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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17章


在茫茫西域腹地中曾有一小国,名为魔罗国,建国不过百来年,人口也不足千人,却能在强敌环伺中屹立不倒。传说国主有通天彻地之能,每遇战事便向神魔借兵,使周围诸国不敢来犯。但人祸可驱天灾难挡,对战时所向披靡的魔罗国在一场巨大的沙尘暴下被掩埋,仅有少数王室后裔逃出。之后这些人便创立佛魔殿,殿主称为佛魔王,游走在西域诸国之中,到处招揽门徒,势力之大竟超越之前的魔罗国。诸国国主忌惮,将其视为妖魔,欲联合起来将其围剿。不得已,当时的佛魔王与诸国国主和谈,答应只将佛魔殿设在西域边陲,与中原交界处的苦寒之地。

        出了牢房,三人来到县衙内厅,李霁开始将这些旧闻说给阿浅听,阿浅觉得好些地方都不对,便问道:“世上真有神魔吗?那为什么不帮魔罗国抵挡沙尘暴?佛魔王既然是魔罗国后裔,为什么不再请神魔对抗诸国联兵?他们答应待在边陲为什么还要来中原?他们惧怕西域诸国难道就不怕我们的皇帝?中原的军力难不成比不上西域?”

        之前一直是他们一连串的问阿浅,这回反过来被问,终于明白阿浅为什么嫌他们烦了,李霁无奈笑笑:“仙女姑娘,这就是个江湖传说,传说传说,就跟骗小孩的神话故事一样,能有一半真就不错了。”

        阿浅问道:“那哪一半是真?”

        李霁想了想,答道:“佛魔殿是西域魔罗国后裔应该不假,就边陲那种苦寒之地,若无一国财富支撑恐怕熬不到现在。神魔借兵我是不信的,不过通天彻地之能很可能是种绝世武功,更确切的说是一种邪功,佛魔殿第一次在中原武林扬名,是因当时的佛魔王在与群雄对阵时,将对方内力尽数吸走,并将之操控为傀儡,邪魔外道之名就此传开,而这等邪功若要练成恐怕也不是人人皆可,首代佛魔王估计就没练成,所以被西域诸国驱赶时,他们也无能为力。至于说为何不怕咱们中原皇帝,我觉得他们不是不怕,而是对中原太过垂涎,贪欲有时可以压过理智,而且他们也算有脑子,几次冲突都是针对武林中人,并不敢对抗朝廷,即便是这次,我们虽然知道白衣人是来自佛魔殿,可他们全都是别派叛徒,没有把柄可抓,雷火弹也是我表弟的,不能算是他们要炸毁县衙,官府若要追究,那也不会只抓他们佛魔殿,仙女姑娘,你明白了吗?”

        李霁讲的明白,阿浅自然听懂了,双手抱胸说道:“也对,要抓人也要抓我这个始作俑者。”

        李霁觉得这姑娘也太可爱了,闯这么大的祸居然还能这么坦荡,而且还是对着他这个公门中人,自己表弟也是条汉子,自家的糟心事还没了结,还敢跟着这么一个祸祖宗。

        嵇克染对佛魔殿也算了解颇深,对李霁的解释略表不同:“他们不是不敢对抗朝廷,而是不敢明着对抗,突厥人已经几次派使者面见佛魔王了,不仅是佛魔王,我朝官员与突厥也在暗中往来,佛魔殿能在中原建立据点,恐怕就有突厥人的支持。”

        李霁听到这话立刻紧张起来,示意嵇克染噤声,他到外面看了一圈确定无人,才回来教训了句:“不要命了!在衙门也敢非议朝廷。”见嵇克染面上嘲讽之色未退,李霁会意:“难道说姨夫去办的大事和突厥有关?”

        嵇克染回忆起父亲临走前告知他的话,眼中不由得升起愤慨之色,又慢慢沉下去,只对着李霁点了点头,未再说什么。

        李霁正想劝他节哀,门外有人汇报:“李捕头,常氏镖局的人说要来谢谢你们。”李霁闻言便吩咐让他们进来。

        常氏三人一进内厅立刻向他们跪下磕头,李霁和嵇克染最受不了这个,忙让他们起身。

        “查清真凶,替无辜之人昭雪,本就是我的职责,你们不必如此。”李霁忍不住瞄了一眼阿浅,心想,你们不仅是冤还倒霉。

        嵇克染对着常威说道:“常大当家,此事既已了结,你们就赶紧回家去吧。”

        常威一愣,看看嵇克染又看看阿浅,打一进来他就注意到阿浅了,如此美貌的女子他从未见过,但看阿浅穿着和那双眼睛,他就知道阿浅是谁了,便向阿浅抱拳说道:“走镖之人最重诚信二字,姑娘所托之物还未送达,我等怎可返还?”

