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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19章


走到半路,阿浅开始不老实了,在嵇克染怀里拼命扑腾,还大喊大叫让嵇克染把她放下来。大半夜的,嵇克染担心引来官差,只得在街边找了一处干净的台阶将她放下。

        台阶有半人高,阿浅坐上去不再大喊大叫,却开始胡言乱语,一手搭在嵇克染肩上,大着舌头说道:“歪!捏是谁啊?是不是想抢我的歉!”说着,还真的把手反向身后,护住那两把用破布包裹的剑。对,就是她原本的剑和麓息剑,嵇克染觉得她一个小姑娘家背着两把剑看着怪得很,要帮她背的,可她怎么都不肯,现在难道是觉得他有所图谋吗?

        嵇克染叹了口气,捧着她脸说道:“我才不要你的歉,我只要你乖乖回去睡觉。”

        阿浅用力甩了几下头,把他手甩开,又凑近他眯着眼使劲看,然后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身体往后一退,嵇克染以为她要倒赶紧拉住她。

        “嵇克染,捏枕么变出了这么多个捏,有一、爱、山、式、我,我个,这么多?”阿浅是彻底醉了,嵇克染看着她直想笑,也不知等她醒来还记不记得自己这么失态。

        担心阿浅坐久了着凉,嵇克染想点她的穴道,尽快带她回客栈休息。谁知,阿浅突然站起来,对着嵇克染说道:“一个捏就够还了,现债居然有我个,不行,吾要快点泥开你。”

        嵇克染听她说嫌自己烦,心内一阵难过,没反应过来她要施展轻功,可她这样哪来的力气施展,刚蹦起一丈就直直的摔下来,幸好有嵇克染在,把她接住了。

        阿浅落在嵇克染怀里不知是摔蒙了还是另一种醉酒状态,竟睁圆了眼睛,嘴里不停地喘着粗气,突然她惊恐的喊道:“不要!”

        嵇克染被吓了一跳,抓着她的手安抚道:“阿浅,没事了,我接着呢,别怕。”

        可阿浅仍旧一脸惊恐的大喊:“不要!不要把我扔下去!不要!不要!求你了!别把我扔下山去!……”

        嵇克染这才意识到了什么,阿浅说过她很小的时候就在不归岭,可那么小的孩子怎么会出现在荒无人烟的深山,难道说她竟是被人扔下山的!嵇克染心头生起怒火,急切的问道:“是谁把你扔下去的?”

        可此时阿浅根本听不见嵇克染的声音,完全沉浸在痛苦的回忆里,甚至害怕的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紧紧抓着嵇克染的手求饶,嵇克染不忍心看她这样痛苦,出手点了她的昏穴,见她面部渐渐舒展,才又抱起她回了客栈。

        大约到丑时末,阿浅终于酒醒,从床上坐了起来。只觉得头疼嗓子疼,浑身难受无力,这就是喝醉吗?她有些懊悔不听嵇克染的劝,刚想下床倒杯水喝,却见床下坐着个人,是嵇克染。

        嵇克染本就是小憩一会,听到阿浅起身的动静便也醒了过来,转身对着她问道:“你醒了,饿不饿?要不要吃些点心?”

        阿浅嗓子发干,嘶哑的说了声:“不用了。”

        嵇克染闻声笑笑,说道:“我去给你倒杯茶吧。”正要起身,见周围黑漆漆的实在看不清,便想拿出火折子点灯,可在身上摸了个遍也没摸着,阿浅猜到他在找什么,往四处看了下,对他说道:“在你脚边。”

        嵇克染在脚边一摸,火折子果然在,应该是刚才抱阿浅回来时不慎掉落的,便笑着对阿浅夸道:“阿浅,还是你厉害,暗中也能看这么清楚。”

        “因为我习惯了,没有光,也无所谓。”阿浅回道。

        嵇克染刚打开火折子,一点零星火光在黑暗中展开,模糊间他看见了阿浅说这话时落寞的神情,他顿了顿,熄灭了火折子,说道:“那就不点了,我也无所谓。”

        阿浅笑笑摇了摇头,从嵇克染手中拿过火折子,重新展开那点星火,对着他说道:“我本就生长在黑暗里,即便现在出来了,也终究要回去,对我来说,光亮是暂时的,黑暗才是属于我的。可你不一样,你生长在阳光下,你需要这光亮,你的未来也必须是光亮的。”

