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花蕾(十)
“斯芬!你到底……根本就是头也不回地追……”
“如果不是林林拜托我……才不会……”
“不要对别人……叫得那么亲热……”
后面的艾伦和斯芬吵了起来,距离在不断拉远,后面的话我没能听清楚。
我不停地奔跑,耐不住好奇时不时往后瞄,也不知道是不是斯芬使用了某种魔术进行干预,刚才追着我们跑的黑影现在只紧紧地跟在艾伦身后。
眨眼间,又是一团新的黑影从角落窜出来,追往艾伦和斯芬离开的方向,从头到尾都没有把注意力分半点到我身上。
使魔不止一只吗?
刚才月夜下野兽站立在围墙之上的画面清晰无比地再次浮现,我头皮发麻地停止了回忆,强迫自己不要再想象下去。
“林,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特别是魔术回路。”埃尔梅罗二世先生突然问。
我困惑地摇头,“没有,怎么了?”
沉吟片刻,埃尔梅罗二世先生又吐出一圈烟雾,“还是小心为好,即使拥有恰巧能用得上的知识,也不要突然使出自己都不知道有没有超过回路承受范围的魔术,回路受损对魔术师造成的伤害是致命的,也是不可逆的。本来你应该先从基础学起,循序渐进,没想到竟然一上来不是空间魔术就是阴炁弹,接下来还是……”
“埃尔梅罗二世老师!”
原本我还犹豫着要怎么开口,没想到反倒是对方先跟我搭话了,而且还好心地提醒我要注意安全,现在也许正是提出请求的时机。
黑发男人似是无奈地扶额叹气,“已经是‘老师’了吗?”
话已经说出一半,我不可以退缩,“老师!等这件事结束后请教我能够读取他人记忆的魔术!”
又是一声叹息,还附加了意味不明的轻笑。“女性保持理性的时候还真是可怕。”
埃尔梅罗二世先生放下覆在脸上的手,表情隐约透露出兴奋,“好吧,我答应你,正好趁着这次机会让我看看你的学习能力,现代魔术科可不欢迎跟不上讲学进度的学生。”
话说到一半,埃尔梅罗二世先生瞥了一眼旁边的弗拉特,“当然,总是擅自乱改术式的家伙最好也有点自知之明。”
弗拉特摸着后脑勺在傻笑,比起批评更像是得到了表扬。在收到老师第二次眼神警告后才缩起肩膀,在嘴上做了个拉链子的动作。
“我知道了!”
得到允诺的兴奋让我重新充满动力,加快脚步朝目的地跑去。比想象中花费的时间还要少,我已经到达墓园入口。
石板铺成的路在大门正中央一直延伸到对面的另一个门,两边是整齐地各自立了一排墓碑的青草地。角落有间破败的小房子,里面没有点灯,仔细看木质的窗框已经腐烂脱落,很有可能连守墓人都没有。
但这正合我意不是吗?
“埃尔梅罗二世老师,请告诉我应该怎么做!”
“总之先在周围设立结界,不能让进入墓园的使魔有逃出去的机会。”
“我知道了。”
既然是要将使魔困住的结界,直接把节点设置在墓园边角就太过明显了,以防万一,结界的大小也应该比墓园本身……
在埃尔梅罗二世先生的指导下,我绕着墓园跑了一圈,依照必须遵守的顺序在墓园的四个角落分别留下启动术式的符文。
画好最后一个符号的瞬间,周围空气出现了微妙的变化,肉眼无法分辨,但大约在距离墓园柵栏三米远的位置为界,墓园和外界被分隔成两个空间。
完成了!
自豪感油然而生。然而我没来得及回味成功带来的满足,埃尔梅罗二世先生便毫不客气地提醒,“不要磨磨蹭蹭的!接下来才是重点!”
