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痕迹

燥热的暑假很快就过去了，二十区的食尸鬼讨伐战也逐渐在新闻报道和路人的讨论里销声匿迹。我维持着打工与夜巡两点一线的生活，但无论是帮助佐藤组建梦魇、维持秩序，还是对壁虎出格捕猎的限制，我都没有之前那样的干劲了。

        ——金木研和古董不复存在，食尸鬼与人类之间的关系是不是也没有回转的余地了呢。如今的局势会延续下去……那么与其斗争还有什么意义吗。

        一整个夏天下来，我忍受了整整几个月只有电风扇的日子，空调安在客厅，距离壁虎的房间较近的那个地方，我只有走出卧室才能感受清凉。但还没等我攒出足以买冰箱的钱，秋天就近在眼前了。

        ——那么把冰箱搁到一边，现在洗衣机是优先……

        下了班，我漫步在去地铁站的路上，拿着手机查询东京有什么实惠的生活商场。接下来有一个难得的两天连休，我决定去了解一下家电的价格区间。如果不出意外，我应该会一直在壁虎家里住下去，那么还是置办一下基础设施比较好。

        ——十三区范围内有家山田电机，沿着山手线坐过来的话池袋也有很多百货商店……啊，等等，新宿站刚出站不远的地方有家唐吉诃德，不知道它几点关门，回家路上要去看一看吗。

        我停下脚步，点开导航系统，将搜到的地址打进去，查询步行路线。我视野右侧有一块黑漆漆的东西猛然动了一下，我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发现我正好站在了一家宠物店外面。店门另一侧展示的是仓鼠和龙猫这种小型动物，店铺更里面还传来狗叫声，而靠近我这一边的橱窗展示的是黑漆漆的爬宠，刚才闯入我视野的是一只张牙舞爪的大蜘蛛。

        ——为什么要把这种类型的放在展示窗里……

        我暗暗感慨着，眼睛瞟向相反的街道对面，瞟到了一块稍微有点眼熟的招牌。

        朱色的雕花，明明是简体汉字我却看不懂的对联，红棕色的牌匾——永近英良曾经指给我看的那家中华餐馆。

        ——我又走到这里了。那个明明几个月前还在这里鲜活地和我笑着聊着的人，如今如同从来没有认识过一样失去了踪迹。

        我想要迈步向前，却鬼使神差地又后退了一步，目光机械地转回宠物店的橱窗，蹲下来一排排笼子看过去。

        “……原来蝎子也可以当做宠物养的吗。”

        “这是毒性很小的雨林蝎，它捕食主要靠钳子，所以对于人类的危险性不大。”

        一个女声在我身边响起，或许是因为我看得太久，店里的工作人员出来讲解了。她标准的营业微笑差点把我拉回快餐店，我条件反射地也扬起嘴角，“刷”地站起来低下头：“非常抱歉，我没有要养宠物的意愿，打扰你们了。”

        “没关系，以后有意愿的话欢迎来访。”工作人员保持着微笑鞠躬告别，我逃也似的远离了这条街道。

        ——那一天晚上，我为了不与永近英良对上视线，一路都盯着橱窗。之所以没有注意到有这种卖爬宠的店，纯粹是因为当时他突然换到了我右侧，将道路左侧的中华餐馆指给我看。

        奔跑中，擦身而过的行人全部模糊成色块，在我耳畔充斥的劲风仿佛从我脑中勾出了所有回忆、混沌与犹豫不决。直到接近地铁站，我才减下速来，喘息着掏出手机，用麻木发涨的手指关掉导航系统，点开网页，开始搜索20区g总部的电话。

        ——是巧合吧。永近英良本来就是开朗的人。与我结交、知道我的全名、同行中在我左右换来换去，都不奇怪不是么。

        一边把搜到的号码在拨号键盘上打出来，我一边试图说服自己，但这几个月积攒下来的颓废和怨气驱使我按下了拨通键。

        “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吗？”接线员客气而迅速地问。

        我平息了一下自己的呼吸，为了不过多占线，省略掉客套话和敬语，说出了在路上想好的说辞：“有一名在20区g工作的常客将他的随身物品落在了大泉学园站的biggirl快餐店里，而且他已经有两个月没有光顾我们的店了。我可以寄到你们那里去吗？”

