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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浮溪月影


第二日清晨如约去往村后的溪边,再路过那糖水铺子时,它已经变成了一处废墟,老板也没了踪影。

        到了溪边那孩子果然在那。

        看着溪流冲刷着卵石,时不时有几条鱼游过来吐串泡泡又钻进水底随波漂去。

        “若是变成鱼就没什么苦恼了吧。”万俟槿走到那孩子身边也蹲下看着那溪流。

        陈鸿见是昨日救下自己的人,虽放下些防备,仍是往一旁挪了几步,眼神依旧闪躲。

        “你的朋友让我来找你的。”

        望着水望了良久,陈鸿才开了口,“我是不是得了病?”

        “没有。”万俟槿伸手撩拨着溪水,“你只是心情不好。”

        “他让你来找我做什么?”万俟槿没有回答他,只是寻找着对话的突破口,反问道,“你为何要跳塔?”

        “人嘛,就是来这人世间看看,看够了,没什么意思。”

        “世间不如意事常有,你还小啊,总会有你没见过的风景。”厌人,厌食,厌世,这孩子已经到这种程度了吗,“为何会与他做朋友呢?”

        “没什么理由,跟他在一起很舒服”又补充了句,“他喜欢听我唱戏。”

        万俟槿眼前一亮竟有几分惊奇,“你会唱戏?”

        “我娘会,我听她唱就跟着学,每年戏班子来了我也跟着去听,榆昌就是跟着戏班子来这儿的。”

        想必榆昌就是那个小乞丐吧,谈到戏班子陈鸿就不似刚才那便怯懦。

        “那你怎么不拜个师父跟着学学?”

        “我娘会打断我的腿。”陈鸿坐下撸起裤腿,“就拿竹棍往这敲,师父吓得可不敢再收我了,还是榆昌把我背回去的。”

        “为何?”

        “晚上再与你讲吧,我要回去了。”陈鸿起身刚要走又转过头来,“对了,你要是看到榆昌了告诉他,他放在花坛子下面的戏本子我拿着了。”

        “好。”

        蓦寻在一边撩水撩的实在无聊干脆上手抓了几只鱼,秋天的鱼甚是肥美,看着陈鸿走了,便起身把手里的鱼拿给万俟槿看,“槿哥哥,你看好大的鱼。”

        万俟槿有些惊慌的往后退了几步,瞪大眼睛紧紧盯着那些活蹦乱跳的鱼,蓦寻竟又上前了几步本想把那鱼递给万俟槿,看到他这副模样,“你不会怕鱼吧?”

        万俟槿停下脚步紧绷着身子,“鱼有什么可怕的。”说着就往前踏出一步,一条鱼从蓦寻手里蹦了出去,万俟槿还是条件反射的躲开了。

        “哈哈,槿哥哥怕鱼。”蓦寻扔了手里所有的鱼甩了甩水。

        “哎呀,这么大的鱼你扔了它干嘛。”阿槭一脸惋惜的看着那些鱼掉回水里,噌的一下就跑了。

        “槿哥哥不喜欢鱼那就让它滚远点。”

        “呦呦呦,什么时候这么向着主人了”阿槭走过来撞了一下蓦寻的肩膀,“说起来也是,从来都没见过主人碰过活鱼,原来是他害怕呀。”

        “就你话多。”万俟槿给了阿槭脑袋上一记温柔的“抚摸”。

        “阿枫你看,主人打我,可疼了,你给我揉揉。”阿槭带着哭腔往阿枫身上靠,结果还是被她躲开了,顺带着也往他胳膊上这么轻轻一捏。

        “现在脑袋不疼了吧。”

        直到过了午后也没有看见乞丐的身影,只得继续在客栈里等着,反倒是昨日那姑娘找了上来。

        “我叫雪矾,来自霜漠城,想拜你为师。”

        这姑娘见到万俟槿便拱手行了一礼干脆利落的要拜他为师。

        看不出这姑娘是何用意,“姑娘想要学医?”

        “对。”

        还真是惜字如金,“为何?”

        “治病,救人。”

        “可是有急着治病的人?”

        “没有”

        问一句答一句,这沟通的着实有点费劲,万俟槿摇了摇头,“我不能收你。”

        “为什么?”雪矾淡然的脸上终于是多了几分疑惑的表情。

        “玄参不才,医术不精,怎敢妄自收徒误人子弟。”

        “他们都说你是神医。”雪矾今早特地去瞧了一眼陈夫人,只此一晚那暗红的疮痕就肉眼可见的褪了些颜色,“你是天下第一神医的徒弟,他死了你现在就是天下第一。”

        万俟槿倒吸了一口凉气,“姑娘折煞我了,玄参可不敢当。”

        阿槭总觉得这姑娘对万俟槿有点意思,“霜漠城离这可远着呢,姑娘你来这做什么?”

        “找他。”雪矾看了一眼万俟槿,“我霜漠城常年严寒酷暑,多灾多病,雪矾不忍看百姓疾苦,特此来学习医术。”

        “主人,人家不远万里来找你拜师,你就收下呗。”阿槭朝着阿枫使了个眼色奈何阿枫并不想搭理他,又冲蓦寻看了看,蓦寻直接给了他一个白眼。

        “玄参感念姑娘愿为百姓的一番苦心,毕生所学愿倾囊相授但收徒就不……”

        万俟槿的话还未说完雪矾便又行一礼,“多谢师父。”

        “不必了,叫我玄参便可。”

        “师……玄参大人为何要到这儿来?”看着万俟槿严肃的表情雪矾还是改了口。

        “路过,要去胧衍神地。”

        雪矾笑了笑,“雪矾还没去过那万毒圣地呢,可否跟着大人一起?”

