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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九章


自从加入了工会,尤吉斯的身上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其中之一就是他有了学英语的愿望。他想知道集会上所发生的事,他也想参与。于是他开始留意身边的一切,偶尔记住几个单词。上学的孩子们学得更快,他们经常教他一些,一个朋友借给他一本书,上面有些英文,奥娜经常给他读。这时,尤吉斯就会觉得自己很惭愧不识字。后来到了冬天,有人告诉他有一所夜校,可以免费上学。他去报了名。以后,每天晚上,只要下班还有时间,他就赶去上课,哪怕只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学校教学员读英语、说英语,只要有时间,你还能学到其它的东西。

        工会给他带来的另一个大的变化是,他开始关注国家大事了。他的思想里萌发了民主意识。工会就是一个小的国家,一个微型的共和国。工会的事就是每一个人的事,每个人都有发言权。换言之,在工会里,尤吉斯学会了谈论政治。在家乡,没有什么政治可言——在俄罗斯,政府被看作是像雷电和冰雹一样的天灾,老百姓对政府的所作所为是没有任何能力和权利去干预的。那些饱经风霜的老农经常会对着你的耳朵谆谆告诫:“忍一忍吧,小老弟,忍一忍吧。一切都会过去的。”刚到美国的时候,尤吉斯以为天下乌鸦一般黑。他只听说美国是一个自由的国度,可是他不理解其中的含义。他发现,这里跟俄罗斯没什么两样,富人拥有一切。如果找不到工作,难道你不得同样挨饿受冻吗?

        尤吉斯在布朗公司工作了三个星期后的一天中午,一个值夜班的人找到他,问他想不想拿着那些移民文件去申请成为美国公民。尤吉斯不明白这么做有什么意义,于是那人给他解释了公民的种种权利。首先,你不需要交纳任何费用。另外,你还可以休半天假,工资照发。而且,一到选举的时候,你还可以去投票——投票也会有好处。这些好处,尤吉斯自然乐于接受。于是,那个人跟工头耳语了两句,工头就给了尤吉斯半天假。我们都知道,后来结婚的时候,他想请一天假,结果被拒绝。现在,他竟然可以休假半天,而且工资照发,天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带来了这样的奇迹!他跟着那人走了,同时跟他一起走的还有其他几个新来的移民,有波兰人、立陶宛人、还有斯洛伐克人。他们来到外面,那里有一辆四匹马拉的大马车正在等候,车里已经坐上了十五到二十人。这是一个浏览市容的大好机会。一车人兴高采烈,一边谈笑风生,一边喝着从公司带出来的啤酒。他们来到闹市区,然后在一座雄伟的花岗岩建筑前停下。来到里面,他们见到了一位官员。官员已经准备好了各种文件,他们只要在上面签上名字就可以了。之后,他们轮流宣誓,讲的话自己都听不动。最后,每个人都拿到了一本装饰考究的证件,上面盖着一枚红色的大印章,还有美国的国徽。就这样,他们都成了美利坚合众国的公民,可以和总统平起平坐的公民。

        一、两个月过后,尤吉斯又遇到了那个值夜班的人,他告诉尤吉斯去哪里进行选民登记。最后,选举日到了,各工厂都贴出了告示:参加投票的人可以推迟到上午九点再上班。当天晚上,那人领着尤吉斯和经他办理加入美国国籍的一群其他人来到一家酒吧的后室,告诉他们在哪儿画票,怎样画票,去哪儿投票,并给了每个人两美元。之后,他领着一行人来到投票站。有一警察在一旁监督,确保选民按照规定的程序投票。尤吉斯觉得自己真是走运,于是得意洋洋地回到家。可是到了家之后,乔纳斯却告诉尤吉斯,他在投票的时候把领头的叫到了一边,秘密地对那人说,如果能给四块钱的话,他就投三次,而对方竟然接受了他的提议。