        “请稍等。”接线员顿了顿，询问：“请问您知道那名g员工的名字吗？”

        “知道的。他叫永近，是你们单位的人吧？”

        又是片刻的沉默后，接线员回答了：“是的，我们局内曾有一名姓永近的搜查官助理。但他现在已经不在这里了。”

        ——搜查官助理？原来不止外围人员这种程度吗？

        我思索着，继续追问下去：“那么我可以要一下他的联系方式或住址吗？”

        “非常对不起，但g职员的个人信息是不可以对外泄露的。”

        “那么……那没事了，我们会暂时帮忙保管的。给你们添麻烦了，不好意思。”

        挂掉电话后，我决定把买家电的事也往后放一放，反正我的钱还没攒够。永近英良算是一个火种，让我燃起了对于二十区讨伐战的探索欲。

        次日，我按照自己的健康保险卡找到了月山习为“小森浅海”登记的住处，那里位于七区的一处普通居民区，当我到达时正是晌午，偶尔可以看到出门采购归来的主妇。我要去的那一户位于一幢公寓的一楼，门前没有名牌，但从邮箱门的磨损程度来看，这里是有人住的。我在走廊中央驻足，闭上眼睛集中精神，嗅闻周遭的血肉味道，从中分辨出了具有食尸鬼气息的两户人家，它们相邻，其中一户正是我要找的住处。

        ——好像有人在家。

        我模模糊糊地感受了一下对方气息的浓烈程度，径直按下了门铃。里面的人来到门后，停留了好一会儿，才把门打开一条缝，隔着防盗链问：“请问有什么事吗？”

        对方是个约二三十岁的男子，神色疏离而警觉，语气却很恭敬。我想到自己对于今天的行动其实根本没什么把握，不由得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那个，你好，小森浅海……是住在这里的吧？”

        男子盯着我看了几秒，说道：“她不在。你找她有什么事？”

        ——很好。他没说“这里没这个人”。

        “我不是来找小森浅海的。我想找的是月山习——”我抬手搭在门缝上，以免他关门。“——我就是小森浅海。”

        男子微微张大眼睛，呼出一口气，朝我一点头：“是小森小姐啊。请让我关一下门，好把防盗链卸下来。”

        稍候几秒后，男子让我进了家门，比起佐藤和壁虎家，这里更像是传统的日式风格，他请我坐在榻榻米上，往矮桌上放了一杯咖啡。

        我好不容易找了个能让自己的腿不容易被压麻的姿势，对方已经端正地跪坐好了，他见我望向他，主动解释：“我是不住在月山宅，分散居住于东京各处的月山家佣人之一。我们的其中一项工作就是建立安全屋，而您的居住地正好被安排在了我这里。按理来说，如果您遭到怀疑或卷入纠纷，警方找到我这里，我就会担起拖延时间并联系您的职责。”

        “那，那真是谢谢你了……”

        “事实上，习大人最近身体抱恙，无法待客。请问小森小姐找习大人有什么事呢？我会想办法转告的。”男子不多说闲话，直入主题。我激灵了一下，连忙开口：“是这样的，我想知道月山家是否有渠道打听到二十区食尸鬼讨伐战中的伤亡人员。”

        男子沉默片刻，站起了身：“我现在就去联系月山宅，请您稍等。”

        他走到了隔壁房间，我隐约听到说话的声音，但听不清他到底在和谁说什么。这场交谈比我想象中要长，等我把咖啡喝得差不多，他才回到桌旁。

        “mirumo大人说，他可以为您提供您想要的信息，但我们也有想从您那里得到的报酬。”

        ——mirumo又是谁？月山习的亲戚吗？

        我心里琢磨，但没有问出来。“需要我提供什么？”

        “我之前也说过，习大人身体抱恙，他失去了垂涎已久的独眼食尸鬼食材，最近食欲不振。而您也是独眼食尸鬼，mirumo大人想要一块您的肉，试着激发他的进食欲。”

        男子的说辞让我松了一口气。这个报酬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之前决定通过月山习搞身份证明时，我就已经设想过这样的交换条件了。

        “那就快点搞起来。”我跃跃欲试地卷起袖子。“对身体的哪个部位有要求吗？”