“是!”我心虚地站得笔直。
跑进墓园,埃尔梅罗二世先生没有给我迷茫的时间,从旁边拿起一张画有五芒星图案的纸片,五芒星的尖角顶端还分别被写上了五个我从来没见过的字符。
“这个原本是让灵魂停止骚动的魔术,但是——”
他拖长了声音,将图案上下颠倒,“现在我们需要借助亡灵的力量攻击由用人类灵魂制作而成的使魔,所以要让魔术发挥出与原本完全相反的效果。”
“我知道了。”
直到现在我才醒悟过来,那些所谓“没有见过的字符”其实是墙内通用的字母,只不过书写的时候上下方向反了。
“弗拉特,差不多该叫斯芬让艾伦过来了。”埃尔梅罗二世先生叮嘱身边的金发少年。
地面出现轻微震动,一道雷光在上空闪现。相隔太远,我听不到半点声响,奇妙的场景就像是在商业区无意中瞥见的街头戏剧。
收回被吸引过去的视线,我迅速记下纸片上的魔术阵,扫了一眼墓园内部的环境,大致确定下来每个点设置的位置。卷起早就沾满泥巴的袖子正打算动手,突然又意识到某个问题,“老师,这个魔术阵在画制时对方位又或者最初的落点有特定的要求吗?”
“不错的提问。”黑发男人的脸上多了几分赞许,指尖落在指向地面的尖角上,“正常情况下最初的一点是指向西方的,然后顺时针对整个术式进行构筑。”
原来真的有吗?
拜托了!不要在这种时候给我挖坑啊!我心中的小人在崩溃地呐喊。
但是……正常情况下吗?
“东边!”我大声说出自己的理解,跑向刚才决定下来的位于东面的设置点。
埃尔梅罗二世先生没有否定我的答案。
将沉默当做肯定,我跑到其中一座坟墓前,绕到后面在平整的墓碑背面第一个字符。构筑术式的魔术阵虽说是用“画”的,但并不是全部都需要用肉眼可见的物质画出来,有时候只需要在魔术留下印记即可,刚才将墓园包裹起来的结界也是用同样的方法制作出来的。
越是着急就越是紧张,越是紧张就越是着急,写好最初的字母,我又不放心地再次对每个节点的方位进行确认,再三确定无误才跑向北面的小房子,虽说跨出去第一步的时候还是下意识往完全相反的右边拐过去了,之后才硬生生地转了回去。
平时外出都是坐上马车拉上帘子不一会就到了,来到训练兵团以后也只要跟着队伍行动就不会有问题。方向什么的真是难倒我了,为什么偏偏在这种时候……
北面小屋门口的台阶,然后是西边正好摆了一束粉色玫瑰的十字墓碑,接着是南面……
逐渐清晰的跑步声听得我头皮发麻,兽类的呜咽隐约从远处传来,从我的位置正好能看到鬣狗模样的使魔围成一圈正撕咬着某样东西。
一……二……竟然有三只!使魔的数量竟然又增加了吗?!
“艾——”
我无法想象也不敢想象,被这些野兽团团围住的艾伦到底变成什么样了。
现在去救他还来得及吗?如果用阴炁弹应该勉强能射中三只……但如果其中一击射偏了……
在极度的混乱中,我抓住了将一切解开的线头。仿佛在岩洞里迷路的探险者,终于找到出口。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
一两个人的生死和几十个人的性命相比,当然是后者更重要不是吗?我真是个蠢货!这是从一开始就没有必要纠结衡量的事情啊!
我咬紧牙关强逼自己把视线从那群使魔身上移开,继续本应去做的事情,在墓园连通前后门的石板路右侧写下倒数第二个字母。一边掉眼泪,一边趴在地上爬到石板路另一边的草地画出代表结束的符号。
瞬间,周围安静得仿佛空气都停滞了一般。
然而下一秒魔力产生的波动不仅切断了我和埃尔梅罗二世先生还有弗拉特的联系还影响到空气流动,异常的风自下而上吹起了我的刘海,无数道暗紫色的光从泥土底下出现冲向天空。
光点在撞上透明的结界后犹如困兽在墓园横冲直撞。
“艾伦——!!!过来这边!”
不确定艾伦还能不能听到我的声音,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但我至少要把使魔引过来。
才抹去的泪水又涌出眼眶模糊了视线,我用袖子去擦顺便还抹了一把快要流出来的鼻涕。
有那么几秒钟变得清晰过头的视线,首先捕捉到的是艾伦踉跄着往这边跑的身影。话音刚落,艾伦就已经跑进墓园,撞散了所有和他产生接触的暗紫色光团,显然是在我发出讯号之前就往这边冲过来。
他只有一个人,附近也不见斯芬用魔力堆砌起来的幻影。
看到艾伦的模样,我总算放心了下来,但又控制不住地感到生气,“你也跑太快了吧!老师不是才让斯芬叫你过来吗?!”
