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节
星辰之下，一个高大身影骤然出现在屋顶。
苏明卿想着今晚还真是热闹，抬头望去便是健硕黑影上的一双鲜红如血的红眸！仅是对视一眼她便差点坐倒，这样的压迫感，哪怕是她游历八方界这些年也从未见过。
“铁面城主……”苏明卿嘴唇有些颤抖，差点话说不利索。
“以律而言，寒食不归宿，与幽魂相聚，乱两界规矩，当入天牢受刑五年。”铁面城主话音沙哑，一双大手便要去抓住苏明卿。
“老曲且慢！”楚木赶忙站起阻止，曲鉴寒身形极快，已然赶不上阻止！
曲鉴寒一掌之下却抓了个空。
苏明卿身形轻轻落在他身后十步之外。
那双恐怖的红眸初次看见威慑力的确很强，但是回过神来对苏明卿倒也不算什么。她拍了拍袖子：“我还没找你理论，你倒是先找我上门了。”
“有何理论？”曲鉴寒转身，正视苏明卿，此女轻功了得，他竟险些抓不到。
“人生当自由，为了同时和谐生存共同遵守的律法当存我没有意见也觉得应该，毕竟无法便无天这话是有道理。但是死后三魂七魄也当自由。灵槐要镇压冤魂怨气是无错，因为无人处理便是青冥州打乱，但是他们毫不知情便失去了生来便有的转世为人的权利，这便是我心中不平。城主能否为我解答。”
曲鉴寒忽然紧锁住眉头，一抹隐晦的戾气在眼底闪过。
他前踏一步，双臂袖袍无风鼓起，脚下砖瓦碎裂，转瞬身影已然不见，转眼十步，苏明卿眼前一掌猛然落下！
苏明卿看到的是遮天蔽日的掌风，她轻轻一笑：“连解释都不屑，都不顾城中之人的命权，还当个狗屁的城主，守个狗屁的律法。”
曲鉴寒一掌落下，并没有打到实物的触感，却像是打中了一团烟雾，苏明卿的身影再次消散。
在曲鉴寒九尺身材之下她像是个孩童般隐没在他的阴影之下。再次出现是她在曲鉴寒的身后，双指之间夹着一支精铁发钗，朝着他的后背便是划下，布衣轻易划破，发钗接触皮肤之时却像是精铁相撞的刺耳声响，扎的人耳膜生疼。
“我滴个乖乖哟。”行什捂着耳朵跺脚抱怨，他图什么跑着鬼地方来凑热闹。
一击未中，苏明卿即刻再退十步，到了楚木身畔。
除了开始那一下，楚木似乎没打算多插嘴也没有打算插手。他双手负后，只是轻轻叹气。
万里清明的天空忽然就聚起黑云，黑云之间隐有滚雷浮动。没了明月照耀，黑暗中那双红眸格外显眼。
巷间人群似乎看到下雨，都要纷纷归家。
“老曲，够了。你疯了不成！”楚木厉喝，两双血眸对视，丝毫不落下风，“是我今日带她来此，她不算六合之人，来者是客你别过分了！大家好不容易能寒食出来走一遭你别坏了人兴致！”
凶戾之气仍在曲鉴寒的眸中环绕。天上滚滚黑云却已经慢慢散去。
“槐树，木中之鬼，以怨气煞气为养料也算不得什么。”楚木扭头看着巷间再次逐渐热闹了起来，他收回了神光，“当年战乱只是若是没有这古槐，这半片青冥州就会变成一片乱葬岗，戾气侵蚀辗转千年万年，寸草不生到处都是厉鬼煞鬼，凡人难进，哪还有现在这片模样。你考虑的是槐城的人的是否愿意，但是槐城始终是天下的一部分，这里必须得有人守着，想要有人就必须压住怨气！能和你讲哪怕是现在，如果灵槐倒了，怨气冲出首先吞噬的便是这他们恨之入骨的那些魂魄，之后，也就再无槐城了。”
苏明卿深吸了口气：“天下，天下。”她喃喃念了两遍，闭上了双眸，轻声说道：“所以他们便不配有将来么……”
她再睁眼时又是那双清明干净的秋水眸子，她微微一笑，倾国倾城：“我是个俗人，是我目光短浅了，像城主道歉了。”她弯了腰道歉。
“八方倒没有想过去砍了这灵槐？”她笑问。
“两百年前还是棵小槐的时候还好说，如今已它的灵力聚合度还有这大小，怕不是大宗师以上的绝世高手，便没人能斩的断，更何况，我们也有大宗师守着呢。”楚木见两人不再剑拔弩张，总算松了口气坐下。
苏明卿瞥了眼曲鉴寒，这便是守城的大宗师了吧。
曲鉴寒冷哼一声，也没说话便转身要离开。
“老曲，不坐下来聊聊？你一直呆在明德府也怪无聊的。”楚木招呼。
曲鉴寒没有理，他一步一幢房子，慢慢回到明德府。
只是耳边一直有着声音浮现：
“大将军，你这一直用自己的真气压着这怨气也不是个事儿，俺们知道你修为高内力深厚，但是总有一天也会拼坏身子的。这种累活儿也不妨事儿，大将军累了咱们就一起扛着。”
“大将军……咱这些兄弟啊，怕是不能答应回去和你喝酒了，没杀几个八荒蛮子也没给你争口气……啊，他娘的这一辈子活得就是窝囊，还要您天天为我们分忧，打仗的时候在你的身后看着你直冲的背影，我们，咳咳，我们也想着能为你分分忧，这不，就是想着，就要死在这到处都是血和剑的鬼地方了，还什么都没做……于是啊，这场仗打前，我们石虎军、风雷军、潜龙军、长虹军、虎豹骑……五军四千营三十万名将士一致在礼律化道前加了一句。”
“青冥将士及妻女血亲死后魂魄归于灵槐，镇压邪气魑魅，护佑六合边境无忧！代代相传，至邪气祛尽，六合太平！”
