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你们把他关在哪里了?”
凤虞在前面走着,后面跟着在刺杀中没有受伤的侍卫。
这次去岱宗,凤虞没有把所有的玄英军都带上,只是带了一部分再加上胶东王的护送军队,若不是赵鹰的暗器太过诡异,也不会落入如此险境。
真是狼狈啊,不过……如果我能得到那些暗器的图样,就可以提高我部队的实力了。
凤虞心里默默盘算着。
侍卫恭敬回复道:“公子,他被关在了柴房里。”
凤虞停住了脚步,思忖了一下,道:“去,准备一份膳食,再加上一壶牛乳。我亲自去见他一趟。”
侍卫本想说那男子很危险,但终究是拗不过凤虞坚定的眼神。
“吱嘎——”
听到开门声,赵鹰惨笑了一下:莫不是来了结我来了?
对不起,父亲,我终究还是没能为淮阴的百姓讨回公道,终究还是没能为你报仇。
随着门打开,一股浓郁的香味袭来,让赵鹰好奇地抬起了头。
只见凤虞慢条斯理地踏入了柴房,身后跟着一端着膳食盘子的侍卫。
他换了件月白绣兰花的薄衫,外面罩着层鮹纱做的外敞,少了分昳丽风流,掩盖住那份近乎咄咄逼人的美,显得清秀宜人,让人看了很舒服。
比起一年前,他长开了些,在钟鸣鼎食之家侵染出的矜贵优雅仿佛刻进了骨子里,那温儒威仪之姿,简直让人退避三舍,并自惭形秽呢。
赵鹰盯着他眉心那抹红痕,亦是被震慑了一番,不由惋惜道:可惜了这幅好姿容,偏生是生在了这样蛇蝎心肠的人身上。
侍卫把膳食放在地上后,凤虞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怎么?这是断头饭不成?”
赵鹰瞥了眼地上的膳食嘲笑道。
凤虞也不嫌地面污秽,择了块宽敞处坐在了赵鹰前面,笑了笑没说话。
赵鹰咧开嘴道:“别以为我不知你来干嘛的,我不会给你哥哥取针的,他除了剜掉那块肉,别无他法。”
凤虞顿了一下,他垂下眸子,稍微平息了一下翻涌起伏的心绪,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封信函,转移话题道:“你是赵鹰。”
虽然是疑问的句式,却用的肯定的语气,赵鹰也不意外他们能这么快得到自己的消息,只用嘲讽的眼神看着凤虞,想看他还有什么花招要耍。
“懿祥镖局,也称天下第一镖局,由老东家赵虎一手创立,其门下暗器名扬四海。”
凤虞念着信函上的信息,见赵鹰不答话,继续念道:“可是几个月前,这个镖局却被人灭门了,老东家惨死,淮阴侯通缉了逃走了少东家赵鹰,对外宣称是和蛮族密谋造反。”
赵鹰咬着牙,听到这里有些按捺不住自己的火气。
有什么比凶手当着自己的面承认对自家施展的暴行更难以忍受的?
凤虞含笑道:“只是,外人又哪里知道真相,分明是淮阴侯和他的女婿不惜断水、踏苗毁田,强逼着淮阴各个郡县推行改稻为桑政策,等百姓不得不卖田求生时,又故意压低价格强买土地。”
“有几个郡县的百姓联合了起来,想去雎陵郡总督衙门闹事,却被淮阴侯的府兵阻拦,甚至动用了武力,去闹事的百姓中伤亡惨重。雎陵郡懿祥镖局的老东家看不下去了,想偷偷带着人证物证前往东京王庭告御状,可却被淮阴侯女婿提前察觉,斩杀路中。懿祥镖局一门十九口全被灭口,只有少东家逃了出来。”
这便是事情的真相了:淮阴侯和他女婿林程在封地乱行“改稻为桑”政策,搞得百姓苦不堪言,赵鹰的爹便好心想送人证物证去东京告御状,结果反被灭门,只有赵鹰逃了出来。
至于,赵鹰为什么要来刺杀他……
凤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了,在赵鹰用仇视的目光死死地瞪着自己时,有些难过道:“令尊真是个好父亲,还是个大善人。这让我想起了我父亲,他也是这样的英雄,五年前苍梧山那场战争里,他掩护了很多人。可惜他不到四十就死了,你说,为什么老天总是让好人不得善终了呢?”
