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说服
太阳像个煎蛋从地坪线下蹦出来，炊烟袅袅，长安城慢慢活了过来。
卫菁默诵完今晨的课文，正扭着脖子活动筋骨，被咚咚咚的敲门声打断。
他皱了皱眉头，起身打开，面前突然放大一双青黑的眼。
裴悠悠做贼一般猫着腰，紧紧捂着怀里，左右看了看，无视眼前的人厌烦的神情，从他和门框间，挤了进去，顺脚后踢关紧了门。
卫菁戚眉：这可是他的书房兼卧室，这女的没毛病罢，随便进外男内室。
伸手去捉她，那人早就如同游鱼儿从手里划走，把怀里的一叠纸张放在他窗下的桌案前，笑眯眯看着他。
她脸上那抹坏笑实在刺眼，卫菁结疤的臀部好似又疼了起来。
他沉着脸走过去，瞟一眼，白纸上几缕线条，勾勒出两个男子的背影，一个衣衫半褪，一个趴在榻上。
卫菁抿着的嘴成了一条笔直的线。
裴悠悠伸手翻了下一张：衣衫半退之人侧身为身下之人解开腰封，露出一张侧颜，竟是萧天佑。
裴悠悠坏笑着掀开一张：萧天佑从后面抱着那个男子，男子下巴流畅，喉结突出，还未填五官。
卫菁气笑了，眯着眼睛看她：“裴娘子实在让某大开眼界，大清晨进外男内室，邀人看春-宫。”
对于他讥讽的话，裴悠悠皮糙肉厚，半点没听到，指了指自己的喉咙，笑眯眯又揭开一张画。
一个扎丸子头用针线缝着嘴巴的小人，把画着男男的画册，卖给书肆的老板。
卫菁挑眉笑道：“这是威胁某，若不治好你的喉咙，便去贩卖以某为主角的春图？”
裴悠悠夸他聪慧的大拇指还没放下，便被他右手掐着脖子，抵在墙上，在她耳边低声笑道：“裴悠悠，是什么，给了你错觉，某会被人胁迫！”
纨绔萧天佑不行，贵女裴悠悠也休想。
裴悠悠瞬间喘不过起来，憋得小脸通红，额头上一阵阵的冒汗。
她一手用力的按在卫菁胸口，试图把他推开，一手在桌案上淘弄，终于把下一张画纸怼到卫菁眼前，隔开了他眼中冰冷的杀意。
皱巴巴的纸张上，画着一家兵器铺子，神似卫菁的小人托着着一只小瓷瓶，对面兵器铺子掌柜苦着脸摆手，一手指着地下的死老鼠，示意这药会死人，以后不再出卖。
卫菁惊疑不定放开手，指着画册：“裴娘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裴悠悠得了新鲜空气，大口大口的猛吸了几口，脑子里那种缺氧的窒息感慢慢退却，她横了面前那人一眼，指着自己的嘴巴，意思是，先把我嗓子治好了。
卫菁笑了，随手把图册一团，丢到纸框里：“裴娘子嗓子不好，去找大夫，还请不要来打扰我念书。”
伸手对着门，作出请的动作。
裴悠悠一噎，这人真是油盐不进。
小娘子耷拉着脑袋，无声踱步往外走，临出门之际，她狠狠在大腿上掐了一把，转身扑通跪下，抱住卫菁的大腿干嚎起来。
开始是假哭，后面越想越委屈，泪水不停的往下滚：自己好不容易签个工作，路见不平有什么错，好人没好报，来了这么个莫名其妙的地方，参加个花宴，也要被暗算。
她嗓子发不出声音，鼻子眼泪顺势擦到卫菁的身上。
卫菁被她抱住腿，身子瞬间坚硬起来，不晓得这混不吝又玩什么诡计，手腕一番，银针闪现，正要对着她脑顶百会穴来一下，却被她落在地上的眼泪惊到了，这人也会哭？
他迷茫了一下，后知后觉这人哭得还挺悲切，呜咽里带着些绝望。
卫菁心里添了些烦躁，微微戚眉，算了，他一个大男人和个赖皮的小娘子较什么劲。对着百会穴的银针下移，扎在了她颈部风池穴上。
裴悠悠无声的表演，一下子变成了声行并茂，她的哭声和她平时张牙舞爪的性子不一样，听着很是娇怯。
骤闻声音，她先是一愣，傻乎乎的抬头看着面前的卫菁，不明白这人为何突然就放开她的声带。
而后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从地上爬起来，笑嘻嘻道：“卫菁，我知道，你其实是善良的。”
她笑靥如花，眼睫上还挂着一滴将落未落的晶莹泪珠，让卫菁想起了雨后的海棠，他扭过头视线避开她的脸，冷冷道：“会说话了，可以滚了。”
裴悠悠耳朵自动过滤不好听的语句，只听前半句，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你用银针扎我哪里了，这么神奇，也教教我呗！”
