀翎这一独门暗器,银针溅射,所经之处伤亡惨重。
一簇又一簇的人倒下,刺客径直冲向了马车,他掏出一枚霹雳弹,弹到了马车横栏上。
马车木板上的裂纹向着四面八方迅速延伸,只听“嘣”的一声,碎片由内向外飞溅,掀起一片飞尘。
男人猛地钻入其中,却没发现人影,连布料和残血都没见着。
“你是在找我吗?”
一股阴冷的气息钻入男人耳中,男人瞳孔长大,察觉了近在咫尺的危险。
他起跳,弹开,拉开距离后猛地转身,在看不清的灰尘里射出几把银针。
飞尘消散后,一切都清晰明了地展现在眼前,只见地上横七竖八地倒着侍卫,或是被斩首的,或是受伤再不能起来的。
男人四处观望,却不见自己的刺杀对象。
不对,那就是——在上面。
果然,男人一抬头就看到一紫衣男子扶着斑竹立在上方,居高临下的眼神睥睨又冰冷。
他握着把刀刃雪白的影秀刀,刚才那股阴凉之气想必就出自于此,若不是男人反应极快,想必已经被那把刀了结了。
一个不容小觑的对手。
男人面容肃穆,做好了持续作战的准备。
……
“喂,我说,你下来,我们来个了结。”
赵鹰朝上面那人吆喝着。
这名刺客叫赵鹰,是懿祥镖局的少东家,天知道好好的镖不送,居然来做刺客了。
两人切磋一时辰有余也没有决出胜负,赵鹰有些不耐烦了。
单论武力值,再加上自家独门暗器,赵鹰完全处于不败的地位,但凤虞的速度极快,每次都能避开,他甚少出手,只是疾速躲避着,偶而在赵鹰疲软时出手。
一番下来,谁都没讨到好,不免有些厌倦。
“我武功并不好,下来不就是自投罗网了。”
凤虞扶着斑竹,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刺客,眼神漠然,却也不耻于承认自己不如对方。
他的武功是傅兰庚亲手教授的,只是他力度不够,爆发力和攻击力不强,便另辟蹊径,着重于速度。
这样,遇到实力比他强出一大截的对手,也能纠缠一番。
“哼,你们这些人最是惜命的,只是今儿你遇到老子,便是你的死期了。”
赵鹰不屑一笑,又是拿出了奇怪的武器。
他瞧着扶在斑竹上那人,倒是有些惋惜了:可惜了那副容貌,偏生是个残害百姓、搜刮民脂的败类。
“哦,是吗?我们缠斗了一个时辰,一个时辰里能做的事可多了去了。还有,你没感觉你身体有什么不对劲吗……”
凤虞幽幽道。
在侍卫喊出“刺客”时,剩下的人见这刺客来势汹汹,就飞鸽传信到东京了,这会儿,想必有人已经在路上了。
赵鹰脸色一变,果真察觉身体的涩滞感,这感觉……是中了毒。
他猛地抬头:“你什么时候下的毒?”