        嵇克染感觉到今夜的阿浅不同于往常,什么黑暗什么光亮,她这是要与自己划清界限吗?嵇克染拿过火折子,把床头的烛台点亮,背对着她说道:“嗓子都哑成这样了,少说几句吧。”说罢又去给她倒茶。

        看着屋内亮堂起来,阿浅忽然开心的笑了,说道:“真没想到,我还能重新待在这样一个有烛光能遮风挡雨的屋子里,我还以为,我一辈子都只能在山洞里过活。”阿浅低下头,有些难为情的自嘲道:“我知道,自己生来就运气不好,所有好东西我都不配拥有,所以,我从来都是无欲无求。”

        嵇克染一直以为阿浅虽然生在山野但应是无忧无虑的长大的,没想到她心里是这样的阴郁自卑,他端起茶盏,回到阿浅身边坐下,怜惜的看着她。而阿浅也抬头看向了他,许是他背后有烛火,嵇克染觉得那双看向他的眼眸竟在摇曳着星光。

        阿浅继续说道:“可是和你相处的这几天,让我又开心又害怕,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被人照顾的感觉是这么好,我不知道该怎么回报你,我怕我白白得了你的好会遭报应。”

        嵇克染笑了笑,捧起她的脸说道:“怎么是白白得了我的好呢,若非你出手,我和弟子们都要遭人欺辱,你对我有大恩,那我对你好,不是理所应当吗?况且,我对你好也全是出于自愿,一个人如果自愿对另一个人好,那便用不着回报。”

        阿浅摇头道:“不是的,你听我说。若是我因为你遭报应,那就遭报应吧,我最怕的,是我会依赖你的好,怕我以后还会常常想起你,或是生起些不该有的念头,让我再也没办法,待在那个黑暗的山洞里。”

        听到这话,嵇克染的眼中也亮了起来,他向阿浅问道:“你说你会想起我!你心里有我,是不是?”

        阿浅没有明白他的意思,回道:“什么叫心里有你?我只知道,你是我不该想的人。”

        “为什么?”嵇克染不解。

        “我说了,太好的东西都不属于我。”这是阿浅发自内心的想法,只不过这并不能让嵇克染信服。

        “如果我说我也是呢?我运气也不好,母亲早亡父亲叔伯惨死,山庄原本人才济济,可现在连我在内仅剩七人。说实话,那日在桦树林我已存了死志,是你突然出现救了我,阿浅,你就是我命里的光,是我此生所有的期盼,不要再想着把我甩掉了,好不好?”嵇克染说到此处情深难抑,近乎乞求,他不知道阿浅能听懂多少,但至少要让她明白,在自己心里,她是最独一无二不可或缺的。

        阿浅听他说完后感觉莫名的心慌,整个人像是被抛来抛去一样的晕,眼睛也不舒服,根本看不了嵇克染,是因为喝醉了吗?阿浅低下头细细想着他的话,却觉得头越来越疼,双手紧紧捂住脑门,眉眼全挤到了一处。

        嵇克染一下慌了,正想去给她找大夫,却见她松开手,抬头问了句:“嵇克染,你是想和我交欢吗?”

        一句话吓得嵇克染立刻弹起身,不住的摆手说没有,手中茶盏的水都洒到自己身上,还差点碰倒床边的烛台,他下意识伸手去扶,又被滚烫的蜡油滴到,就这么短短一瞬间嵇克染把自己弄得狼狈至极,而且还是在阿浅面前,他真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

        不过阿浅可没想笑话他,见他被烫到,立即下床抓起他的手查看,一边用袖子把蜡油擦了一边给他吹吹。如此,嵇克染也不觉难堪,反倒有点沾沾自喜,又想到刚才阿浅的语出惊人,觉得她如此单纯应该是不懂胡说的才对,便狐疑的问她:“你知道什么是交欢吗?”

        阿浅抬头答道:“知道啊,就是一公一母贴在一起……唔!”

        还没等阿浅说完,嵇克染就将她嘴捂住,一脸震惊的说道:“你怎么会懂这些!谁教你的!”

        阿浅不解嵇克染为何震惊,退后一步从他手里挣脱开,答道:“不归岭有那么多野兽,我从小到大看了不知道多少次,当然懂了。”说罢还把目光下移到嵇克染裆下,看得他又羞又恼慌忙制止:“不许看!”