“明明就是你动作太慢了!”艾伦愤怒地大声反驳,可偏偏又要往这边冲,我只好张开双臂将他抱住。
“什……?!”
诡异的触感让我的大脑和四肢发麻,艾伦原本应该是右手的位置,手肘以下什么都没有。
艾伦完全没有了刚才大声反驳的气势,在我耳边痛苦地喘息,“你以为我和这些家伙周旋了多久?本来被两只使魔追着跑就已经够可怕了,结果突然又冒出一只,差点就要……”
但我身上早就变得脏兮兮的睡裙并没有染上血迹,反倒感觉到了微妙的热量从艾伦的断肢处产生。原本让我无比惊恐无比的事物,没想到现在反倒变成能令我安心下来的存在。
太好了,断掉的右手在不断地进行自我修复。
与此同时我终于看清楚跟着跑过来的使魔,其中一只鬣狗将咬在嘴里的手臂甩到墓园门外,压低身形紧跟在另外两只后面冲进来。
使魔进入墓园后,无数散乱的暗紫色光团竟然一致朝这些和他们相似的存在撞去,犹如枪支射出的子弹洞穿使魔身体。即使侥幸躲过最初的攻击,聚集起来的光点很快又会从另一个角度发起新一波进攻。
我的胸口紧贴着艾伦不断起伏的胸膛,他几乎将所有重量都压在我身上,即使伤口正在愈合,创伤造成的痛苦还是让他在呼吸间偶尔发出低吟。
我没有忘记刚才对艾伦的怀疑,也无法无视自己对他的担心。
“辛苦了,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收紧揽住艾伦的手臂,我安抚性地在他背后轻轻拍了两下,右手伸出食指留住正好在指尖擦过的一点紫光,“正好我也有想要尝试的事情。”
说完很帅气的话,鼻涕又要快流出来了,我只好吸了吸鼻子,顺便趁着这个空隙往紫色的光点注入魔力。还好没有被其他人看到。
细小的紫光膨胀成大约一个指节的大小,在魔力推动下飘向特定的目标。
光点飘到刚才咬断艾伦手臂的使魔面前,早就遭受过一波攻击的鬣狗身上少说也有十几处伤口,粘稠的鲜血混合着唾液从它嘴里流出,就像是真正的生物陷入穷途末路,已经疲惫不堪却又不肯放弃,艰难地支撑起身体警惕地盯着那小小的一点。
这是我刚才趴在地上写咒文时想到的,既然可以对魔力进行干扰,那么这个办法行不行得通呢?
我的攻击对使魔本身造成的伤害不大,但如果将埃尔梅罗二世先生说的话展开思考,把这种混乱的魔术在可控范围内注入到不那么强劲的灵魂之中呢?再让这个灵魂对另一个灵魂进行干扰,从而引发更大的反应……
特别的暗紫色光球迸发出异于其他光点的亮光,在黑夜中炸开。
这只使魔和它的两个同伴被爆炸的冲击力抛上半空,躯干支离破碎,血肉模糊地散落在墓园各处,不知道是血还是眼球内液的粘稠液体飞溅到我的脸颊。其余的光点在不知不觉间停止了动作,自发地燃烧起来,在空中化作无数团小小的火焰然后消失不见。
梦幻般的场景在我胸口产生了别样的悸动。
魔术,就算血腥残忍,就算需要抛弃作为人类的道德,变得满身泥泞才能获得触碰的资格,但毫无疑问也是一门美丽的学问。
我的身心都为它倾倒。
一切又重归寂静。
试验成功了,这次的危机大概也……
“已经……结束了?”
艾伦放开我,困惑地看着门口的方向。
通往墓园出口的石板路上什么都没有,如果不是还残留着爆炸之后形成的炭黑色痕迹,大概会让我也觉得今晚的遭遇不过是一场恶梦。
“艾伦?咦?你的手……”
感觉哪里不对,我花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
难怪从中途开始就莫名觉得呼吸困难,因为艾伦的手重新长出来了!而且回想他刚才的动作,很明显就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抱上来的!