        阿浅对嵇克染的自作主张并未阻止,算是默认,可她没想到常威还想继续接镖,便向常威问道:“你可想清楚了?这话我从前问过你一次,今日算是我重新给你选择的机会,你当真要接镖?”

        常威回过头看了一眼自己儿子和徒弟,又转回来看着阿浅说道:“常某想清楚了,接下的镖哪有中途放弃的,如此以后谁还会找常氏镖局押镖。”

        见嵇克染还要开口,常威摆手制止,说道:“少侠好意,常某心领,只不过押镖至宾州不仅仅是因为受这位姑娘所托,也是常某的一点儿私心。你们之前肯定有想过,小小的常氏镖局竟有胆量搅入这等险局,必是为了名利吧。”

        三人沉默,他们的确有这么想过,但听常威这么说难道是有隐情?便认真听他说下去。

        “二十年前我还年少,学了十年拳脚功夫便不可一世,不顾家人反对,孤身闯荡江湖。当时听闻北边有佛魔殿妖人作乱,我便想去杀几个,一为正道除害,二为扬名立万。可未料到对方不仅人数众多,且武功远高于我,我和其他几个武林正道被他们逼得险些跳崖,正值万念俱灰之际,是剑圣柯大侠及时赶到,救了我们。我还记得,柯大侠当时手执清霜剑逆风而立,那风姿说是天人也不为过啊!那些妖人使劲手段也未能伤及柯大侠分毫,反而尽数毙命于无双剑法之下,不过他们能死于当世绝学也算他们的造化。”常威说起这些,眼睛都亮了起来,仿佛他此刻不是中年,而是回到年少时期,一提到柯燕飞满心满眼的仰慕。

        “柯大侠还亲自把我从地上拉了起来,帮我掸去身上的尘土,对我说‘任何时候都不要轻言生死’。想我不过一无名小卒,柯大侠不但救了我还温言教诲,我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敬仰,本想追随柯大侠,就是当牛做马我也乐意,可是柯大侠压根不求回报,救完人就消失的无影无踪。此后一年,我多番打听他的消息,却再未见到,直到后来满江湖都传剑圣走火入魔,残害武林中人,各门各派和江湖游侠都联合起来,欲将其诛杀。我绝不信柯大侠会滥杀无辜,可我人微言轻阻止不了他们,便想去给柯大侠通风报信。听他们说柯大侠在亳州燕满楼,便马不停蹄的去了,待赶到时大队人马还未至,我正庆幸,可谁知还是晚了。”

        说到此处,常威眼中的光亮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腔愤恨,他捏紧了拳头继续说道:“我未见到柯大侠,只听到了他的死讯,而杀他的就是他的三个徒弟!我还记得那三个畜生站在燕满楼上,手中各执一剑,剑尖都滴着血,柯大侠就躺在他们身后。我想去确认,可那三个畜生一直拦在前面不让我靠近,我打不过他们就一直守着,直到当时的武林盟主方秋焱带着大队人马赶到,方秋焱亲自确认了遗体,才向众人宣告,剑圣他,真的死了。”

        事关祖父生前执念,也不管常威是否说完,嵇克染便迫不及待的问道:“你真的看到柯前辈的遗体了?”

        常威眼眶泛红,闭上眼点了点头。

        柯燕飞的一生实则毁誉参半,只因他离经叛道又嫉恶如仇,可即便是他的敌人,也不得不由衷的赞他一声当世英豪!他曾引万人敬仰,不知有多少少年郎因为他去修习剑术,不为与他比肩,只盼能有所造诣,入他法眼收做徒弟。在他的剑圣时代,曾有人云:清霜出鞘平天下,无双剑圣绝世间!其实莫说当时,就是由古到今也难有人能出其右,剑圣之名当之无愧。如此英豪,却落得个声名扫地众叛亲离的下场,不免让人唏嘘,如今肯和常威一样称他一声柯大侠的,又能有几人。

        常威缓了一会,说道:“我本想等众人离开,再趁机将柯大侠的遗体带走好好安葬,可是方秋焱将燕满楼封锁不让任何人靠近,他自己在里面和那三个畜生不知在商量什么,我在外面守了一天一夜都没等到机会,却等到了翠微山庄庄主嵇若风。哼,那嵇若风传说是柯大侠的知己好友,可柯大侠遇害时他去了哪里,诛杀柯大侠的号令早已在江湖上传遍,他却等到一切都发生了,才假惺惺的来哭丧,哼,好一个生死之交!”