        现在,工会里的人向他解释了其中的奥秘。原来,美国跟俄罗斯不同的地方在于:政府是在民主体制下建立起来的,在政府里供职的那些贪官污吏都是经过选举产生的。在美国有两大敌对政治阵营,被称为政党,其中在选举中赢得多数选票的政党执政。有时两大政党在选举中的得票数非常接近,这时穷人就被派上了用场。在屠场区,这样的情况只发生在全国大选和州选举的时候。而在地方选举中,民主党总会大获全胜。因此,这一地区现在的实际统治者就是一个民主党头目,一个叫麦克·斯库里的小个子爱尔兰人。他在州政府里官居要职,芝加哥市长甚至都要受他的支配。据说,屠场区就像是他衣兜里的玩物,而他自己也的确张狂地说过这样的话。他是一个富得流油的爱尔兰人——这里发生的所有黑金事件几乎都与他有关。比如,尤吉斯和奥娜刚来的时候看到的那个大垃圾坑就是他的。不仅如此,他还拥有那家砖厂。他就地取土烧砖,然后让城市垃圾运过来,填到坑里,再用砖盖房子卖。他把砖卖给城里,价格由他说了算,而且买家还得自备运输车辆。另外,他也拥有附近的另一个大坑,就是那个一潭死水的湖。而原来割冰、卖冰的就是他。据传,他用的坑里的水根本不用交税,他建的冰窖也是用公家的材料,一份钱也没花。报社了解到这一情况后,对这些事进行了报道,一时间丑闻满天飞。可是,斯库里买通了一个人,这人把一切责任都揽到自己头上,然后不知去向。据说,砖窑也是这样建起来的,工人的工资由市政府发放。要想从知情人那里挖到这些内幕并不容易,因为人们想的都是事不关己,明则保身,更何况斯库里是这里的一个可以依附的大人物呢。只要他给你写张条子,你可以随时在屠场区找到工作。他手下雇了一大帮人,每天为他工作八个小时,报酬颇丰。因此他结交了很多朋友——都是“战地杀声同盟”的成员,他们的会所就在屠场区的边上。那是全芝加哥最大的一家俱乐部。在这里每每有拳击比赛上演,有时也会有斗鸡赛、斗狗赛。这一地区的警察也都是这一俱乐部的成员,他们来这里的目的不是为了取缔赌场、清剿参赌人员,而是负责卖票。带领尤吉斯去办理申请公民手续的那个人就是这些“印第安人”之一,这是外人对他们的叫法。一到选举日,这些人成帮结队地出动,兜里揣着大把的钞票,流窜于各个酒吧之间。这时各家酒吧都免费提供酒水,因为酒吧的老板也都是“印第安人”。他们对斯库里都是里言听计从,如果得罪了他,你就别指望在星期天营业,也不敢经营赌博活动。同样,消防队里的所有人也都受他支配,屠场区里所有的腐败行为都是由他一手策划的。目前,他正在阿什兰大街兴建一个居住小区,为他监工的人竟然是来自市政部门的检查下水设施的官员,他当然是吃财政的俸禄的。检查自来水设施的官员已经死了一年多了,可是到现在还有人在领取他的那份工资。视察人行道的官员是一个酒吧老板,他所经营的酒吧叫“战地杀声酒吧”。——他能让任何不听斯库里话的商人难受。

        有人说,即使是那些屠场主也要敬他三分。人们愿意相信这是真的,因为斯库里似乎站在人民一边,尤其是当选举日临近的时候,他总是这样自我标榜。屠场主们想在阿什兰大街建一座天桥,如果不是因为斯库里出面,天桥根本建不起来。同样还有“泡泡河”。市里要求屠场主们把它给填平,也是由于斯库里求情,这事后来就不了了之了。“泡泡河”是芝加哥河的一条支流,是屠场区和南部地区的分界线。占地一平方英里的屠场区所排放的污水都流进了这条河。由于污染严重,它实际上已经成了一条一、二百英尺宽的开放的下水道。一条长长的河汊已经被淤死,污染物只要排进来就流不出去。各种油脂、化学品搅和在一起,发生着奇怪的化学反应,整天汩汩地冒着气泡,“泡泡河”因此而得名。虽是一潭死水,河面却不停地涌动,里面好像有大鱼或者传说中的水怪在游动。那些碳酸气泡涨到河面上,然后炸开,形成一个个巨大的圆圈儿。有些地方,油污已经凝成了硬块儿,整条河看上去就像火山喷发过后形成的岩床。鸡鸭在上面觅食,很多次粗心的人想从上面经过,可是一踏上去人就不见了。屠场主们就这样听之任之,只是偶尔河面上的油污会着火,而且火势很旺,消防部门不得不过来灭火。一次,一个有头脑的人划着一艘平底船在河面上收集污秽,想提炼猪油。屠场主们受到了启发,他们想自己收集,于是出面干涉。“泡泡河”堤岸上淤积了厚厚一层猪毛,屠场主们也把它收回来,清洗干净,然后再利用。