        嵇克染现在很是郁闷,明明前一刻他俩还在认真的敞开心扉,怎么现在就演变成这样不正经的场面,天一亮可就要启程了,到底该怎么说服阿浅让他跟着?

        阿浅见嵇克染木着不动,清了清嗓子,用下巴指了指他手中的茶盏,道:“还给我喝吗?”

        嵇克染随即也低头看了看茶盏,似是十分无奈,闭上眼长呼一口气,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给!谁让你是我的劫!”说罢又去给她倒茶。

        “唉?你刚不说我是你的光吗?怎么现在又说是结了?什么结啊?我没给你打结。”阿浅急问道

        嵇克染无奈苦笑,把茶水递给她,回道:“你听错了。”

        阿浅喝下茶水,润了嗓子,继续不依不饶:“我没听错啊,你是说的光。”

        “那就是耳光。”

        “不可能,你没说耳光。”

        “那就刀光。”

        “我又不使刀。”

        “那你说是什么光?”

        “春光?”

        “闭嘴!”

        ……

        屋内两人还在纠结是哪个“光”,竟全没留意,有个人从始至终一直在窗外窥探着他们。

        待到天光大亮,嵇克染已回屋换洗了一番,又出去一趟重新给阿浅买来面纱和一些干粮,再回来和阿浅用早膳。两人整理好行装背上剑,一道去县衙与李霁告别,见李霁已在县衙门口,正与早早来此等候的常氏三人闲聊。

        刘平老远就看见阿浅了,虽然蒙着面,但那双眼睛和她的窈窕身姿仍是格外出众,又看到嵇克染跟在她身侧,便朝他们行了一礼。其余人见状,这才停了说话转身看去,只见他二人郎才女貌,珠联璧合,真是说不出的登对。

        待二人走近后,李霁拉住嵇克染悄悄问道:“成了?”

        嵇克染叹了口气摇头,把李霁给气的,好像他才是那个即将被甩的。

        常威对阿浅一拜,又拍着刘平的肩膀说:“平儿,师父未完成的心愿就靠你了,一路上要好好听曲姑娘的吩咐,不可给曲姑娘添麻烦。”

        刘平拱手道:“师父放心,徒儿知道。”又对阿浅道:“曲姑娘,若您有何吩咐,只管对在下说便是,在下定替姑娘办到!”

        阿浅其实没什么要吩咐,只是听他们这么说,感觉不应一声不行,便回道:“好,我知道了。”

        李霁还在跟嵇克染传授追女之道,嵇克染完全没在听,在边上踌躇了一会,还是决定说了。

        “常大当家,晚辈之前有事隐瞒,望大当家恕罪。”嵇克染向常威拱手一拜,常威不解,忙将他扶起询问。

        嵇克染道:“其实,晚辈正是嵇若风之孙,翠微山庄现任庄主,嵇克染。”

        常威听罢猛一缩手,惊疑的看着嵇克染,想起那日在大牢,好像的确听过曲姑娘叫他嵇庄主。

        “昨日听您说起祖父,知您对他老人家多有误解,晚辈思虑再三,还是决定要替祖父辩解一二,祖父当年来迟,实则是为入天池采雪芝草。当年剑圣前辈练功时不慎真气逆转元气大伤,祖父因此为他远赴西域天山采得雪芝草炼药,待药炼成又立刻赶回,往返皆是不眠不休,用了三十七天。他真的不知自己离开后剑圣前辈会遭此不测,他整日自责忧思成疾,至死都在说愧对老友,交待我父亲和我定要寻得剑圣前辈遗体和当年真相。只是,晚辈无能,至今未有进展。”

        常威见嵇克染言辞诚恳,且又有昭雪之恩在前,心中便认定他所言不假,只是细细思量之下更觉恩公有冤,激愤难抑:“柯大侠乃当世武学至尊,怎会不慎自伤元气?多番巧合,他果然是被人陷害的!”