赵鹰听他这么一讲,脸上一片茫然,近乎痴呆了。
反应过来后,他急忙问道:“等等,你说什么?你不是魏其侯的儿子吗?”
你父亲不活得好好的?
凤虞淡然一笑,解释道:“我从小就走丢了,两年前被侯爷找了回来。刚才……我说的那个父亲,是收养我的养父,很久以前,我跟他住在苍梧山,戎狄人打进来时,他死了。”
其实是他说的是他的生父,不过……他撒了一点点小谎。
那个男人不是养父,也不是英雄。
他是个除了张漂亮脸蛋几乎一无所有的男人,既挣不了大钱,还是部落里被排挤的外人,所有人都不喜欢他,只有那个嫁给他的傻姑娘觉得他百样好。
只是,大难临头时,他还是会把妻子死死地护在身下,他们的尸体被找着时,手紧紧地握在一起,男人几乎被切成了烂泥,可身下的妻子却只有一道致命伤。
凤虞平静地回忆着,眼神近乎漠然。
赵鹰算是反应过来了,呐呐道:“所以说,你不是淮阴侯的女婿?”
凤虞故作疑惑道:“我尚未成亲,你说的应该是我大哥哥林程吧?你的意思是……”
接下来的话他没说出口,真相却已经一目了然。
赵鹰刺杀错人了。
凤虞在看到资料时就明白了这一点,但他不能主动说,让赵鹰自己意识到才更加真实可信。
而且……他故意说了五年前苍梧山的那场战争。
没人不知道那场屈辱,只要是个有良心的人,得知对方是从那场地狱里活下来的人,都会萌生几分怜惜和心疼,更不用说像赵鹰这种忠烈之后。
果不其然,赵鹰看向他的眼神顿时多了分怜悯:原来也是个有故事的可怜人。
第一步,解除误会,达成。
趁着赵鹰愣神思索的功夫,凤虞提起盛着牛乳的奶壶,询问道:“来一碗牛乳如何?我加了蜂王浆,很甜很甜哦,你很久没吃东西了吧……”
“这是我养父以前哄我睡觉的,他死了后……这人就是换成我哥哥了。啊,就是来救我的那个人。你父亲是怎么样的?他可真是个英雄,为了百姓,能做到这种程度。”
气氛渐渐平和了下来,像是在和好友唠家常一样轻松。
凤虞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顺带着对赵鹰的父亲夸耀了一番,一边把热腾腾的牛乳推到了赵鹰面前。
他盛牛乳的姿态极为优雅,露出一截皓白的腕子,比那牛乳还要洁白。
赵鹰盯着那截腕子良久,接过热气腾腾的牛乳,啜饮了一口。
确实很甜。
见凤虞用期待的眼神看着自己,赵鹰犹疑了一下,缓缓道:“他是个很严厉的人……”
赵鹰是因为和父亲吵架才离开家的,却也阴差阳错躲过了这一劫,哪曾想两父子的吵架竟成了永别。
想起父亲,赵鹰喉间发涩,一碗牛乳见底后,他放下碗,朝凤虞行了个歉礼,道:“恕在下被人蒙蔽,有眼无珠,认错了人,险些报错了仇。”
凤虞大惊失色:“啊,你的意思是,你是把我认成了我大哥哥?这,怎么会,大哥哥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他做出一副难过又含着怒气的模样,也朝赵鹰行了个礼:“是我大哥哥的错,没想到他竟会做出这样残害百姓的事情,作为弟弟,我真是……”
见他如此,赵鹰更觉愧疚。
第二步,放低姿态,主动道歉。
凤虞见此安慰道:“也不全是因为你的错,我大哥哥瞧我不顺眼,早想除掉我,你怕是被他的人蒙蔽了,想借你的手除掉我。不过……你若是愿意,我可以帮你。”
赵鹰震惊地抬起头:“帮我?怎么帮?”
他不敢相信凤虞愿意大义灭亲帮他。
凤虞垂下眸子,纤长的眼睫像蝴蝶羽翼般悸动着,眼下笼着一层黛青山色,很美,很温柔的样子。
他捏了捏细白的手指,细声道:“我也不瞒你,我和大哥哥一直在争抢世子之位,为此,他不知派人刺杀了我多少次。你若愿意,我可以帮你为你父亲洗脱冤屈,为淮阴的百姓讨回公道。”
赵鹰思忖:原也是有私心的……罢了,这天下哪有白掉的馅饼,各取所需才是正理。只是,我能相信他吗?