        据传,还有比这更离奇的事情。屠场主们都私建了秘密输水管道,他们通过这些管道盗用自来水,总量达数十亿加仑之巨。报纸上充斥着这样的丑闻——有关部门也进行过调查,并且查明了事实真相。可是没有人因此而受到惩罚,而且盗用自来水的行为还在继续。还有该死的肉类食品加工行业。在这个行业,恐怖事件更是层出不穷。芝加哥市民经常看到联邦政府稽查人员在罐头镇检查工作,于是他们就想当然地认为可以放心地食用各种肉制品、不必担心病死牲畜肉了。可是他们哪里知道,那一百三十六名稽查人员全都是由屠场主们举荐而任命的。他们受雇于美国联邦政府,职责是确保病死畜肉不流出州外。他们的权力仅限于此。市内以及州内所售畜肉的检验检疫完全由罐头镇上的三位稽查人员负责,而这三个人全是当地政治势力的附庸。

        (《牲畜及其制品检验条例》

        美国农业部畜牧局第一二五号令:

        第一项:凡从事牛、羊、猪屠宰行业的业主以及相关罐头生产、包装、炼油等企业,如果进行州际或国际贸易,其牲畜及其制品应经过农业部检验……

        第二项:一切不合格、不适宜食用之牲畜,业主应立即将其与已经验明无病、适于食用的畜群中隔离开来,按照所在州或市的行政法规进行处理……

        第二十五项:如进口国家要求检验猪肉制品是否患有旋毛虫病,相关企业在出口前应进行显微镜检验。州际猪肉贸易无需此项检验,此项检验仅限于国际贸易。)

        这三位稽查人员中有一位医生。有一次,他发现被联邦政府稽查人员检测出患有结核病、肉中含有致命毒素肉毒胺的公牛畜体就堆放在露天站台上,准备销往市内。于是,他坚持让场方往畜体上注射煤油,结果不出一周他就接到了辞职的通知!被惹怒了的屠场主们还不肯就此罢休,他们迫使市长撤销了整个检验检疫局。自此,没有人再敢对屠场主们的罪恶行径进行哪怕是表面上的干涉。据说,他们每周能够从患有结核病的公牛身上赚取两千块钱的利润,同样他们也能够在因患霍乱而死在火车上的猪身上获得同样的利润。每天,你都能看到一辆辆货柜车满载着这类畜肉开往印地安那州一个叫“地球”的地方,他们在那里生产精炼猪油。

        被迫参与这些勾当的工人们经常坐在一起闲聊,从他们的嘴里尤吉斯渐渐了解了这些情况。每当遇到一个来自新的部门的人,你就会听到一些有关欺诈和犯罪的新花样。比如说,有一个立陶宛人在玛丽娅曾经工作过的那个厂子里做宰牛工,这个厂子专门生产牛肉罐头。听他描述厂子里的牲畜无异于读一部但丁或者佐拉的作品。他们好像在全国各地都设了代理机构,专门搜罗老弱病残的牲畜,运回来宰杀,生产罐头。有些牛是用酿酒厂的废料“威士忌麦芽”饲养的,这种牛被称为“阉牛”,意思是浑身长满了脓包。宰杀这样的牛可是一个恶心活儿,一刀下去,一股黏呼呼、恶臭的脓水喷出来,溅到脸上。袖子上、手上沾满了脓水、血水,怎么去擦脸和眼睛?所谓的“五香牛肉罐头”正是用这样的牛肉做的,被这样的罐头毒死的美国士兵不知道比死于西班牙人枪口下的士兵多多少倍。不仅如此,军需罐头都是过期产品,不知道在仓库里积压了多少年。

        一个周日的晚上,尤吉斯坐在厨房的火炉旁,一边吸烟斗一边跟乔纳斯介绍给他的一个老伙计闲聊。那人在达拉谟公司的罐头厂工作,尤吉斯因此了解了一些关于达拉谟公司罐头食品的生产内幕,要知道他们生产的罐头在国内可是响当当的产品。达拉谟公司有一些能够点石成金的能人。他们在广告上大肆宣传一种蘑菇酱,可是生产这种蘑菇酱的人竟然不知道他们所用的原料蘑菇长得什么样。他们的“鸡肉酱”里的汤汁就像是通俗小报上所描绘的寄宿旅馆里提供的菜汤,也许只有一只穿着橡胶鞋的鸡在里边趟了一下。也许,他们有一种用化学方法生产鸡汤的秘方——天知道!鸡肉酱里的固态物质就是内脏、肥猪肉、牛板油、牛心、以及其它杂七杂八的东西的混合物。他们把这些东西分成若干等级,以不同的价格出售。可是,这些东西都是从同一个出料口出来的。此外还有“野味酱”、“松鸡酱”、“火腿酱”以及“辣味火腿酱”——工人们称之为“粪味火腿酱”。它是用熏牛肉的小得无法用机器切片的零碎做的,里边还掺杂着用化学颜料着色的肠子肚子、火腿和腌牛肉的残渣、带皮的土豆以及割掉舌头之后剩下的牛喉管之类的东西。他们把所有这些东西独具匠心地掺和在一起,然后加进香料,品尝起来味道还不错。那人还向尤吉斯透露,任何人只要能发明出一种造假的办法都会得到老达拉谟的重赏。不过,要想弄出什么新花样来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达拉谟公司有太多的能工巧匠,他们一直以来都在为创新而绞尽脑汁。他们希望自己饲养的牛患上结核病,因为这样的牛上膘快;他们把全国各地杂货店里买不出去、已经发臭变酸的黄油都买回来,然后往里边压入氧气使其氧化,去除异味,再搅拌进脱脂牛奶,最后做成块状黄油在城市里销售!一、两年以前,杀马在屠场里司空见惯——他们对外宣称做肥料,可是民众议论纷纷,最后报纸终于揭开了真相,原来他们也用马肉做罐头。现在,在罐头镇杀马是违法的,而且这条法律也得到了严格的遵守,至少目前这是事实。不过,你每天都能在屠场里看到一些犄角尖尖、身上的毛粗浓杂乱的动物和绵羊混在一起。可是,公众怎能相信他们买的羔羊肉、绵羊肉里有很大一部分是山羊肉呢!