“愿以我等贱命为交换，换得六合大败八荒，换得我等能重归故里。若真有平定一日，那我等也死而无憾了。”
“大将军，我们来世再见。”
“蠢货，我们哪有来世！”
“大将军，那记得，常常来找我们喝酒啊，还是一起喝酒的时候最他娘的开心！”
“你们说走就走，律法说加就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大将军……”曲鉴寒喃喃自语：“谁稀罕你们给我画蛇添足的多此一举，谁稀罕你们给我镇压这槐树怨气，你们明明只要活着转世，等着下一世我找你们喝酒就是了……”
明德府门前，曲鉴寒停步了，明德府大门敞开，演武场上，府门之外，将士披甲，佩剑，动作整齐划一，举杯！让道！道的尽头是春泥悬挂。
他们都在说着同一句话:
“给大将军上酒！”
曲鉴寒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年年如此，年年如此，你们真的不觉得烦啊！
曲鉴寒仍旧是为人熟知的严肃铁面，挺直胸膛，一步一步穿过数十丈的长道，坐到那城主之位。
斟酒！
饮尽！
热泪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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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姑娘你好像有些不开心。”楚木挪了挪身子坐在她的身旁，虽然表现的和往常一样，但是苏明卿看着楼下众生的眼神却不一样了。
苏明卿摇了摇头，一句话也不说。
“苏姑娘去看殿试武试么？”楚木陪她一起看巷间热闹的众生：“我推荐你看看，顺便介绍你认识一下我朋友，那叫一个玉树临风风华绝代，包你喜欢。”
“你朋友？那估计也不是什么好人。”苏明卿摇头笑了笑，“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对吧。”
“诶我和你讲你骂我就算了，骂我兄弟我就和你拼命啊，再说了什么叫不是好人，不是我救你你早给曲鉴寒打死了，青冥州就三个大宗师，你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嘛……哎哟哟疼疼疼，轻点轻点，姑奶奶别扯耳朵，别打脸，我错了还不行嘛！！”
子时便这么过去，将近午时，二人大闹苏明卿总算有了些精神，风铃顺着风慢慢晃着，清脆的铃声盘旋于槐城上方。隐隐却有笛声飘扬，自远方而来，旋律婉转，动人，沉浸其中便再也出不来了。能看见天上明月千里，能看见人间万灵生气。
“先生，这些好像也不是什么厉鬼，不会被他们抓走吧。”王叶有些颤颤巍巍。刚才有几个和他差不多大小的孩童冲他笑了笑，吓得他赶忙往先生身后靠。
“你就是怂！不就是鬼嘛，你看我怕嘛。”宋溪大声嘲笑。
“那你腿别抖啊！”萧暮在一旁补充。
“姓萧的你给我闭嘴！”宋溪猛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鬼魂除非是经过修炼，否能是不能离地三尺的，所以在屋顶上你们也别怕，怎么都是三尺开外。”萧暮解释，“灵槐中的鬼魂连戾气都被吃了自然也不会很凶，再说了凶魂更是不会被放出来，你们自然就不用害怕。况且这些啊，也都算不了鬼魂，都只是死后不得长眠的可怜人罢了。”
“啊，那岂不是很可怜。”王叶这次从先生背后探出了头，不再害怕，静静地看着他们的生活。
“就是他们，才换得到你们现在的好日子啊，苦是苦了点，但是不用流离失所无家可归，便知足了吧。”
“原来世人皆传槐树招邪与辟邪都是真的。因为灵槐的功效，是镇灵。”王叶握紧了拳头，回答上了先生的问题。
萧暮从袖中取出一支玉箫，凑在嘴边缓缓吹奏，笛声伴着风铃清脆，绕空中三尺弦月，满城生灵散为无数星光，飞向空中起舞，幽蓝夜空之中似是银河流动，蔚为壮观，顺着笛音铃响，在清风之中，归于灵槐，等待下一次的春时花开……
天地归于清净。
一曲，一槐，一月，一人间。
“对咯，”萧暮微笑，收回玉箫，躺在屋顶上赏月，“果然是月华如练，长是人千里哟。”他口中喃喃，缓缓合上了眼眸。
“先生……”王叶刚想叫萧暮，却被宋溪按住了嘴，示意王叶让先生休息着。王叶点了点头，宋溪从随身带的包裹里拿出一件大衣给萧暮披上，偶然碰到萧暮纤长的手。真冷啊，宋溪心中感慨。
二人相互靠着，一起观赏这难有的人间绝境，王叶虽然迟钝了点，但也很快明白了。
先生，这是在对着月，想着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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