“我就说吧,我的手脚就算断了也会像壁虎尾巴一样重新长出来。”艾伦摊开手,故作轻松地解释。
艾伦这番话听得我胸口沉重。只是把事情陈述一遍当然简单,可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忘记刚才他痛苦的样子。即使手和脚都能无数次地重新长出来,但也无法减轻受伤时感受到的痛楚,不是吗?
“不过话说回来,林,你真的好厉害!竟然真的把那几只使魔解决了!”艾伦扫视了一圈墓园周围的情况,又惊又喜地夸奖。
被夸得飘飘然的,我觉得自己的鼻子都要变成树枝长到天上去了,害羞地捂着脸,只露出眼睛部分,“哼哼~当然,我可是前途无量的魔术师。”
只是经历了今晚的事情,严谨如我决定作出补充,“而且是好的魔术师,和那些随随便便就驱使使魔杀人的邪恶魔术师不一样。”
艾伦故意用夸张的动作将我打量了一遍,忍着笑挑眉,“还真能说,都不看看自己现在有多狼狈。”
“你不也一样吗?全身上下都脏兮兮的啊。”我不服气地反驳。
“有什么没办法嘛?你都不知道……”
“……?!”
突然袭来的剧痛让我的视觉无法维持正常,只剩下满眼白色。感官再次恢复正常后我已经倒了下来,枕着艾伦的大腿浑身颤抖地喘气。
“林?”
艾伦慌张地询问我的情况,伸出手又颤抖着收回去,“林?你怎么了?”
我想要回答艾伦的问题,一股钻心的痛又从右腿的位置涌现流遍全身,抽干了我因痛苦已所剩不多的力气。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在喉咙里变了调,发出毫无意义的单音节。
好痛……好痛……
全身上下都好痛,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但偶尔又有一丝微妙的酥麻感在皮肤上划过……
这就是埃尔梅罗二世先生说的,不顾及回路极限随意使用魔术的报应吗?
“林……”
艾伦的额角渗出一层薄汗,他突然眼睛发亮地将某样东西戴到我手上,“对了,找埃尔梅罗二世先生!他一定会有办法解决的!”
“你的朋友看起来情况不太妙啊,需要帮忙吗?”
陌生的声音响起,仿佛一把剪刀将连接着开关的丝线剪断,疼痛造成的耳鸣停止,周围又回归到郊外夜晚应有的宁静。
对,是宁静,耳朵还隐约捕捉到了夏夜里的虫鸣。
穿着斗篷的身影出现在我和艾伦面前,他的脸藏在阴影里,看不清长相。
“你是……?”艾伦身体一怔,他扶着我的肩膀让我往他的方向靠近,掌心抚过我的脸颊紧贴着太阳穴。
“没想到,我制作的使魔竟然全部都被你破坏了。”
“魔、魔术师?”疼痛让思考变得吃力,我诧异地说着毫无意义的话。
“我都看到了,真是一场不错的战斗。”
……为什么偏偏是在这种时候?!
迟钝的大脑后知后觉地察觉到新的危险出现,我推开艾伦示意他赶紧离开,撑在他肚子上的手却使不上力气,反倒被更加用力地揽紧,鼻尖蹭到带着温度的柔软布料。
“就是你放出使魔杀了马可的父母亲?让我们经历了刚才的事情!还让她变得那么痛苦!”艾伦愤怒地大声质问对方。
对方非但没有生气,还好脾气地劝阻,“有话好好说,你要是在这里变成巨人,会把宪兵引过来的。你会被怎样处置暂且不论,被发现和你一起行动,那孩子大概也没办法继续留在墙内了吧?”
某个关键词挑动了我的神经,艰难地偏过头去,眼角的余光勉强能看到艾伦的脸。
“你知道……?”艾伦变得动摇,即使如此他还是戒备地盯着前方,保持着将右手举到胸前的动作,
“不是说了吗?‘我都看到了’。对两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来说,勉强算是一次不错的配合。”
披着斗篷的人缓慢地朝这边走来,坦然承认了自己犯下的罪行,“那几只低级使魔的确是我亲手制作然后放出来收集素材的,但催眠她,在她身体里放入虫子折磨她的人可不是我。”
他拿下兜帽露出满头白发,笑眯眯的模样看上去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容易相处的老人,“毕竟让前途无量的花蕾在优良的环境中生长,得到充足的养分后盛开才是我的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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