赵鹰用探索的目光看向凤虞,见他姿态温儒威仪,气度高雅,当真像那祭台山被供奉的塑像。
在那温和柔软的目光注视下,赵鹰心中竟然萌生出一丝罕见的疲倦,连仇恨之心都消淡了。
这般美丽的人,又怎么会是那蛇蝎心肠的人呢?
见赵鹰动摇,凤虞再接再厉道:“兰庚哥哥是皇上的老师,他也会帮你的,他在皇帝身边,也好说话些。”
赵鹰大惊:“兰庚?傅兰庚吗?你是说来救你的那个男人是傅兰庚?”
难怪有那样的刀法,如果是傅兰庚,那也不难理解了。
大齐的帝太师,曾经让戎狄人闻风丧胆的英雄,赵鹰对傅兰庚一向敬佩,却也没想到在这种场景下见了面。
凤虞微微点头:“对,哥哥一直都是站在我这边的。你愿意,让我们帮你吗?”
说着,他缓缓朝赵鹰伸出手。
赵鹰盯着眼前这只手,只见手指细白修长,连指尖都是淡淡的粉,像是春日里微醺的桃花。
不知过了多久,赵鹰用指尖碰了碰这只手,却并未说话。
凤虞知道,他同意了。
第三步,利益驱之,诱使合作。
至于接下来的收揽人才,等事成后再提及吧。
凤虞微笑地看着眼前的赵鹰,像是真正的君子。
傅兰庚的教导之词尚在耳边:“大齐的子民都是些温和谦让的人,你所要做的,就是比他们更谦让,更慈悲,这样,你就可以所向披靡。”
这天晚上,他们歇在了庄园里,可能是因为白天想起了过去,凤虞又做噩梦了。
他回到了多年前燃烧的苍梧山,他的哥哥被高高地架在高架上,浑身血污,身后怪物一般的戎狄人追逐着他,他跑啊,跑啊……却怎么也跑不出那层黏腻的黑雾。
黑雾里伸出黑色大手,扯住他的脚踝,他摔倒在地,血盆大口的戎狄人朝他扑了过来……
他不敢多看那场景一眼,仿佛只要多看那些怪物一眼,他都要再一次亲眼目睹哥哥的死亡。
那些怪物发出嘶哑而尖锐的喊叫,让凤虞也想发出同样的尖叫。
他捂着自己的耳朵,双眼紧闭,撕心裂肺地尖叫着——
等他浑身大汗地从梦里醒来时,傅兰庚正把他搂在怀里,低声地安慰着。
梦里,他那么撕心裂肺地尖叫着,但在现生中,他连啜泣都有气无力,更别提说话了,梦魇吞噬了他,让他疲惫不堪。
傅兰庚把他抱了起来,像抱小孩子一眼抱在怀里,那结实温暖的胸膛和衣裳上淡淡的香气让他觉得很安心。
傅兰庚常年服侍着他母亲的花田,身上也不可避免地沾染上了花香,很温柔,很贤惠的味道。
凤虞浑身止不住地颤抖,他口中啜泣,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傅兰庚低声喃呢安慰着,俯下身吻干了他脸上的泪花。
黑暗中,凤虞那双潋滟的眸子痴愣愣地看着他,他脸色苍白,像是褪去了所有血色一样憔悴,只有眉毛和眼睫是乌汤汤的浓黑。
比起两年前,他长开了一些,少了分雌雄莫辨,出色的眉眼显露了出来,愈发昳丽风流,只眼波流转间,简直就让人神魂颠倒。
可当他这么憔悴地躺在别人怀里时,又无端给人一种阴暗的破坏欲。
他长大了。
傅兰庚亲吻着他额间的红痕,无不爱怜地想着。
要是能从小看着他长大,那该多好啊。
傅兰庚有些惋惜和遗憾。
凤虞好容易平息后,他回抱住傅兰庚,搂住男人的脖子,低声喃喃:“兰庚……”
傅兰庚低声应了,凤虞又唤了几声,像是在确认对方的存在,傅兰庚也耐心地回应了。
傅兰庚像哄小孩子一样拍着他的后背,温声道:“你在害怕什么?”