        常威不知嵇克染身份,竟在他面前对嵇若风大肆嘲讽,李霁立刻眉头一竖想要制止,却被嵇克染拦下。

        “好在他知道要来装装样子,打退了方秋焱的人,我便也趁机进去,可里面除了方秋焱再无他人,嵇若风没见到柯大侠遗体,便大闹了一场,但最后也是不了了之,听说他后来还去找过沈维岷,又被方秋焱劝退。”常威无所察觉,脸上尽显鄙夷之色,继续说道:“算了不提他,他即便是装样子,也好过那三个弑师的畜生,我后来接手家里的镖局也是为了可以到处行走,想着借押镖的名义寻找柯大侠遗体,可二十年过去了仍是一无所获啊。我本以为这辈子是没法帮柯大侠做些什么了,可居然让我遇到了姑娘你!”

        说着常威激动的看向阿浅,说道:“你既得了麓息剑,那孙人煜必是你杀的吧!你居然可以杀了孙人煜!哈哈,好啊!好啊!那畜生终于遭了报应!我不知姑娘你是如何找到那畜生的,也不管你为何要杀他,既然三剑之仇你已替我恩公报了一剑,那我为你冒死送剑又何妨?况且,我也想去见一见沈维岷,问问他,柯大侠的遗体到底被他们带去了哪里,二十年前的血案究竟是横祸还是栽赃,柯大侠好端端的怎么会走火入魔,他们作为弟子为什么不尽全力挽救,反而联手杀了自己恩师,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们怎么狠得下心,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到底谁才是魔啊!”

        常威说罢这些胸口不住的起伏,眼眶里的泪终是流了下来,于他而言这不是二十年前的往事,而是这二十年来他每天都会经历的悲痛。

        屋内五个年轻人听罢都沉默下来,他们未曾见过当年情状,但听常威描述,心中对剑圣之事都各有猜测,只一点相同,都佩服常威高义。

        常子龙是第一次听父亲说起这些,本以为父亲天生就是个板正不会笑的人,没想到是因为父亲心中的悲愤积久难消,才让他总是闷闷不乐,常子龙为之前不理解父亲的决断心生埋怨而懊悔,也为不能替父分忧而内疚。

        刘平也是如此,他曾疑心师父为何要接下此镖,因为那日他站在师父身侧,明显感觉到平常不苟言笑的师父,在得知要送的是麓息剑时所展现的情绪不光是震惊,还有一种难以自抑的兴奋,他还以为师父也贪图麓息剑背后利益,没想到……

        “师父,接下来的路由徒儿代劳吧,您带着子龙先回家。”刘平对常威说道。

        常威没想到徒儿会这么说,抹了泪正想规劝,刘平知其心意立刻说道:“师父放心,您要问沈维岷的话,徒儿记住了,定会一字不落的问他再回来告知您,您受了大刑,身子还未好,就别再逞强了。”常威看着刘平,先是摇头不允,但想到自己的身子又怕拖累他,便无可奈何的默认了。

        常子龙与刘平情同手足,听他想独自上路如何肯答应,而且他也想为父亲分担,便说道:“师兄想撇下我么,我也要去!”

        刘平长常子龙八岁,向来如兄如父,听他这么说立即换了一副严厉面孔,教训道:“孩子话!师父有伤在身,你要他一个人回去吗?出了事怎么办?”如此,常子龙想再诤也无话可说。

        嵇克染和李霁对视一眼,觉得很奇怪,这三人中怎么好像刘平才是领导者,不光常子龙很听刘平的话常威也是,而且常威好像并不担心刘平一人押镖,可若真的让刘平一人押镖不还是让无辜之人卷入其中,这不是嵇克染本意,他下意识的看向阿浅,想问她怎么看,却见阿浅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刘平见师父和师弟不再反对,便转向阿浅,上前抱拳行礼,声音洪亮的说道:“常氏镖局镖师刘平,愿为姑娘效劳。”