        在屠场里,你还能收集到另外一些让人心惊肉跳的数据——工人们所遭受的种种苦难。当初尤吉斯跟着赛德韦拉斯参观屠场的时候,当他听说从畜体身上能够生产出那么多五花八门的产品,各屠场还拥有那么多的小企业,他感到十分惊奇。可是现在,他发现这些小企业也跟它们的原料供应地宰杀台一样都是一个个独立的人间地狱。每个企业里工作的工人都染上了不同的职业病。游客们可能怀疑那些欺骗、造假丑闻,但是他们不能不相信工人们所遭受的苦难,因为他们身上随处可见罪恶的证据——只要他们把手伸出来让你看一看,你就不得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比如说,在老安东纳斯病死的那个酱肉车间,随便找到一个工人,你都会在他身上发现几处可怕的伤疤。在这个酱肉车间,推车的工人只要擦伤手指上的一点皮,伤口就可能使他丧命,手指上的关节在酸性物质的腐蚀下会一个个地烂掉。在宰杀工、剥皮工、剔骨工、剔肉工以及所有其它用刀的工种中,你几乎找不到一个手上有完好拇指的人,他们的拇指一次次地被刀砍伤,最后只剩下了一块肉团,勉强能夹住刀柄。他们的手上布满横七竖八的刀疤,让你简直数不过来,更无法弄清它们的来历。剥皮的工人全都没了指甲,手指上的关节肿大,手掌伸开来就像一把扇子。在烹饪车间,蒸汽弥漫,臭气熏天,光线迷蒙,在这里结核病菌可以存活两年,可是每个小时都有大量新的病菌繁殖出来。还有搬运工,他们把两百磅重的牛肉半子扛到冷藏车上,这可是一个可怕的工种,他们早晨四点钟就上工,不出几年就会把人累垮,哪怕是那些最强壮的工人。在冷库里,最常见的疾病是风湿,据说在这里工作时间最长的工人不超过五年。至于拔毛工,他们的遭遇就更惨,他们的手比酱肉车间工人的手更快地残废掉,因为羊皮上涂了一层酸性物质使羊毛变得松动,工人们光着手拔羊毛,久而久之酸性物质把他们的手指都腐蚀掉了。制罐工人的手上也是伤痕累累,每次受伤都会引起血液中毒。操作印压机的工人不得不跟上机器的运转节奏,时间一长工人们免不了被机器弄得晕头转向,一不留神手就会被切掉一块。还有所谓的“起重工”,他们的职责是用杠杆撬起地面的死牛。他们在一根横梁上来回跑动,透过潮湿的蒸气吃力地往下看。当初老达拉谟公司的设计师们在设计宰杀车间的时候并没有考虑到起重工们的便利,每跑几步他们就要把身子伏在比踩在脚下的那根横梁高四英尺的另一根横杆上,这样他们就养成了弯腰的习惯,几年之后他们走起路来就像黑猩猩一样。不过,最倒霉的要算是肥料厂和烹饪车间里的工人。这些工人是不能给参观者看的——肥料工人身上的臭味会熏跑一百码以外的参观者。在炼油车间,蒸汽缭绕,有些炼油灌的罐口跟地面齐平,时不时会有工人掉进油罐里,当他们被捞出来的时候已经死无全尸了——有时工人掉进油罐里几天没有人发现,最后只剩下了骨头,身体其余的部分早已经被炼成达拉谟公司的上等猪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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