被他幽幽的眼神盯着，裴悠悠缩缩脖子，把画册捡起来凑到他面前，讨好道：“前面我画着玩的，故意逗你。
最想让你看的是最后一页。”
她得意道：“我走的时候，你明明还未清醒，过了一天你便寻到我，线索是那支小箭罢。”
“小箭出自长安城久负盛名的兵器铺子，那日我也看见你了，可是你手里却没有物件，想来你不是去买兵器的，而是去卖的。”
卫菁懒得搭理她，从厚厚书堆里抽出一本字帖，捡起笔慢慢临着。
“你能卖什么呢，这一手银针之技，出神入化，可是兵器铺子又不缺这个，能和银针搭上关系的，想必是药了。
所以，你会配置各种药粉，卖给兵器铺子，才能毫不费力从掌柜的嘴中，得出我的信息，从而找上门，寻回你心爱的匕首。”
“对不对呀，深藏不露的卫药师？”
卫菁终于顿了笔，抬眸问她：“你既然知道我会配置那些毒药，你，不怕我么？”
裴悠悠疑惑：“我为何要怕你？”
转瞬她便想明白了：“坏人用刀剑杀人，那是不是人人都要惧怕制作刀剑的铁匠？”
“没有这样的道理。
制药是看用途的，比如你制作的昏迷药，涂在小箭上给女子防身就不错，或者给受重伤的士兵用来止痛安神。可是坏人用来谋害他人，那便是坏人的问题了，这需要官府的管制。
如今因为这起案子，如果传出去，兵器铺子必然以为你制作的药毒死了人，以后不买你的药粉了。”
她瞄着卫菁无所谓的态度。
她换了种说法：“不买就不买，你如今不缺那点银子。
可黑锅却扣上了，以后都把你当制作毒药的坏人来看，等你考了明经取仕，万一掌柜的想不通，以此要挟你，清白的履历上便有了污点，如何做个好官？”
卫菁听她掰扯了半天，心里被那句药粉无罪，罪的是用它来作恶的人触动了。
自有记忆起，咳嗽一直伴着他，严重的时候，咳得夜不能寐，扯得五脏六腑移位，实在难受极了。喝的药堆起来起码有一麻袋，也不见断根。
为了自救，有空便专研医书，看得越多，他越觉得自己这咳嗽不像是病，倒像中毒之状。
他试验着配置各种药粉，想缓解咳嗽，机缘巧合制出了昏睡药，严重犯病的时候些微用一些，配合用针，至少能安神静养一会，不用整夜的熬着。
阿姊一向只要他读圣贤书，他旁敲侧击试探了一下，阿姊果然鄙夷道：“若世间有这样的昏睡药，必然是恶人专门迷拐女子的，定要销毁才好。
做出这药的人也该千刀万剐。”
他悚然一惊，本想听从阿姊的话销毁，又舍不得一腔心血，便去药房里寻找买主，那些掌柜都拿他不当好人，拿这药不当正经的。
郁闷之际遇到兵器铺子的掌柜，说是可以用来给小娘子防身，他便和铺子签订了契约，每月供应一批昏睡药。
这事只有他和掌柜的知晓，如今被裴悠悠道破，他舔了舔后槽牙，思索接下来该怎么办？
裴悠悠被他冷飕飕的目光一扫，智商瞬间飙到一百八，笑道：“我肯定不会外传，但是兵器铺子的掌柜可就不一定了，再说，商人重利，把你的药卖给坏人，到时候追究起来，不得连累到你么？”
趁热打铁追击：“不如你帮我把这案子破了，为你的药粉证名，然后通过陆大哥，把这药走个明路，以后由官府控住，只卖给有需要的病人。”
卫菁眯着眼看着她，这小娘子时而蠢笨如鱼，时而激灵如鬼，倒让他看不透了，不过自己的心血如能见光，帮助到需要的人，他心里还是愿意的。
他是个执行力很强的人，嘴角微微勾起：“裴悠悠，如你所愿，合作愉快！”
裴悠悠却呆头鹅一般定住了，愣愣的盯着卫菁：他笑了，他竟然对她笑了。
卫菁眼睛是微微细长的丹凤眼，平时不苟言笑的时候，深深的双眼皮，给他添了一曾冷漠。
如今笑起来，眼睛微微弯曲，像月牙一样，温柔而又多情，配着高挺的鼻梁，微紫的唇色，说不出的风流。
她终于知道那些小娘子为何对他如此着迷了，若她没经历过现代电视电影的那些高颜值明星的霸屏，估计也会沦陷。
她咳嗽了一声，心虚的嗯了一声，逃也似的钻出了房门。
卫菁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暗道：这人疯疯癫癫的病，什么时候才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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