        阿浅原本低着头,听到刘平说话才慢慢抬起头来,近距离看到阿浅容貌,刘平面上不显心中却甚是震撼,但想到于礼不合便微微低下头去不敢再看。阿浅看着他,慢慢开口道:“我姓曲。”

        嵇克染侧目,他第一次见阿浅主动告知别人自己的事。

        常氏三人闻言皆恭敬行礼,叫了声:“曲姑娘。”

        阿浅有些生疏的回礼,心中有个疑问又不好直言,便说道:“常大当家,若您也同意,那便让他随我一同去宾州吧,而且我观您徒弟的步伐和气息应是高手,想必是您用心教导过的。”

        阿浅的态度突然变得恭顺起来,不光是嵇克染,李霁也吓一跳,就因为常威说的这段往事吗?嵇克染开始怀疑自己之前的判断。

        常威笑了笑,上前拍着刘平的肩膀说道:“曲姑娘不必讳言,常某除了识人的本事好些,其他的皆是末流,哪配收徒育人呢。”刘平少见的有些慌张,想劝师父不要妄自菲薄,常威一摆手制止,慈爱的看着他继续说道:“平儿是我在一次押镖途中捡到的,那时他十二岁,倒在路边,饿的跟小猫一样瘦,我于心不忍就把他带回镖局。等他吃饱了有了力气,我才发现这孩子武功不弱,我本想给他些盘缠让他去投靠亲戚,可他说无人可靠,我心想他必是家里遭了大难,否则也不会孤身倒在路边。既然与他有缘,便也不去细究他的身世,让他拜我为师,不过我无甚可教他的,顶多就是饿不着他,可他呢,却把这点小事当做天大的恩惠,小小年纪跟我走南闯北的押镖,遇事总是护在我身前,常某有幸得此佳徒也是上辈子积德了。”

        常威和刘平都是内敛之人,除了拜师那日平时从未就这件事说过什么,今日这番真情流露,惹得两人都有些眼眶泛红。刘平激动的说道:“不是的师父,遇到您才是徒儿此生大幸,徒儿的命是您给的,自然该以命相报!”

        “救命之恩,理当如此。”阿浅有感而发,心中增加了些对刘平的赞许,刘平闻言也看向阿浅,两人对视时,都有些惺惺相惜之感。

        嵇克染对刘平也有赞许之意,又听阿浅这样说大约也猜到些了事,但看她和别的男人对视,心中还是颇为吃味,便偏过了头去。

        事情虽然交代完了,可是常威还是有好多话想问阿浅,又怕冒犯到她,踌躇了半天还是决定问了:“曲姑娘,请恕在下冒犯,姑娘与柯大侠是何关系,此行是否是为柯大侠报仇?”

        阿浅知道他想问,可是她临走前老不死特意叮嘱过,决不能对不相干的人透露她的目的,那件事只能她一人完成,不能有其他人干预。

        “不是。”阿浅简短回道,见常威略有失望还想再问,便说道:“常大当家,我还是那句话,不该您知道的还是不要问的好。”

        这话阿浅托镖时也说过,常威无奈不再追问,他此生有两大憾事,一是不知恩公遗体是否入土为安,二是无法为恩公报仇,如今正有人在做第二件事,虽然对方目的不明,但只要能报仇又有何关系呢。如此想他便释然了,对着阿浅跪下行一大礼,刘平和常子龙也跟着跪下行礼,阿浅觉得变扭,对嵇克染和李霁使了个眼色,一同将他们三人扶起。

        嵇克染让他们先回客栈休息,明日一早再出发,待三人走后嵇克染向阿浅问道:“郯城的事,你预备怎么办?”

        阿浅看了他一眼,无所谓的说道:“什么郯城,我要去的是宾州,那个变态就让他在郯城等到死吧。”

        “噗嗤。”嵇克染听阿浅这么说总算放心,便没忍住笑出了声。

        白衣人给阿浅的信笺上虽未留名,但除了那个铁面黑衣的,还有谁能命令白衣人留下认罪,还给阿浅送信,所以嵇克染一直很紧张,担心阿浅会去赴约,那个人明显对阿浅不怀好意,而且还是佛魔殿的重要人物,他可不想让阿浅和这种人有关联。

        “嵇克染,接下来的路你别跟了,去完成你自己的事情吧。”

        分别终究要来了吗?嵇克染刚还被阿浅一句话逗笑,此刻这笑又因阿浅的一句话僵在脸上,和心情一样变得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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