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我会想念你的
一品茶楼里，苏昱正与几名年岁相仿的少年，吟诗作对。
茶楼老板也是个雅兴的人，取出了自己几幅珍藏的画，请有才之士，点评与题字。
苏昱每一副都点评得好，却不愿意题字，他说：“我苏氏从未出过才子，我只怕也不会考科举，日后，自然也没有金榜题名的机会，何苦浪费老板一副好画呢？”
旁边的吴公子便道：“苏兄，此言差矣，谁说我等文人非要考科举不可？又有谁说，考不上科举，诗词就不珍贵了？想想‘天子呼来不上船’的李白，君不见，李唐江山早易主，太白诗歌至今传。”
苏昱听着也是在理，便提笔在一副夜宴图上，题了一首七言绝句。
他一手楷体，险峻挺拔，平正峭劲，字之体势，方润整齐，其气势磅礴，可令王者屈膝。
众人围着观赏，一边赞字，一边赞诗，连连称好。
明珠在茶楼外，瞧着苏昱与那一群文人才子吟诗作对，评画作诗，无论在哪里，他都是这样风采照人，夺人目光。
稚奴本在一旁伺候，瞧见明珠独自一人在茶楼外，有些奇怪，便从茶楼里出来，走近明珠问道：“姑娘，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宝禅、曦月呢？”
明珠回过神来，“哦，她们还在那边。”
“你玩够了？”稚奴问道，“那我去回禀公子。”
“别。”明珠拉住稚奴的手臂，“我还没有玩够，我是特意来找你的。”
“找我？”稚奴惊讶的问。
“嗯。”明珠点了点头，“稚奴，我们是朋友对不对？”
上一次问，稚奴很肯定的回答了她，但是，这一次，稚奴迟疑了，稍后才回答，“姑娘深得公子欢心，迟早会成为我的女主人。”
明珠抿唇一笑。
“你这么取笑我啊？”
“稚奴说的是实话。”稚奴很想将苏昱的心里话告诉明珠，只是又想着，此事还未落定，若是提前告诉了明珠，到时候，生了变故，岂不是让她失望，便忍着没说。
“不说这个了，我是特意找你道歉的。”
“道歉？”稚奴又是一惊。
“是，那天，我口不择言，开了你跟曦月的玩笑。”
明珠愧疚的说：“我很抱歉，我不知道，你不能开这样的玩笑，为此，他还特意喝了我，而你，也好似待我不如从前了。”
本来稚奴还好，提起此事，他的脸色又变得难看起来。
他的手情不自禁的紧了紧，手指握在手心里，有些发热，他恨不得将手指全部折断在里面。
“那公子是否告诉你原因？”稚奴口吻淡漠的问道。
“没有。”
明珠摇了摇头，“我就是想跟你说声对不起，然后告诉你，我以后都不会说这样的话了，希望你知道，我并不是有意。”
稚奴垂了垂头，随后又抬起来。
“公子待我，自然要优越于常人，只是，他也没必要为我隐瞒，我出生贫贱，四岁那年，我就入宫在太医院里当医奴，早已是残缺之身，终身不得谈婚论嫁”
明珠听到此话，脚步不由往后退了一步。
犹如被人狠狠的打了一棍子。
残缺之身？
她眼巴巴的瞧着稚奴，他此时倒是脸色如常，并无情绪。
明珠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只是又急忙收回了视线，心里头，不是滋味。
当日，无心之失，已经算是狠狠的伤了稚奴一次，这次郑重其事的道歉，相当于雪上加霜，再伤他一次。
怪不得，静园里，除了苏昱，都是女眷，稚奴一个成年男子，却能够进出自如，毫无避讳？
那曦月该是知道这事儿啊？
“对不起。”明珠低声道，轻轻的摇了摇头，“我，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对不起。”
她再看稚奴，感觉却截然不同了。
他不再是那个平日里对她照顾有加、相识许久的朋友，而是一个时代的悲剧，封建社会的一种陋习。
她痛心，她难受，为稚奴，为这个时代。
她彷徨，她失措，因为，她没有能力改变。
没有人问过她，是不是想穿越？也没有人问过她，能不能接受这个时代的一切。
从安阳遇见的那对为了爱情私奔的小情侣，到琳琅山庄任由正室太太欺凌的青夫人，以及，一路走来，宝禅对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挑战着她的“现代观念”。
此时，稚奴的经历，似乎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终于，在内心里的，直接的、正面的承认了，她接受不了这样的社会，也接受不了这个社会的人。
如果，她再不能回到自己的世界，那么，她只能当这个时代的旅客，观赏这个时代的风景，而不与这个时代的任何人，发生任何关系。
“没关系。”稚奴微笑着说：“我知道，你不知道。”
稚奴回头看了一眼，茶楼里，苏昱依旧与那群文人谈笑风生。
他说：“宝禅曦月真是不该，怎么可以让你落了单？若是出了事儿，可该怎么好？你在这里等一等，我去禀告公子”
等着稚奴一转身，明珠的眼睛就湿润了，她的衣袖里藏着一封信，本是想让稚奴交给苏昱的。
可是，此时，她不打算将这封信留给苏昱了。
