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看不见的证人
随着庭审结束，轰轰烈烈的“情妇被杀案”也开始渐渐淡出墨县人的视线。
几乎没有人注意到，这件事有个低调的受益者，邱盼儿。
住在长乐公寓1608的邱盼儿，是苏未央的同事，音乐老师。
她比苏未央大两岁，乌发如云，粉面如花，一双丹凤眼顾盼生慧，两张薄嘴唇脉脉含情。
生得娇俏，又还会打扮，百货大楼顶时髦的新衣服头一天刚穿模特身上，第二天必会换到邱盼儿身上。有人戏虐地喊她是“墨小一枝花”，她佯装愠怒，却十分得意。
音乐课在学校形同虚设，课很少，但邱老师很忙。
担任学校大会、集体学习的主持人，领导来视察参观她负责引导和解说，还有各种主题演讲、校际交流，只要抛头露面出风头，就有邱盼儿。
老教师们提起她语气复杂：“老邱个蔫葫芦，生个女儿倒鲜格格一枝花！喜鹊儿似的叽叽喳喳。”
邱盼儿小时候的梦想是上电视，在屏幕里字正腔圆地对芸芸大众说：“各位观众，晚上好。”
无奈，成绩不好，天赋也差点儿，高考后没有大学可上，父亲提前退休让她接班儿，当民办教师。
民办教师，邱盼儿最大的自卑。
台上越风光，台下就越仓皇，她总觉得有人背后嘲笑自己：就个民办教师，还那么出风头！
越是这样，她对谁都亲亲热热，见谁都是笑脸，嘴特别甜，盼着民办转正式，自己就扬眉吐气了。
但自从苏未央分配到墨小任教，邱盼儿这支花儿，突然就凋谢了一样！
主持节目，陪同领导参观，都换成了苏未央！
姓秦的老女人说得好听，“以前都你在忙活，也没有什么补贴，小苏可以帮你分担了。”
老天爷，既生瑜何生亮啊！
苏未央肤白貌美大长腿，不施粉黛也明媚动人，不知哪个嘴欠叫她“墨县周慧敏”，显然比“墨小一枝花”洋气多了！偶尔下班走在一起，她觉得自己被衬得又土又丑，面目可憎！
苏未央还是正式教师，而自己是民办的，工资和福利都差好几级。
邱盼儿心里恨得牙根痒痒，表面上却偏要跟苏未央示好，亲近亲近，让人觉得她漂亮大度。
邱盼儿红眼发作，是五四青年节前后。
苏未央被调去跟县电视台主持人，搭档主持了五四青年联欢晚会？！
参加的都是各大单位领导干部、青年才俊啊，能在他们面前一展风姿，万一被人相中出人头地呢！
得知消息那天，邱盼儿气得卧床不起，足足一整天滴水未进！
当天，学校选了一批年轻教师去参加晚会，邱盼儿借口病了没去。她真怕自己当场哭出来。站在台上的，本来该是我！！！
事实证明，她的确有先见之明，晚会后没多久就有消息传来：陆局长家的公子陆斌对苏未央一见钟情，正在疯狂追求她！
邱盼儿又气得牙疼了三天。
这天傍晚，邱盼儿骑着自行车刚出校门，就看到门口停着一辆崭新铮亮的白色汽车，眼睛都要被闪瞎了！车旁边站着苏未央，和文质彬彬的陆斌，两个人正在小声说话。
苏未央也看到了她：“盼儿，下班啦！”
邱盼儿跳下自行车，一边打量那辆新汽车，“你还没走啊……”
苏未央给他们介绍，“这是陆斌，这是我同事加好朋友邱盼儿。”见邱盼儿眼睛盯着汽车，她笑道：“他刚考出驾照，让我坐他的车，我可不敢！”
陆斌点了一支烟，“我开车可不是第一天！”
邱盼儿看他满不在乎的样子，有股洒脱不羁的味道，心都在哆嗦，笑道：“这有什么好怕的？！”
