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旁人的提醒犹如一盆冷水，将赵令鸾那残存的理智，从熊熊怒焰之中给一把子救了回来。
她这才猛地回想起，约莫她十岁光景时，阿兄一时调皮，用墨砚不小心打到了秦菀贞的腿之后，那秦家一大家子人，到底是怎么闹腾的！
想到父皇因为秦老太傅，老抚国公特意入宫，被二人唇枪舌剑一顿暗讽之后，在母妃殿内大发雷霆，说要亲手捆了阿兄去秦府负荆请罪时的模样。
赵令鸾垂落在裙畔的手紧握成拳，她暗自咽下一口唾沫，正想故作大度地将这事糊弄过去，却耳尖地听到一道脆生生的声音与旁边的女娘子嘀咕道。
“眼前这位女娘子是谁家的女郎？怎的连天家的公主见了她后，都要退让三分一样？”
说话这人，是才随父入京的平昌郡伯之女。
这场秋日宴，是她入京后参加的第一场宴席，在这之前她从未见过秦菀贞，因而也并不了解她的家世，只是见着眼前这幕之后，心中有些疑惑，这才悄声问了出来。
谁知好巧不巧的，这些话是一字不落地被赵令鸾听了去。
她一想到今日这事退让的话，今后这帮子世家之女还不定在背后怎么编排她。而且若是传进了母妃的耳中，她也是落不得一个好的！
握成拳的手在衣袖之中紧了又松，松了又紧，一番忖度之后，赵令鸾面色不善地抬起眼，阴恻恻地道。
“既然如此，本宫也不与你过多计较。你若好好赔罪一番，本宫就权当这事没有发生过。”
赵令宁眉头一皱，正欲出口反驳两句，问问赵令鸾，那她挑事在先，是不是也得对自己好好赔罪一番？
眼角余光却瞥到秦菀贞，她已是有了动作。
她正缓缓解下腰间垂挂着的一枚紫罗兰色翡翠玉珏，将那物件儿递到颇为不解的赵令鸾面前，温柔解释道。
“这言语上的赔罪，刚刚也是说与公主听了。但臣女想着，公主言下所指的赔罪，定是不拘于此的。”
“所以，臣女将这玉珏献上，用作赔罪，还望公主喜欢。”
赵令鸾怔怔地接过那玉珏，眼里满是疑惑。实在是眼前这秦菀贞的行为，太过超乎她的预料，她已是全然不知，送个玉珏给她究竟又是个什么意思？
秦菀贞见她接过玉珏，这才继续解释道。
“臣女前些日子在城外偶遇一人，那人教会了臣女，这赔礼致歉，还是得表达自己的诚意为佳。”
她走上前，冲着那玉珏指了指，微微笑道：“公主您看，这玉环上刻的是翠竹环绕，寓意节节高升，所以臣女想着，送给公主您那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赵令鸾疑惑地眨眨眼，颇有些不解，这节节高升怎么又与自己有所关联了？
而先前那位平昌郡伯之女，却是噗地一下笑出了声来。
她这一笑，赵令鸾的脑子瞬间就明白了过来。敢情这秦菀贞，还是在嘲讽她个子矮？
恼羞成怒之下，赵令鸾再顾不得其他，整个人冲到秦菀贞跟前，就想抬手赏她一耳光。
秦菀贞自是不会乖乖挨打，她腰肢一扭，正打算侧身避过，却一不小心拉扯到了腰间那还未完全消退的痛意，身子一顿，脚下一绊，竟是朝着水榭回廊之下的湖面栽去
“娇娇儿！”
几道呼喊声猛然响起，秦菀贞眉眼皱成一团，暗骂自己这次实在是闹得过分了！她紧张准备迎接这秋日的湖水，脑子里倒还有心思分辨起到底有谁在叫她来。
“有三公主，有阿姊，这怎么还有阿兄？”
“不对！这怎么惹得阿姊出来了！”
秦菀贞辨别出这呼喊之中有秦氏的声音后，慌忙睁眼去望，只是没能望到秦氏的身影，眼前却是忽现一道身着墨袍的身影。
那人也不知到底是怎么出现的，他一手拽住她臂间披帛，一用力竟是直接用那披帛捆在了她的腰间，将人生生从湖面凌空处，给拽了回来
这样一幕，惊得在场所有人都合不拢嘴，回不过神来
在秦菀贞看来，今日的沈谦与先前两次见面时的装扮截然不同。
若说前两次他看上去，只是一个衣着普通，甚至看上去有些凶神恶煞的高大郎君的话，今日的沈谦，才算是坐实了前世那冷面将军的名头。
他今日一身墨色圆领袍，衣领处散开一角，露出衣领里层暗金色的繁杂花纹。腰束蹀躞，腕间则是用同色的皮制护腕，愈发勾勒凸显出他高大的身形。
沈谦本就长得是浓眉高鼻的模样，眉弓与眼皆是与盛京郎君不同的深邃，之前就有人说，他专注看向一人时，会让人觉得似是被虎豹盯上了一样。