        “呃，没有。”男子被我过快的反应速度噎住了片刻。“如果注射了rc抑制剂或麻醉药的话，肉的味道会有微妙的变化，所以mirumo大人希望您能直接割取……不过看样子您已经做好这么做的准备了对吗。”

        我点点头，让赫子从背后涌出来。四根触手在屋里张牙舞爪的未免太占地方，我凝神让其中的三根消散，只留下一根在外面。

        ——虽说我现在的运动量大大增加，但手臂反而很少用到。胳膊上的肉不太多。

        在上臂比划了半天角度，我遗憾地将目标转向腿。男子已经准备好了防水布铺在地上，我用赫子削过右腿，让整片小腿肚落在防水布中央。血淋淋的切面像是史莱姆变异爆炸一样涌动起开水冒泡般的起伏，血管和神经自由生长，嫩肉和皮肤组织覆盖而上，让我的小腿恢复如初。

        “不愧是新兴组织‘梦魇’的领头人，蝎子。”男子收起那块肉，喃喃低语。“谢谢您的配合，小森小姐。请给我您的联系方式，mirumo大人会将您想要的东西发到您的邮箱。”

        “谢谢你能记得我的自称是蝎子……但在梦魇我只是干部，领头的是‘响尾蛇’。”难得有人不叫我弗莱迪，但我欣喜之余还要纠正另一点。“还有一件事，我没有邮箱。我只有月山……习先生给的手机号码，再就是line账号了。”

        “……我可以帮您注册一个。”

        男子伸出手示意，我掏出手机递给他，盯着他切换系统语言，完成一番流利的操作，为我创建了一个雅虎邮箱，并帮忙将邮箱地址和初始密码记录在了备忘录里。

        我检查了手机，确认其他地方没有被偷偷添加多余的设置，随后便告辞了。等我结束一天的奔波回到壁虎的家里，邮箱里已经躺了一封来自陌生人，标题为“20区「隻眼の梟討伐戦」”的邮件。

        “这里收录的内容包括月山家族获得的g内部报告以及部分线人传闻。”

        我低声读出邮件开头的备注，点开了下面的文件。

        立功搜查官的名单里有八个名字，大多我都眼熟。但与下面的伤亡名单比起来，它的长度不值一提。令我格外不安的是，死亡名单里同样有两个我熟知的名字——亚门钢太郎和真户吴绪。

        ——果真一切都完了吗。金木研没了，亚门钢太郎这边也不行了。

        我清楚真户吴绪已经活过了比本定的更长的时间，但亚门钢太郎可是重要角色。我忍不住叹息，继续寻找下去。永近英良的名字被列在“失踪人员”下面，这让我心底那一簇小小的希望的火苗得以幸存。

        搜查官名单下面，列着一些已确认被讨伐的食尸鬼名字。最顶端的“枭”尤为瞩目，下面还有“魔猿”、“黑狗”这种同样取名自动物，但我了解甚少的食尸鬼，而再往下一个，赫然是“医生”笛口。

        我划动文件的手指僵在半途，搭落到屏幕上，文件的字体因这不间断的触摸而抽搐般不停放大缩小。在我一无所知的时候教给我语言和常识的人，给我吃下第一口肉的人，赋予我第一个容身之处的人，第一个相信我无稽的异世界之说的人，我第一个成功从剧本中救下的人，我的老师，我的恩人——笛口朝木，他的命运也在此戛然而止了吗。

        我麻木地继续下划，没有看到更多食尸鬼的名字。“笛口凉子应该还活着”，唯有这一点能给我些许慰藉。

        结尾还有一些意义不明的信息，很多食尸鬼与搜查官的遗体都悄然失踪，“枭”的尸体也没能回收，最奇怪的是，整个报告中都没有提到以“眼罩”为名的食尸鬼——我记得金木研就是以这个称号被g记录的。按照那个月山家佣人的说法，月山习卧病就是因为失去了金木研。而佐藤也从万丈那儿得到消息，金木小队早已解散。如果他没有被g讨伐，又能到哪儿去呢？

        我关掉手机屏幕，按揉额头，努力平息翻涌的心绪。这份文件里的消息不至于令人绝望，却也无法振奋人心。但无论如何，我觉得自己稍稍恢复了一丁点生活中的指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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