“看，你不敢坐，有人敢！”陆斌激苏未央，“邱老师，我拉你们兜一圈，这车保准舒服！”
邱盼儿两眼放光：“好啊好啊，我还没坐过这么好的车呢！”
她立刻把自行车推到传达室门口锁了，小跑着出来，钻进了车里。
苏未央见状，也只好陪着，打开车门刚要进去，陆斌拉住她：“你坐前面嘛，陪我。”
苏未央脸红害羞，拉住车门没动。
邱盼儿催促道：“我要把后座承包了，你快去前面！”
那轿车真皮座椅，宽大厚实，就跟席梦思一样，颠得很舒服。
但是更颠簸的是邱盼儿的内心，前排那一对璧人谈笑风生浓情蜜意，她心里嫉妒得简直要发狂了！
什么好事儿都让她给占了！
她指甲在座位侧边划了一遍又一遍，陆斌去给车子做保养的时候才发现，车座右侧边的皮套划破了，莫名其妙，这是后话。
到长乐公寓，邱盼儿下了车，陆斌对苏未央说，“我们去吃披萨、意大利面！庆祝一下提车！”
苏未央没回答，冲着邱盼儿挥挥手：“明天见啊！”
小汽车开走了，邱盼儿好半天没动，眼睛又辣又疼，像是在冒火！
她恍然大悟了：苏未央她是故意的啊！
她下班为什么在门口磨蹭不走？
是故意在等她出来啊，不然还能是什么？
她就是显摆自己的男朋友，显摆自己多受宠，显摆新车！
恶心！
“看啥呢？”岳长清叼着烟、拎着一塑料袋啤酒晃悠过来，顺着邱盼儿的视线看过去，什么都没有，“喂，你傻了吗？快做饭，我饿了。”
邱盼儿回过神，和她那酷爱打牌游手好闲的丈夫一起回了家。
此刻，邱盼儿一边剥着毛豆，一边想着这一幕幕，真像一场梦啊。
现在，梦醒了。
苏未央先是差点坐牢，接着人间蒸发，邱盼儿原本的一点歉疚烟消云散，怪她自己风头太劲不知收敛，这也算因果报应啊！
她呷了一口啤酒，原本有些苦涩地啤酒，都有了甜味儿。
门开，岳长清回来了，走路都有点慌，醉眼迷离，打着酒嗝。
“几点了，你还知道回来啊？”邱盼儿娇嗔地说道。
岳长清晃晃荡荡地走过来，一屁股坐在地板上，“谈生意你以为那么容易啊！”
邱盼儿站起来去换台，啪啪啪，扭着按钮。
“别动！这个！”岳长清大喊，吓了邱盼儿一跳，电视里在重播新闻，正在报道股市。
“你听得懂吗？”
岳长清高中毕业后一直没有正经工作，游手好闲就是他的最佳注释。
“这玩意儿，能让人一夜暴富，我听说有人成了百万富翁！”岳长清目不转睛。
“你又不懂，怎么炒？再说了，不要本钱啊，拿什么炒？！”
新闻播完，当天的节目全部结束了，电视闪烁着黑白点儿，邱盼儿关了，坐回沙发喝剩下那点酒。
“这有什么难，低买进高卖出呗，切！”岳长清一脸讨好地凑近她，“你那钱不是还有嘛，借我用用。”
“嚯！”邱盼儿像是被针扎，一下子弹开，眼睛瞪老大看着他：“好啊，你还惦记着呢！”
“我借你的还不行吗？赚了钱，我跟你分啊！”岳长清嬉皮笑脸。
“不行！那钱……不能随便用，我总觉得，心里不太舒服。”邱盼儿有些心虚。
岳长清搂着她：“哎哟，那都是你该得的，有什么不舒服！我要是你，还嫌少呢！”
“你少胡说！”邱盼儿站起来走到餐厅里倒水，喝了一口，若有所思。
岳长清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苏未央命不好，你不过是……”
“别说了！”邱盼儿喝止他，“不是说好不提这事儿了吗？！”
岳长清无赖地笑道：“你借给我，我就不提了！”
那件事，是邱盼儿的一个秘密。