“我离你最近的时候。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却想要我的命,我又岂会饶你。”
极快的速度和神不知鬼不觉间的毒,这是凤虞为自己选择的,最适合的道路。
赵鹰沉默了一下,封住自己的几处穴道,抹了把脸,嘲笑道:“好卑鄙的手法。你以为老子不知道你叫人搬救兵去了,哼,天王老子来了,你今儿都得死在这儿,老子就算是死,也要拖着你一起。”
见这人如此坚决,凤虞眉头微蹙,有些不理解他对自己的恨意。
“扑棱——”
这时,竹林里一片鹧鸪鸟被惊飞,竹影摇曳,微风掠面,看似幽静的氛围,却无端给人一种极强的威压。
赵鹰心里惊道:有人来了。
好强的气息。
赵鹰握着暗器的手都在不自觉地发抖,他肌肉绷紧,快速地查看着周围的景色,神色紧张,想找出来人的踪迹,额角沁出了汗珠。
“沙——沙——”
竹林间,雪白的衣角在竹叶中翻飞着,缥缈的身影宛如鬼影迷踪,快得只余残影。
“咚——咚——”
赵鹰的心脏从来没有如此剧烈地跳动过,他感知得到,来人实力极强,可他目前又中了毒,怕是没有杀掉这败类的希望了。
半息后,他收起手里的暗器,抽出佩剑,用了全身的力量,向着竹林上方,用力刺去。
“当——”
一道刀光飞溅而来,如惊芒掣电,星雨续纷,银光闪动间,几乎让人睁不开眼。
等赵鹰再睁开眼时,一白衣陌生人横在了他和凤虞之间,眼神比那把刀还要凌冽冰冷。
他的刀身抵住了赵鹰的剑锋。
来人正是傅兰庚。
傅兰庚凤眸一敛,催动内力,赵鹰连人带剑被整个弹出,剑刃从中间碎开,四处飞溅。
赵鹰被刀气所伤,狼狈倒地,呕出一大口血。
“哥哥。”
凤虞原本漠然的眼神顿时一亮,露出孩子才有的依赖和眷恋。
他有多久没见着哥哥了,一年多了吧……
傅兰庚收起刀,转身摸了摸凤虞柔软的鬓发,从袖子里摸出几颗糯米糖,塞到凤虞手里。
他看向凤虞的眼神很柔和,让人不敢相信那凛冽的刀气是这人催发出的。
东京距离燕都郊外百里有余,做马车通常需要半天,得到飞鸽传信后,傅兰庚正在皇宫给小皇帝讲课,他都没来得及向皇帝请辞就闪出了皇宫。
他花了一个时辰赶来,见凤虞没事,这才放下了心。
赵鹰狼狈地捂着胸口,愈发不甘,他死了无所谓,但淮阴那么多无辜惨死的百姓的仇他不能不报。
见傅兰庚提刀逐渐逼近自己,他牙一咬,决定鱼死网破。
等傅兰庚的刀架在他脖子上时,赵鹰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只见金光一闪,他嘴里藏着的金针,猛地刺向了傅兰庚身后的凤虞。
“哥哥——”
……
“大夫,这针当真是取不出来吗?”
燕都郊外一庄园里,凤虞焦急地询问着大夫。
赵鹰的针刺向他时,哥哥挡在了他前面,虽然大部分的金针都被刀弹开,但还是有几根刺中了哥哥。
玄英军把那叫赵鹰的刺客收押了,一行人前往燕都郊外的一庄园,暂且歇脚休息。
“公子,老夫行医数年,也没见过如此奇怪的暗器。”
大夫也纳罕,这针进入人体后竟然进行了分丝,从中间分叉,像是开花一样刺入肌肉,真要强行取出来,怕是连整块肉都要剜下来。
这金针很奇怪,就连傅兰庚自己都取不出来,更别说是大夫了。
傅兰庚坐在椅子上,赤/裸着上身,肩膀和右胸前各有一块淤青,在他玉白的皮肤上显得甚为明显。
见大夫无法,也不慌,他眼神平静,径直道:“剜吧。”
那语气,听得大夫都心底发寒,仿佛这不是他自己的身体。
“等等,让我想想,一定有法子的。”
凤虞止住了,他凝视着傅兰庚的伤,不自觉地扯着自己的头发。
一股暴虐的巨浪在他心底席卷着,眼神透着神经质般的癫狂,却又萌发出……一点点欣喜和希望来。
哥哥,他是为了我,只是为了我。
啊,不,应该说,是……傅兰庚。
那些金针朝他射来时,拉长了数十倍的破空声仿佛撕裂了空气,死亡的气息逼近了他,那一刻,苍梧山那场让大地都为之震颤的大火在他瞳孔中回放。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挡在了他前面。
就像很多年前,有人也曾经这么决绝地挡在他身前一样。
他曾经说过,李星阑的心里藏着一片没有属于自己的星星的夜空,那他心里,藏着就是苍梧山那场大火,大群的朱雀鸟在垂死之际哀鸣,大祭司高台上曾经战神的雕像轰然倒塌,仿佛末日的丧钟无情地敲响……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恨,恨那群怪物一样的戎狄人,恨不自量力的幼帝,更恨……更恨如此懦弱又自卑的自己。
成为了魏其侯的公子又如何?得到了那么多人的爱又能如何?
