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曲 夏日盈盈 遍野繁星
槐城再北就是玉顶山,玉顶山十三峰,自古传闻有数不清的道士在那儿飞升,山高入云端,有一条玉璞江湍流而下,向北直入无定海;一条风怒江奔涌向南贯穿整座青冥州入九泉海。
玉璞江东面便是离火国,离火国境内水流穿梭,因亲水,故名离火。
水云镇属于离火国,苏明卿与萧暮对离火国,并不陌生。
水云镇有不少牌坊,也有不少水路,碧水映着天上的白云,远望便是云在水中漂浮,便叫了水云镇。很多石牌坊在书生迁入六合之前就存在了,何时建成的早已经不可考证。无数的牌坊林立在大河之上,每一块大约都有两层楼高。
那些老的牌坊都被后来的石匠翻新打理过,叫做神仙牌坊,镇里人相信是天仙所立,所以渡船经过时总会减慢些许,仰望牌坊,以表尊重。其他的一些近百年新立的牌坊立给一些江湖豪杰或者国家英杰,比天仙牌坊矮上些许,立在一些水路分支。
萧暮觉得自己有些尴尬,嗯,也不能说有些,可以再严重点。从怀德门离开槐城,经过三百亩田野数百里路途,途中一位老伯的牛车陷入了泥坑,苏明卿帮其解围,其实是瞪了一眼萧暮,帮它推了出来,为表感谢便载着苏明卿顺路远行,至于萧暮自己,就在后面远远地跟着。现在出了槐城半月有余,行了将近千里,已经进入了离火国境内水云镇附近,她还是不和自己说半句话。
萧暮倒是有些百思不得其解了。回想许久,自己是做错什么事了?没有吧,自己在槐城也没有做什么奇怪的事情,一不沾花惹草二不入青楼酒肆。做过的事情也就是收了俩学生,等刘叔打了把剑顺路送去吟剑城,这姑娘怎么就不理自己了呢?难道是因为楚木?好嘛,下次大不了再送他两剑让她消消气?
半个月的走走停停,过乡村田野,见大道光明,遇山水赏景,经客栈休停,苏明卿就是与萧暮隔着五步的距离。萧暮虽然不解,但也没有主动去问到底是个什么原因。
科举双状元的消息传播的速度可比二人的赶路速度快多了。大约三日的光景,整个青冥州茶余饭后的谈资以及说书先生的口中可都是那一位被称作明月剑仙的书生萧暮。
可是谁能想到这位“明月剑仙”,现在像一位小弟一样跟在一位“天仙”身后呢?
萧暮轻轻笑了笑,摇摇头,想估计也是想不通的,跟着就是。
苏明卿生气嘛?出城那天,城门口不知多少大家闺秀堵着大门口,那场面,可不要太热情,一个个都是非他不嫁的神情和嗓门。好不容易在衙役的疏通下出了城门,却发现城外还有一位如玉姑娘已经等候多时,姑娘些许脸红,神情有些羞涩,看到自己又有些许放不开。怯羞羞地递给萧暮一个香囊,音如细蚊,说着祝二位百年好合白头偕老,便红了整张脸匆匆跑走。二人临了,城头上有位精壮老人依靠在城垛,慵懒地喊了声萧暮小子,剑记得给我那丫头送去,她念你依旧,到了就多留些日子,好好叙叙旧。
好嘛,那些个大家闺秀就算了,毕竟是个文武状元,长得……也算不错吧,能接受。但是这个如玉姑娘?还有那个远在天边的不知名丫头,这算是怎么一回事情?哪能这么算了呀。
曹夫人真传:男人在外沾花惹草,该罚,沾花惹草还不自知的,更该罚!
其实,苏明卿也没有那么生气。
长安县旧学塾里的那两个可爱的孩子她印象可深。一见面就齐齐下跪,咚咚咚就是三个响头大喊师娘好,不管她怎么辩解死活就是不肯改口。最老实的王叶又说先生平日里一直精于治学,时常想念师娘。有些吊儿郎当的宋溪手枕着脑后白了王叶一眼说那能叫想念?那可是寒食望夜月,久久不能言呐,平日教学之余,只要一得空,就差那眼珠子给瞪出来了,要不是当时不知道师娘在哪里,肯定当下就御剑欣然远去了。
这个不靠谱先生在他们眼里呀,早就像是星星一样闪耀了吧。
更何况那时候他抱着她轻盈落地,满庭碎桃花飘落,曲鉴寒宣布科举第一萧暮的时候,阳光洒在他的脸上,笑的那样好看,再大的气也好像生不起来。
她转头望了望始终跟在自己身后五步的白衣读书人,背着竹箱拢袖慢行,呆呆的,自己看他的时候,他也在看自己,视线对上便又对着自己笑了起来。
活生生像个傻子。
苏明卿轻轻叹了口气,往自己身边的草垛上拍了拍,示意他可以坐在自己身边了。萧暮愣了一下,一时没敢去坐,苏明卿便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萧暮这才放下竹箱,小心地坐下。
驾车的老伯会心一笑,苏明卿也捂着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只留下一个萧暮百思不得其解。
“说,那个如玉姑娘是怎么认识的。”苏明卿挺直腰板让自己看起来比萧暮高一些,故作厉色询问。
萧暮摸着下巴很认真的在思索这个如玉姑娘是哪里跑出来的,自己竟全然没有印象。半晌后才反应过来是自己初次与楚木会面之时那个受纨绔欺压的店家小二。再之后,这纨绔应该是被抬回了离火国,下半辈子只能在床上过了。
“原来那天满城飘雪是你一剑划出来的?”白衣姑娘微蹙柳眉,歪头望他。
这一生从容的读书人竟不敢看她,十指在袖间交叉一时间手足无措,他想了半天:“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着既然自己看见了,能帮则帮一下,都是好好活着,凭什么只有她要受委屈。”