在眉尾处，则是一道需凑近了才看得明显的陈年疤痕。这道不算长的疤痕，也令他与当下倍加受追捧的温润君子长相，形成了全然不同的对比。
许是知晓自己的长相并不适合现下的文人装扮，沈谦也没佩戴幞头，而是用银饰编入发辫，以额前三股发辫汇入发顶的银质束发冠中。
那满是异域风情的编发，衬上他的眉眼，简直合适至极。
被救回的秦菀贞一手扶在沈谦手臂上，将将站稳之后，也不知是不是受了什么蛊惑，她一双被泪意沁得湿润润的桃花眼，掺杂着惊惶，一错不错地盯紧沈谦的深邃双眸。
四目相对之间，秦菀贞只觉得，被沈谦一双眼眸注视着时，较之前世旁人所说的虎豹般凶狠，更让她觉得这是一坛上好的蜜酒，会在阳光下，随着酒液的轻漾，泛起淡淡的琥珀光泽
沈谦眼神迅速扫过她周身，见并无大碍，适时收回了自己扶着她的手。
正想飞身回到男宾所在的湖岸，却听到这秦家二娘子喃喃问道：“沈将军，你是会飞吗？”
脚都已经踮起，预备跳上扶栏借力的沈谦身子猛地一停。他眸底一丝笑意闪过，看向正羞赧抱脸，不知在细声嘀咕着一些什么的秦菀贞，正色道。
“秦二娘子，我不会飞，那是借力”
秦菀贞这厢，正因为自己无故说出那样一句似是调侃一样的话而羞红了耳根。
听得沈谦这正儿八经的回答后，更是直接闹了个面红耳赤，匆匆道谢之后就奔回了太子妃秦氏身边。
而那湖岸边围观了这一出的男宾之中，也有几人朝着这头匆匆行来。
这首当其冲的，自然是差点儿见了妹妹落水的秦宣文。
因为太过着急，甚至忘了尊卑之别，直接掠过太子身前，朝着水榭跑来。
而袁定朗则是规规矩矩地跟在步履匆匆的太子侧后方，甚至还在秦宣文纵身上前之后，替他向太子连连告罪。
太子这头垂眼听着袁定朗的告罪之词，脚下不停，只是眼中已是浮现出一丝不快。
“太子殿下恕罪，秦大郎君只是太过看重二娘子，这才失了礼数，还请您恕罪！”
“秦家满门都极为珍重二娘子，乍然见她险些落水，这才”
太子顿住脚步，将手背在身后，也不做声，只是也毫不收敛他周身的不悦气息。
袁定朗也不是个愣头青，他敏锐地察觉到太子的不悦后，连忙躬身立在原地，不再多言。
见他终是闭了嘴，太子这才慢悠悠地说出一句。
“袁定朗，你莫不是忘了，二娘的阿姊是孤的太子妃，若是论起来，二娘还得唤孤一声姐夫才是！”
一句话惊得袁定朗后背一阵阵地冷汗直冒
他竟是忘了，忘了眼前这位单论起来，也是极为宠溺秦菀贞的一位主儿！
见袁定朗明白了意思，站在原处不再跟上来，太子也不再掩饰心头焦灼，快步朝着水榭奔去。
将正围在秦家姊妹二人旁边，追问个不停的秦宣文掀到一旁，太子自侍女手中抚过秦氏，迭声问道。
“阿淑！你可还好？有没有受惊？为何脸色这般难看？”
连声的追问一字不落地落入了这水榭前，因他的到来而跪了一地的女郎耳中。
赵令鸾的理智，也早在这场惊吓之中归笼，她僵立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秦氏受了刚刚的惊吓，面色愈发煞白。不过是想着是在众人眼前，她得维持住太子妃的气势，哪怕是眼前一阵阵发晕，秦氏都还是稳稳地站着，微笑着安抚秦菀贞。
直到被揽入匆匆而至的男人怀中之后，许是被他身上传递而来的暖意侵染，她心头一松，两腿一软，竟是仰头晕了过去。
“阿淑！”
“阿姊！”
“太子妃！”
霎时间，这小小的水榭再次被众人的惊呼填满。打横抱起秦氏的太子，鞋底碾过掉落在地的菊花，一刻不停地朝着东宫奔去
这一下子，再没有人还有心思留在这里赏菊玩闹了，沈谦看着秦菀贞渐渐跑远的背影，正打算带兴奋莫名的陈琛离开此处。
余光却见一道紫色残影在他不远处碎裂炸开，顺着那碎了一地的玉珏碎片，他抬眼望去。
只见一宫装女子面容阴沉，咬牙切齿道：“秦菀贞！你若是敢因这事攀咬本宫，本宫定要让你”
“走！去东宫！”
见那被唤作五公主之人，带着身后的侍女内侍走远。沈谦舌尖抵了抵腮帮，冲陈琛喊道。
“走！去见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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