他还不是那个在怪物来袭时只会瑟瑟发抖地躲在破水缸的小孩,还不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最爱的哥哥被那群怪物一口一口吃掉的懦夫……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有时候,他觉得他可能一辈子都会困在那口黑暗的破水缸里了,苍梧山大火后那场纷年大雪,如同他枯白死寂的心,再也长不出一株虞美人了。
春天又来了,他还记得,每到这个时节,哥哥都会带他去苍梧山放风筝,山上虞美人的香气混杂了羊毛的膻味填满了他的心房。
风筝线只要握在手里,风筝就不会逃脱哥哥的手心,他看着蓝天飘荡的美人风筝,也是这么想的。
直到有一天,风筝线……断了。
他哭了,哭得好伤心,好难过。
不是风筝自愿逃脱的,是有人故意弄断了他们的羁绊,他哭着被抛在了后面,却再也没有来安慰他。
可是,在傅兰庚挡在他前面的那一刻,他好像从那场虚幻的梦里清醒了。
他哑然地发现,他竟然没有觉得半点失望和落魄,而是……在心底小心翼翼地欢喜着什么。
在死亡发出邀请的那一刻,哥哥什么也做不了,他只能把自己送入那群怪物的口中,换取了最爱的弟弟的一点逃离时间。
在弟弟眼里,哥哥曾经是顶天立地的英雄,会在部落的孩子欺负他时站出来,但在那不可言喻的恐惧面前,他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年。
可他为弟弟而死的那一刻,他又成为英雄,永远在住在了弟弟心里。
但,傅兰庚不同。
无论是在世人眼里,还是在凤虞看来,他都是当之无愧的英雄,是可以改变一个时代的圣人。
他身上有一种让凤虞熟悉又陌生的气息,那是烙在人记忆中的温暖,是亲密的兄长坐在灯下为你补衣服,那一般是母亲才会做的事,却让做哥哥的人代替了。
真是贤惠呢。
他有无与伦比的强大力量,这让凤虞感到很陌生,却足以给凤虞撑起一个新的世界,一个新的,没有怪物、大火和恐惧的新世界。
这么一个强大的人,是属于他的?!
想到这一点,凤虞看向傅兰庚的眼神近乎痴迷,他像往常那样俯在傅兰庚膝上,感动得几欲落泪。
他会拥有一根新的风筝线吗?
这时,一侍卫从外面进来,恭敬地奉上了手里的纸张,道:“公子,那刺客的消息查出来了,是懿祥镖局的少东家赵鹰。”
“南赵北傅”,说的就是当今世上武攻最高的两位圣者,南方的赵鹰,北方的傅兰庚。
很多人都想知道他俩要是碰上,谁能占上风,如今,却是在这么诡异的氛围下分出了胜负。
懿祥镖局坐落淮阴侯的封地睢陵郡,可前几个月,不知是出于何种原因,落得个灭门的下场,唯有在外的少东家赵鹰逃了出来。
淮阴侯还发布了赵鹰的通缉令:说是懿祥镖局与蛮族勾结,图谋不轨,见者可先斩后奏。
却不知为何,赵鹰跑到了北方来,还想刺杀凤虞。
凤虞从容起身,接过纸张,瞧着上面的信息,他思忖了一下,心里有了决断。
他强忍住内心汹涌起伏的杀意,露出缱绻温柔的杀意,朝傅兰庚温声道:“我去和他见上一面,这其实是一个机会……”
一个扳倒林程的机会。
“我不会让你失望的,兰庚……”
他最后的语气有些磕巴,像是对这个名字很陌生,却是很坚定地念了出来。
这,是他第一次唤傅兰庚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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