凤虞奄奄地窝在他怀里,眼泪又流了下来,喃呢着:“有人在追我,戎狄人……他们想吃了我,我好冷,好可怕……”
傅兰庚爱怜地亲吻着他流泪的眼睛,安慰道:“别怕,哥哥在这里,你很安全。哥哥不会让别人伤害你的。”
凤虞痴痴地仰头凝望着傅兰庚棱角分明的脸庞,他伸出手,贴在对方温热的脸颊,有气无力道:“兰庚,戎狄人真的好可怕……你知道吗,在沦落金陵花街前,我就和家人住在苍梧山山脚下,中山王的部队就在我部落的不远处。那时,我可没想过要做什么魏其侯世子……”
傅兰庚没说话,耐心地倾听着。
“我小时候纤细敏感地很,部落里的人都不和我玩,他们都讨厌我。最讨厌的就是部落族长的儿子,他那么高大,那么粗鲁,一个人能抵得上两个我了,他欺负我最狠……可他家里却有着部落里最大的花田和羊群。那时,我就狠狠地想着,等我长大后,苍梧山那片地,被我承包了,只能我在上面放羊,只能我在上面种花……”
哦,原来我以前的梦想就是做个牧羊少年啊……
凤虞怔怔地想着。
过去的记忆仿佛是一场梦,让他已经遗忘了曾经稚嫩又好笑的梦想。
那个欺负过他的高大少年,已经死在了那场战争里,只有他还记得,那个少年也曾在弄哭他后,手足无措地往他手里塞奶酪。
很大的一块奶酪,比他的脸还大,差点把他给噎死。
你现在也很敏感。
傅兰庚心里想着,大半夜又哭又叫的,还扯人头发,除了我谁受得了你。
虽然这样想着,但傅兰庚嘴角还是微不可查地露出一丝浅淡的弧度。
他很喜欢听凤虞说过去的事情,那是他从来没有过的美好童年。
“我想回家……”
凤虞又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然后他又谈到了花街,道:“兰庚,花街也好可怕,他们都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他们想吃了我,就像……梦里那群戎狄人一样。”
说着,他单薄瘦弱的身子又像筛糠一样抖了起来。
傅兰庚急忙把他抱紧了,修长的手指温柔地拢着他乱糟糟的头发,安慰道:“别怕,你现在很安全,我想,你是以前太难过了,所以才会做那种噩梦。不过,你以后就不用害怕了,你想要的,哥哥都可以帮你得到,无论是荣华富贵,还是那至高无上的地位,有了这些,你就再也不用害怕了。”
凤虞在黑暗里痴痴地望着他,脸上还有未干的泪花,喃喃道:“那,如果说,我想要你呢……”
傅兰庚一愣,很自然地回答道:“我一直是你的啊。”
此话一出,无论是凤虞还是傅兰庚都愣住了。
傅兰庚这个躯壳是慎平郡主的,慎平郡主给了他生命,他便用一身血肉还给她,成为一个无情无义的怪物,给世间带来纷争和不和的怪物。
但这个躯壳是没有心脏的,只是一个空壳。
他的心脏,在别人那里,在……晏晏那里。
凤虞怔楞了好一会儿,直直地盯着他,又问道:“你挡在我前面时,就没想过赵鹰的暗器上会有毒吗?”
万一你死了,你和你母亲的谋划该如何。
虽然傅兰庚没有明说,但凤虞隐隐约约能感受到他们在筹谋着大事。
傅兰庚的眼神带着茫然和恍惚,语气缥缈道:“我也不知道。”
可能这就是他的心脏做出的选择吧。
良久后,凤虞又流泪了,这次却不是因为害怕,他往傅兰庚怀里贴了贴,道:“我喜欢这个庄园,我不想那么快回东京。”
他不想那么快就又去那个狩猎场厮杀,整日伪装自己实在是太耗费心血了。
从他踏入那个狩猎场后,他就一直在说谎,他好累,不想一直说谎。
傅兰庚什么都依着他:“只要你想,我们就在这里多住些日子。又或者,我们可以把这里买下来,修一座大房子如何?就是像苍梧山脚那种很常见的竹屋,以后我们可以来这里避暑呢……”
这人学了李星阑,也是想修建爱巢呢。
凤虞倦怠地蹭了蹭傅兰庚的胸口,嘴角却挂着甜蜜的弧度:“你真好,兰庚……我,我好爱你……”
“我也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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