        “常大当家,您还是先顾好自己的身体吧,不然刘平也不能安心去宾州了。”阿浅出言相劝,但又像是不想让常威继续说下去。

        刘平也觉得现在他们周围耳目众多,实在不宜细说这些事,便也劝道:“曲姑娘说的是,师父,您先和子龙回家养伤,其他的事,等徒儿回来再行商议。”

        常威向众人拱手道别,特别是对嵇克染郑重行了一礼,他之前对嵇若风多有不敬,又在其孙面前言语讥讽,不想对方才是真君子,反观自己实在深感汗颜,但也不多说什么,带上常子龙启程回家了。

        送走常威,阿浅看向嵇克染,刚要说话就被嵇克染打断:“刘兄,你若不嫌弃嵇某资质浅陋,以后咱们便兄弟相称吧。”

        刘平以为他们要一同上路,听嵇克染主动示好自然爽快答应,也与他客套起来。

        阿浅本想与嵇克染道别的,但看这架势,嵇克染就算不跟着她,也可以跟着刘平了,便不满道:“嵇克染,你可真有办法,你就这么厚脸皮非要跟着我?”

        谁知,嵇克染一脸无辜,好像根本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回道:“阿浅,你忘了我跟你说的我也是往南去吗?既是同一方向,那还说什么跟你还是跟我?”

        刘平听罢下意识说道:“这话倒是有理。”却不想惹了阿浅。

        “那你们俩一起走吧。”说罢阿浅头也不回的走了,李霁本来还想与她说几句的也没机会了。

        刘平不傻,见阿浅负气走了,也知她不愿嵇克染跟着,便对嵇克染一抱拳,略微疏离的说道:“嵇庄主,我想了想我是个粗人,咱们还是不要称兄道弟了,就各走各的吧。”说完急急忙忙的去追阿浅了。

        李霁看完这场热脸贴冷屁股的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拍着他表弟的肩,说道:“还以为你终于开窍了,没想到一下就被人打回了原地,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嵇克染翻了个白眼,不满道:“她心里有我。”

        没想到李霁回了句:“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是她跟你说的?”嵇克染急忙问道。

        “怎么可能,我俩有单独说话的机会吗?你给吗?我有眼睛,能看得清,我不光能看清她心里有你,还能看清她有苦衷。表弟,阿浅是个有主意的姑娘,她拒绝你定是怕自己会连累你,若放在以前,这样有情有义的姑娘我定会支持你去追求,可是现在,我也赞成不让你跟着她。”李霁一反往日的嬉皮笑脸,认真的对嵇克染说道。

        麓息剑一事在江湖上传的沸沸扬扬,莒县县衙被袭,明眼人都知道是为何,如今常威携子返家,刘平继续上路,盯着他们的人自然晓得剑还在由常氏镖局护送,只不过多出了一个阿浅。此时在江湖人眼中,他二人恐怕已如众矢之的,而孙人煜死于阿浅之手应该也瞒不了太久,到时无论阿浅身在何处,何处就会是修罗场,所以李霁怎会同意嵇克染去犯险。

        但这些利害关系嵇克染又怎会看不清?他十二岁时便能帮父亲掌管庄务,事情孰轻孰重他自然晓得,可他就是放不下阿浅。他看向阿浅的背影,像在对李霁说,又像在对自己说:“她本该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却要逼着自己,在这险恶的世道独行,人间恶鬼众多,你叫我怎么放心舍下她。”

        见表弟如此情深意切,李霁也无可奈何,从怀中掏出一块带李花图样的白玉牌递给他:“拿着吧,以后若再想知道什么情报,直接去找李氏玉坊。”

        李氏玉坊是李家的重要情报站,一共有八处,七处分布在中原,一处在西域楼兰,这白玉牌就是可以号令这些情报站的令牌,世上唯有两块,是李家掌家之人的,持此令牌不光可以得到情报,只要是李家的产业,不论是金银珠宝、稀世药品甚至是杀手都可以调用。李霁是李家这辈唯一的男丁,看来他父亲早就把玉牌给他了,而现在他又把玉牌给了嵇克染,嵇克染深知此物贵重,迟疑着不敢接。

        李霁见他这样直接把玉牌往他怀里一塞,说道:“放心吧,昨天已经给老爷子飞鸽传书了,是他同意给的,他虽然喜欢明哲保身但好在还有点人情味。”

        李霁拍了拍嵇克染的肩膀,又恢复了以往的不正经,说道:“表哥只说不赞成你追阿浅,又没说不帮你别的,好了好了,我还有公务要忙,你快滚吧。”

        嵇克染心中感动,对李霁郑重一拜,接着往阿浅离开的方向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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