“再见了，苏昱。”她心中默念了一句，“我会想念你的。”
然后，转身离开，逐渐的，她的声音淹没在人群里，再也找不到了。
真州，一年一度的乞巧节，提起结束了，谁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缘故。
众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苏昱本不想表明身份，但是，最后还是惊动了真州的官府，却仍旧没有找到他想找的人。
回到苏家老宅，曦月小心翼翼的取出一张折叠的纸递给苏昱，吞吐着说：“这、这是从明珠姑娘的房间里、找到的。”
“不是被绑架，不是被挟持？”苏昱沉声道：“她是自己离开的？”
这个结果，是官府再三确认得出来的结果，是一个令人难受的结果，为什么？她为什么要走？
苏昱盯着那封信，目光有些骇人。
宝禅、曦月、稚奴三人心中都很不安。
宝禅在想是不是因为她的话，才让明珠知难而退，选择离开？
她就是不愿意“甘为妾室”，甚至宁可不要，这个攀上枝头当凤凰的机会？
她到底哪里来傲气？
曦月也想，若不是她给明珠银子，她如何离得开公子？
稚奴却是想着，他是最后一个见明珠的人，她特意来向他道歉，为她的一句无心之失而道歉。
苏昱痛心又气愤，他知道她这一路走来，都不是很开心。
他这么费心的满足她想要出去玩的心愿，她倒是知道抓准时机，就这样一去不复返了？
昨夜，七巧园里的盛况历历在目，眼下便是这样的“分离”悲痛，不过一夜功夫，却恍若隔世。
“公子，许是明珠姑娘想念林大小姐，所以，中途折返了。”
稚奴小心的提醒着：“她唯恐公子不答应，所以，才会留书离开的，您看看她写的是什么吧。”
苏昱这才想着去看她留下的纸墨，展开一看，上面写：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顿时，他再次受到沉重打击，拿着纸张的双手，几乎僵硬了，那张纸就这样飘飘荡荡的落在了地上。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苏昱几乎咬着牙，将这话重复了一遍，目光落在了宝禅的身上。
宝禅不由心中一紧，瞧着苏昱强忍着的怒火，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伺候苏昱将近十年，却从未见过苏昱这般神色，她的心，慌了，立刻，她双腿一曲，跪在了地上。
“公子，我只是劝她，不要独霸着公子，不要影响了公子的前途，绝没有要让她走的意思。”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苏昱的拳重重一握，然后落在身边的桌上，“我说她为什么总是郁郁寡欢的，她明明并不是这样的性格。”
宝禅不由呜咽起来。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公子，请公子明鉴。”
“我以为，我与姐姐说得十分明白了，”苏昱的口吻更加冷冽起来，“既然，姐姐一点也不懂我的心思，那我想，姐姐也没必要在我身边伺候了。”
苏昱当即吩咐道：“稚奴，派两个护卫，护送宝禅姐姐，先行回京。”
苏昱这一声吩咐，让在场的三人都大吃一惊。
稚奴迷茫，曦月惊讶，宝禅则是震惊。
三人怀着不同的心境，各自喊了一句：“公子。”
苏昱却是态度坚定，喝稚奴道：“我的话，你听不见？”
稚奴再无不听从命令的道理，转身离去，实施苏昱的命令。
宝禅只感觉心中一片寒凉，充满泪水的双眼瞧着苏昱，委屈的问道：“原来，我伺候公子十年，竟抵不过明珠姑娘与公子，相识的短短几月？”
苏昱冷笑了一声，“我与姐姐主仆十年，不也抵不过夫人的一声命令吗？”
宝禅听到这话，更是心惊肉颤，再不敢说其他的话，只是抬头瞧着苏昱，流着眼泪。
“求公子再给奴婢一次机会，奴婢再也不会了。”
“我可以给姐姐千百次的机会，但是，我不能给别人，第二次伤害她的机会。”说完，苏昱便转身离去了。
曦月瞧着苏昱坚决离去的背影，又瞧了一眼满脸泪花的宝禅，弯腰将她扶了起来。
“我劝过姐姐两次，姐姐却总是认为，我有了什么异心？咱们的公子，已经是个大人了，他有自己的主张，他需要忠于他、且只忠于他的人，姐姐你也不是个糊涂的人，怎么就是看不明白呢？”
宝禅这才明白，也许，从一开始，她对苏昱的一切心思，都是非分之想，就算没有明珠，苏昱也不可能要她。
在他的眼中，她再无微不至的照顾与伺候，也不过是夫人派来，监视他的一双眼睛而已。
他毕竟不是夫人的亲生儿子。
只是，宝禅不愿意怪罪苏昱的冷情，心里头却是怨恨着明珠。
看着这样无害的一个人，区区一句话，就把她将近十年的盘算，都打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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