苏明卿当然知道萧暮没别的意思,换做自己也会去帮如玉姑娘,但是做的有没有他潇洒就不知道了。再说这已经相当于是再造的恩情,这样一个在她绝望的时候出现在眼前的干净读书人,没人会不动心吧。毕竟……
苏明卿不知觉中嘴角就翘了起来,看了眼就坐在自己身旁的这位窘迫万分的新晋剑仙。落日的金色余晖下车马慢行,两人并肩而坐,金色的光芒停留在他的眉眼之上,落在他纤尘不染的白衣之上,书生局促不安,不知道该看向何方,像是察觉到什么,扭过头,与姑娘四目相对。苏明卿眨了眨眼,赶紧把他的脸推开,再看一会儿估计气势都没了,这可不行。
“韩月舟担心的其实是对的,应对的方法也没有错。”萧暮大概是觉得再不说话就太过尴尬,自顾自找了个话题,“只是现在世道已经是这样了,一个国家不可能一个纨绔都不存在,一个恶人也没有。读书人多了讲得道理也多,道理知道的多了仗着道理不讲道理的人只会越来越多,比那些本来就不讲道理的人更可怕。”
可是啊,这个人笨蛋的想法好像总是让人琢磨不透,现在的重点是这个?苏明卿无奈扶额,轻轻扣了下他的额头。
“你怎么也不知道关注一下如玉姑娘的心情,她跑走的时候心情也不好受的。”苏明卿说。
“这不是担心你么?”萧暮望着清澈河水,轻轻一抬手,一颗鹅卵石从水底慢悠悠地飘出,落在苏明卿面前,苏明卿抬手接住,青色的鹅卵石带着些许冰凉,图案很是好看,“我怕那些读书人在你心里刻下了伤痕,那你走出了槐城会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一路上小心翼翼,不知自己该怎么做。”
萧暮低垂眼帘,睫毛轻轻颤抖:“你在八方遇到的都是武人,是杀人如麻的军伍,他们才不会讲道理,刀剑在哪里战场就在哪里,这就是最大的道理。但这里不是八方,人人都有读几本书的闲暇,有读书人,有自诩读书人的半吊子,还有读过书的武夫,在六合的武夫提升的只会比八方界更快,思想没有成为他们的禁锢,因为道理变成了借口来让他们骗自己拔剑挥刀问心无愧。”
“杀人如麻的恶魔也不一定是坏人,张子墨是个游侠,身世不好,有很多仇家,他浪迹江湖这么多年,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所以更重感情,所以他哪怕是死也会用尽全身力气去扔出那破境的一刀。一直笑待他人,行善事的也不一定是好人,就像陈俊彦,谦逊温和,不顾自我安危地救人,他是好人么?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一样米养百样人,一种书读出的也不一定是读书人,可以是李幼安,也可以是那纨绔,还可以是劝你慎言的那些老人……这便是整个六合了,书生江湖的六合看的不只是刀剑。”萧暮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还有人心。”
“但我不想要你去看清这个,你去看了,那你眼中的江湖就索然无味了。我不想这样,所以我在这里,你安心便是。”萧暮说得很认真。
苏明卿伸手抚着刚才自己敲他额头的地方,口中反复着“笨蛋”二字。
又神色严肃:“干嘛,还以为我是那两个傻小子啊,当先生当上瘾了不成?我可不听你的大道理。”她摇晃着双足,回头看经过的千里江山,一抹笑意弯上嘴角。
“我可只管看我的江湖。”
总是如此,她一笑,萧暮就再看不见其他了。
“对了对了,城主府那事儿,那个铁面城主让你赔钱没?”苏明卿突然问。
“他自己的疏忽整黄的事儿,我帮他摆平了,他还哪有脸问我要钱?再说了,我一住漏风屋子的穷人哪里有钱赔这么大一个城主府?”萧暮笑答。
“还有还有,和你讲啊,那个楚木讨厌死了,天天都来烦我,要不是我拿他没办法,我早让他在床上躺上十天半个月了。”姑娘气呼呼。
“那,下一次我再给他来一剑?”公子总算松下了心中大石,往身后草垛躺下,慵懒地打了个哈欠。
“那一剑他能挡下?”苏明卿问道。
“挡不下,活得了。”萧暮回答。
“二位是来自西边槐城?”驾车老伯扭头笑问,“这两天槐城的大事儿可是传遍了,不知道你们有没有亲眼看那武试啊?听说明月剑仙一剑的剑气震得离火国都都抖了三抖。要是在现场瞅过,那不是顶有面子了。就是不知道那位剑仙本人是个啥样的娃娃。”
“啊,明月剑仙,算是见过吧。”苏明卿歪头想了想,“没老伯想的那么厉害啦,挺呆一个人的。就和,这位公子差不多吧。”她捂着嘴笑,戳着萧暮的脸颊。
老伯哈哈大笑,大声说好,那这青冥州日后可就有盼头了。
“二位这接下来,是要往哪里走啊?”
“往哪里走?”苏明卿问萧暮。
萧暮指了指东方,轻声说道:“水云镇。”
“那便还能再载二位一程,前路坎坷,请公子姑娘多加小心。”老人轻轻甩了下手中鞭子,文绉绉地来了一句。老牛慵懒地应了声,加快了几分脚步。
“记得了,多谢啦。”苏明卿点头。
老伯不再说话,转而放声歌唱,是那俏丽佳人嫩如水,是那与其同醉不愿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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