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佛心动摇

沈兰因一进入灵域，便知道自己是在黑镜沼泽。毕竟瑶镜灵域位于云月山庄，她和顾臻也对灵域里的生物和地点有些了解。她知道这沼泽的沼气有毒可致幻，因此她立刻服下清心解毒的丹药。她知道白晞也在此处，因此打算去与他会合。

        她正走在路上，忽然眼前景致一变，她回到了云月镇。

        她站在镇子里最热闹的一条街上，街道上人来人往，有普通百姓，也有来自各个种族的修仙者。

        沈兰因知道定是她的丹药对于幻境无效，她此刻怕是已入了幻境。她不动声色地跟着众人在街道上走着，想看看这幻境究竟意欲何为。

        她看见了自己。

        她看见一日，师父沈月白怀里抱着一个婴儿，回到了云月山庄。婴儿自小便显露了得天独厚的佛修天赋，婴儿便在云月山庄众人的悉心照顾下渐渐长大了。

        她看见自己时刻谨遵师父的教诲，对世事万物无悲无喜，以平常心视之，方是最万全公平之道。她一心求道，并未与顾臻或其他伙伴有所深交，她的成就早已将同辈修仙者远远抛在身后。

        在她二十三岁之时，她终于学有所成，被誉为大陆第一佛修，继任云月山庄庄主。两年后，魔族回归，修真界进行了第二次长达三年的人界大战。

        在这一战，云月山庄顾臻身死，沈月白重伤。她被修仙界众人推上神坛，领命率领云月山庄、星悬宫和灵渺峰合力对抗魔族和与之勾结的素玄谷。

        一年后，魔族和素玄谷最终被三大门派联合剿杀。楚诫，楚星曈，程烨身死，魔族最终覆灭。

        灵渺峰自战争胜利后，就又回归到以往不问世事的状态。星悬宫通过阵法为众位修仙者提供了强有力的灵力加持和保护，但因其单体实力微弱，又无其他门派相帮，因此大战后，他们弟子人数骤降，门派凋零，不再属于五大门派之一。

        星悬宫宫主明湛重伤弥留之际将其女托付给了一直处于中立，并未参加大战的流渊阁阁主竺若轩，希望流渊阁可以保护好自己唯一的女儿，明皎皎与流渊阁少阁主竺逐成婚。

        竺逐极肖其父，风流成性，处处留情，彼时他已有好几房娇妻美妾，并不对明皎皎上心。沈月白在重伤缠绵病榻几年后也仙去了，偌大的云月山庄就只剩下沈兰因和其他对她敬畏有加的长老和弟子们。

        在沈兰因三十岁时，她以修仙界有史以来最年轻最具天赋的佛修飞升成仙，被世人成为“无念仙佛”。

        她回顾自己成仙前的人生，她想起自小师父就交给她的嘱托，无念无妄修佛道，似是无情胜有情，以除妖邪恶意，以护天下苍生。

        这一世，她做到了。但她总觉得，自己似乎失去了人生中最宝贵的东西，又或者，这一世，她从未得到过。

        蓦然回首，沈兰因发现自己又回到了云月镇的街道上。不知不觉间，她看完了自己在幻境中的一生。这一生，她看遍人间七苦，佛心犹坚。她是世人敬仰的佛修大能，带领众人平定第二次人界大战，还世间一片净土。

        但她没有朋友，没有亲人，不会爱人，也没被爱过，对万事无知无觉，不悲不喜。她可以冷眼旁观自己最珍视的人身死，背叛，受难而不为所动，因为他们这一世与自己素昧平生。

        原来，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如此玄妙珍贵，时间、地点、情境、心境俱息息相关，微小偏差即致结局失之千里。

        没遇到伙伴的楚星曈，终失初心，与素玄谷覆灭；没在对的时机相遇的竺逐和明皎皎，有情人也未成神仙眷侣；没遇到众人的顾臻，也在遗憾中英年早逝；没有云月山庄相护的星悬宫，也淹没在大战后；没遇到白晞的沈兰因，也只是一个佛心似铁的空壳罢了。

        沈兰因终于体会到了何为心如刀绞、肝肠寸断。

        她从未有过如此感觉，她也从未允许自己有过如此感受。她心痛不已，她捂着胸口慢慢蹲了下来。她泪如雨下，心仿佛也在下着滂沱大雨。

        原来心这么小，却可以让人在一瞬间感受如此多的情绪。心酸、悲伤、痛苦、害怕、后悔、绝望…原来大悲不是句空话，它比任何武器都强大锋利，可以让心一边汩汩流血，又一边因着不舍情爱，甘愿入局，承受千刀万剐的诛心之痛。

        她的佛心动摇了起来，出现了一道裂痕，她手中的“霜泠”软了下来，成了一柄稀松平常的软剑。沈兰因佛心不稳，此刻灵魄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恐有走火入魔的迹象。