唐青被杀那天，她曾经在长乐公寓看到过陆斌。
但是是傍晚，公寓里空荡荡的，人都涌去了人民广场占位置看烟花了。走廊里空得有点吓人，邱盼儿远远看到陆斌戴着帽子、低着头，她犹豫要不要打招呼，但感觉到他神色慌张，判如两人。
脑子里什么都没想，邱盼儿就躲在了一堵墙后面，这要是撞破他私会情人，可就太刺激了！
陆斌走到2203门前，警惕地看了看，拿钥匙打开门，弯腰放下点东西，就走了。
邱盼儿确定他不会再回来，小跑着过去，2203房门虚掩着，门缝内里有个信封。
她很好奇，但没敢拿，直觉不是什么好事儿，怕自己惹不起。
也活该她运气好，等她再次出现在走廊时，竟撞见另一个男人推开2203的门，弯腰捡起了信封塞进了口袋。邱盼儿忙假装刚从楼下上来，两个人打了个照面，擦肩而过。
这都是什么鬼，两个大男人用门缝传递信息吗？
她满腹疑惑地回了家，岳长清回来后，他们一起去了人民广场看烟花。
到第二天，她看到新闻，本县发生凶杀案。
更让她胆寒的是，被杀的正是2203的住户。杀人凶手，是苏未央？！
她觉得冥冥之中在暗示着什么……暗示什么呢？
失魂落魄了好几天，想从自己看到的事情里，参透点什么，却一直没找到突破口。
有个下午，岳长清拿着报纸大发议论：“苏未央嘴真硬啊，证据都这么确凿了，还不承认！女人狠起来……啧啧……”
“陆斌也不该养情妇啊！”邱盼儿心烦意乱地扇着扇子，觉得这案子跟自己好像有牵扯。
“我说，没准是她老公干的！”岳长清笑嘻嘻，“玩够了甩不掉，把情妇干掉，再让老婆顶罪！”
邱盼儿脸色大变，扇子掉在了地上，人也跌坐在椅子上。
“喂，”岳长清嘲弄地笑道，“不会是你干的吧，哈哈！”
邱盼儿意识到，岳长清说的并不是一点道理没有，在所有的报道中，陆斌都否认自己当天来过长乐公寓，还有证人证明一直跟他在一起——他说谎，那一定是为了掩饰什么吧？
岳长清打开了电视，“我们采访到了侦办此案的民警吕昌荣”，电视里也是在报道这件事。
邱盼儿看了一眼，呆住了：这个警察，就是她碰到第二个男人，他拿走了信封！
岳长清见她脸色不对，一再追问。
邱盼儿憋了好几天，也难受得很，索性把看见陆斌和吕昌荣一前一后去2203的事儿全说了，“如果没事儿他们为什么撒谎？”——当然，没提她怎么会出现在2楼待了半个多小时。
岳长清听完，喜形于色：“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儿啊！要我说你命真好啊，怎么就偏偏你撞上了！你不是老早就看那个苏未央不顺眼吗，化悲愤为金钱，这就是大好机会啊！”
邱盼儿一开始没明白，岳长清眼珠子一转，在她面前这样那样地一说，她频频点头，一个完美无缺百利而无一害（对别人有害，那不算害）的计划，浮出水面。
……
苏未央消失一个月后，邱盼儿和岳长清在众人莫名其妙的惊叹中，搬家离开了长乐公寓，住进了宽敞明亮的三室两厅。
让邱盼儿更心花怒放的是，她转正成了正式教师！
苏未央啊，我谢谢你啊！
不过，最好你这辈子都不要再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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