        “此一趟路途凶险,姑娘还是莫要跟着了,待玄参回了五玄堂再传授姑娘也不迟。”

        “真的不能吗?”

        “不能。”回答的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

        阿槭看着干着急,只好拉着蓦寻凑到一边,“你说主人是不是死脑筋,人家姑娘都表现的这么直白了,他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呸呸呸,你哪只眼看出来那姑娘对主人有意思了。”阿槭的耳朵再一次没有幸免的被阿枫揪起来。

        “就是的,槿哥哥才不会对别人有什么反应呢。”蓦寻冲着揉着耳朵的阿槭吐了吐舌头,你才是死脑筋呢,怪不得你追不到阿枫。

        阿槭回过头才发现雪矾已经不见了,“她走了?”

        “我给了她一本医书让她先回去读着。”万俟槿可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你不觉得她很可疑?”

        一个姑娘只身一人从那么远的霜漠城跑来,只为了学习医术吗,她身上的衣服可不是普通人家穿的起的,皮肤虽细腻嫩滑,手上的茧子却能看出来是习武多年,之前她带着的那两把弯刀也是锻造上品,那可是近身打斗的悍器。

        “那她跟着我们做什么?”阿槭这才放弃了那姑娘对万俟槿有意思的念头。

        “不知道”

        “你也没问问?”

        “她若想说自然就会说。”望着雪矾离去的方向,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乞丐依旧是蓬头垢面,满脸污秽,踢踏着脚上的鞋子走了进来,蛮不客气的直接坐在了桌前,“那孩子可是好点了?”

        “我们只聊了两句话他就回家了”万俟槿摇了摇头,“他让告诉你戏本子他收到了。”

        “我知道的不多,那孩子她娘是唱戏的,他爹常年在外做生意,不怎么回家。”

        陈家也是个有钱人家,陈夫人原也是大财主家的女儿,虽说相貌丑陋可谁不想攀上个财主呢,两家财主喜结连理也算是一桩美事,陈老爷对陈夫人也是相敬如宾,可出门做了几趟生意就往家里带回来个唱戏的丫头做姨娘,没过多久就生了个儿子。

        “沈夫人本就是个姨娘,却比正房夫人还能管事,下人们也都夫人夫人的叫着。”

        陈夫人从始至终也没说什么,对那孩子也视如己出,倒是他亲娘管的严厉,陈夫人看了都心疼。

        “老……先生”看着这张娃娃脸和这毫不匹配的沙哑声音,万俟槿属实不知该喊他什么,“陈鸿说他喜欢唱戏。”

        “是啊,为了追那戏班子跟着人家学,被他娘打断了回腿呢”榆昌叹了口气,“我是一个被阎王爷忘了的人吧,我也快记不清自己活了多少年了,脑子里就记着一段唱腔,我跟着戏班子走南闯北的到了这,就在那小河边上,我听见了。”神色有些兴奋,“和那孩子唱的一样。”

        相比于陈鸿这个榆昌身上的秘密才令人好奇,“玄参可否冒昧问一句,您……”

        “不用问,我不记得了,我也每天在问我自己我是谁,若是没遇见这孩子啊,说不定我哪天就跳进河里自己去找阎王爷了。”

        就在客栈里等到了天空擦黑,几人起身又去了小溪边,等了许久也不见陈鸿的身影,跟着榆昌绕到了陈家的后墙边上,就听见里面在吵嚷。

        “鸿儿不吃饭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找个大夫看看吧。”

        “前些日子不是刚看了,小孩子家家的哪有这么多病。”这个声音比刚才那个更尖厉些,“你呀,就是不学好,不好好读书,天天想那些歪门邪道的,没出息。”

        一声摔门声响起,榆昌顺着后墙绕到了前面,却只赶上看见了陈鸿的背影,几人便追了上去。

        陈鸿抱膝坐在溪边的树下,靠着那树,头埋进胳膊里,一动不动。

        榆昌也走过去坐在他旁边,好一会儿,学了几声鸟叫,陈鸿才慢慢把头抬起来,“我恨她,你说,我娘为什么不是陈夫人?”

        “陈夫人多好啊,会给我买吃的,不打我,不骂我,不会逼着我读书。”还允许我去学戏。

        “他是你父亲的妻子就也是你的娘亲呀。”看着气氛如此寂静,蓦寻打了个哈欠插了句话。

        “父亲其实不喜欢陈夫人。”

        有钱人家的孩子往往也只和有钱人家的孩子玩呗,陈夫人小时候和父亲就相识了,她脸上的疤就是小时候父亲调皮点着了屋子,陈夫人护着他跑出来这才被烧坏了脸。

        “父亲只是觉得对不起她,是自己把她害成这样的,想着补偿她。”外人眼里的相敬如宾,在自己看来果真就是如宾客一般,客气的不像是一家人。

        “那你母亲呢?”阿槭一屁股坐在草地上,拔着地上的干草,在手里编弄着。

        “我娘是父亲从运天城里带回来的。”这些事情也只能是听说,都说母亲是从戏楼里出来的,至于街里街坊怎么编排他们的故事,说母亲怎么勾引父亲,进门时已经有了孩子,陈鸿向来没什么兴趣听,只有厌恶。

        月牙西升,映在那溪水里波光粼粼,陈鸿起身,“回去晚了我娘又要打我了。”

        榆昌送着陈鸿往回走,万俟槿转身看着月影浮动的树林,皱了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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