        “姐姐，你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吗？”这时，地上出现了一双小小的绛色绣鞋。

        沈兰因脸色苍白，冷汗淋漓，她艰难地抬起头，看到了一个身穿海棠红衣衫，拿着一串糖葫芦的女童。

        看着女童的脸，沈兰因瞳孔一缩，她立刻起身毫不留情地向女童打了一掌。

        女童被击中，并未受伤，她仍笑嘻嘻地看着沈兰因，继续用甜美的声音说道：“姐姐看起来身体不适，就不必急着要走，留下来陪我玩吧。姐姐你想要怎样的人生，我都给你。”

        “你也不想成为那个傀儡一般的沈兰因吧？什么都想不得，做不得，那活着还有何意义？姐姐，你想吃这糖葫芦吗？你想穿这海棠红的衣裳吗？你想身边亲友围绕，被人爱护吗？留在这里，你可以有你想过的人生，你可以感受自己想感受的一切，不必再压抑自己的感受和情绪。姐姐，留下来吧，看看我，看着我。因为，我就是你呀。”

        沈兰因知道这是幻境作祟，幻境定是从她幼时的记忆里得到了信息，知道糖葫芦和海棠红衣衫都是幼时沈兰因一时的执念。

        如今这执念被女童放大，再加上她佛心动荡，“霜泠”不可用，她并没有足够强大的力量去破掉这幻境。她忽然想起了白晞，白晞那热烈纯粹的笑容，若是他在，任何幻境的诱惑都敌不过他的一眼一笑。

        “兰因！”这时，沈兰因听到了白晞的声音。

        沈兰因转过头，看到白晞着一身黑色劲服，带着与平日无二的笑容叫她的名字。他走过来，向她伸出了手，沈兰因抓住了那只手。

        “兰因，我来了，莫怕。”白晞把沈兰因护在身后，向女童打了一道强劲的灵气，灵气夹杂着冰雪寒风之意，女童惨叫一声，消失了。

        刹那间，天地轮转，沼泽湿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青草蓝天，和风阵阵，虫鸣鸟啼，一派春天的景象。

        沈兰因和白晞坐到了一棵梨树下，草地上铺满了雪白的梨花花瓣，风一吹，满树莹白簌簌而下，带着甜而不腻的清香，让人顿觉岁月静好，犹在此时。

        “兰因，你可有受伤？”白晞神色担忧地问道。

        “我佛心不稳，那女童化作我幼时的样子，一时不察，差点被那女童蛊惑，多谢你来救我。”沈兰因服下几颗稳固佛心的丹药，调息片刻后说道。

        她的神情不似以往如冰雪般清冷，她的眼神柔和了不少，嘴角溢出的一抹浅笑更是让她更加鲜活温暖了起来。

        “不必，我自然会去救你。你我初识之际，我就已向你诉衷肠，说要护着你。我既心悦你，说过的话就一定做到。”白晞笑着对沈兰因道。

        沈兰因原本就出现裂痕的佛心，此时又裂了一丝。她很矛盾，一边是心如擂鼓般的欢喜，一边又是佛修习以为常的克制。

        她不知该如何应对白晞的表白，她不愿让他继续说下去，又不愿让他知难而退。她只好转了话题，问道：“阿晞，那女童是何物？我们既是在黑镜沼泽，那女童可是镜灵？”

        “是，那女童的确是镜灵。我脱身幻境后立刻来找你，正好看到你陷入她的幻境，幸好及时赶到了。你不知我心里多着急，日后我们须时时刻刻在一起，好教我可以时时护你周全。”白晞道。

        沈兰因心思一动，脸上的笑少了几分。她漫不经心地问白晞：“阿晞，你在幻境里经历了什么？”

        “我自是经历了与你相似的情境，那镜灵太过狡猾。知我们所思所想，我自是想与兰因你一世相守，共修大道。她居然幻化成你的模样引我入幻境，想让我一直留在这里。不过她终究不是你，学的再像也是会露出马脚的。我识破了她，破了幻境，才能脱身与你会合。”

        白晞的眼神闪着热烈的光，任谁见了都可知其爱意。

        沈兰因已觉不妥，知晓眼前这个白晞并不是真的白晞。她只能暗暗加速调息，希望可以更快的修补佛心裂痕，再次操控“霜泠”。

        她有些担心白晞的安危，因她知白晞天性纯良，对人不设防，很容易就被有心之人利用。眼前这个假白晞应该就是镜灵本尊，她为人狡猾，善用人心，连自己都差点被她骗了。她想尽快脱身去探查白晞的安危。

        这时，几道由黑色泥沼而成的灵力带着撼天动地的气势向他们席卷而来，确切地说，是向身边的白晞袭去。她顺势与假白晞错开了距离，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那声音不似平日那般清爽飞扬，而是寒意森森，暗藏杀机。

        “你是何物，离兰因远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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