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大侠——弓弯理要直
昌定大学女生宿舍楼c栋，五层十进，北边挨着后山那片白桦林，南入口立着男生止步的牌子。
兰埠菁又忘记带卡带钥匙，在楼栋门前跟着一个打开水的才溜进来。
416寝室两厢四个铺，一直只住三个人。
兰埠菁也算是416的新人，以前寢室里有个抽烟的刺头，段均益心疼兰埠菁犯鼻炎厌烟味，执意出面协调换了寢室。
两条长桌成一列，配三张凳子和一把椅子，桌面如同杂货摊。
往里是洗手间，一条横杠子挂着星条彩旗布样的毛巾。
兰埠菁的床铺最好认，不因临门显眼，而是架着两层蚊帐，都是老式棉纱，蓬松繁复。
穿过走廊上楼，兰埠菁低头拐入，好在寝室竟然虚掩未锁。
冲进洗手间，拧开龙头捧水，使劲拍在脸上。
长发左右开弓，对着镜子猛吹，镜面水滴横冲直撞，如弹幕来袭。
才拉拢窗帘，两个室友挤进寝室。
一个室友夹着兰埠菁的《宏观经济学》，桌旁挑话，你连明天考试的书都不要了，长跑冠军改练百米冲刺，害得担心你出事的我在后面追都跑掉鞋子了，你到底是去帮谁擂战鼓？
兰埠菁汲着一只拖鞋，从洗手间跳房子一样蹦过来，伸手从腋下抽出课本扣其头顶。
“你那架子上的内衣三天都不收，瞎嚷嚷什么。”
室友反嘴，就挂在那里示威，谁叫你不穿内衣，蚊帐反而架两床，还敢拿食堂里的辣椒炒肉来笑我是海绵包肉。
另一个室友加塞，要是有人为我出头，摆酒上肉大宴宾朋必须的，两雄相争才够味。
“还够味！你那桶子里浸的还不洗就味味味了。”
兰埠菁窜上床，背朝里躺下。“肚子饿起叫，油饼都没排到，一个个的，晓得搭错哪根筋？”
室友使眼色前后发问，跟你男朋友呛的是留着长头发的学长？
长发大侠姓甚名谁？速速如实汇报。
兰埠菁搪塞：“我在教室里呆到快熄灯。”
谁信！室友异口同声。
“天早就黑了，我又不是猫头鹰。”
室友威胁不报上名号就莫想出416，随即前后扑过来，兰埠菁赶紧拉黑灯。
大学总与恋爱联系在一起。有些人笃信，女生到社会上，会遇到更优秀的男生，而男生很难找到比学校里更好的女生。
摸黑坐在教室已久的赫登瞄着手腕电子表，整栋教学楼快熄灯。
赶赴实习单位前，还得抽空花钱去换领新的签注服务单，赫登揣一团乱麻。
总想做点什么，但又找不到北，懵烦交叠，尤其口袋没钱了。
上午赫登把钱全部扫拢来，80元的《致敬纳什维》纪念册还差7块，同卖摊费口舌才买来。
撞见纪念册不买，好比踢球下底不传中。
如今小贩真会蹭热度，地球彼岸偶像尸骨未寒，此处的纪念册新鲜挂售。
没钱就不能为兰埠菁做什么？赫登不断究问再接连否决。
眼下不花钱又能表心意的，优选方案还是参加文学社举行的演录。
但也涉及到钱，至少镜头之前要换发型。
长头发肯定保不住了，离校首个心理预备就是砍头发，只是捱到现在。
赫登打算卖掉八成新的随身听，剪短头发上镜头。
别看赫登身魁硬朗，对个人五官不自信，格外介怀单眼皮。
于是从大一开始弹吉他，指望乐手形象掩护留长发这根筋。
夜色压抑稍轻，清空纷乱思绪，赫登决定告别披肩长发。
移开一摞书，伸进课桌抽屉的最里层，轻轻抽出一本《广告文案写作》作业本。
这作业本可是赫登的宝贝。
像往常一样，赫登从封面开始，手指轻轻摩挲，再慢慢翻页。
有别于往常，今天摸黑凭意念，胸膛更受兰埠菁冲撞。
作业本是从桦树林里捡到的。
赫登中意扉页的一竖行字，是兰埠菁一笔一划的楷体——我就这鬼相样范。
这话不严谨，但这字费力地以示工整，看一回就笑一回。
很难把身形修长与字体笨拙嫁接起来。
远观近判，兰埠菁风垂柳的外型，大咧咧又小迷糊的个性，俨然打上标签的水与油。
这特质赫登夜里臆想无法统一，哪怕燥热三伏天也焊接不上。
偏生神奇，当作业本一页一页翻开，赫登一丝一丝平静。
最终拨通系里辅导员电话。“明天那项活动，我参加，求个圆满。”
第二天早上，赫登心理预备铆足劲，出寝室前抱着吉他弹了半曲《三人念》。
之所以是半曲，因为e弦突然断了，皱眉兆头不好。
《三人念》这曲子不算大名声，但赫登特别熟悉，且与曾经想报考的研究生相关。
自从学吉他偶尔一次关注到，就盼着能与《三人念》作者有交集，可终究败给现实。
赫登必须放弃考研，先上班要紧。
再在学校关三年，而兰埠菁毕业进入社会，届时再争取这份感情，黄花菜都凉了。
带上随身听，嚼着馒头的赫登赶到后门的跳蚤市场。
果然没好运，跳蚤市场平时闹腾，今天毫无人气。
得知有市容检查，清空摆摊设点。
事与愿违，耳机线重缠随身听，赫登想起弦断有谁听。
离文学社的演录播出只剩一个小时。
赫登绕过南墙，奔到前街，最终上了一辆献血的采血车。
随后又以涡轮增压的速度闯进一家理发店，一刀剪断披肩长发。
昌定大学教学楼503教室，广告系三年级36班第二节课刚结束。
同学起身活动，空气分贝叠升，青春一挤，热情跟着冒泡。
高个头的兰埠菁坐在教室后排最里，合上《广告策划与创意》，头枕手，伏在桌。
不知是谁擦完黑板，写就一行大字——长发一怒为红颜，当今世界谁怕谁。
目光聚焦黑板，有人照本宣科重复吼读，有人逐步引申谁是谁的谁，谁不认识谁，谁也不怕谁。
两个男生比划穿林海与座山雕的pose，教室里炸开锅。
兰埠菁明面正襟危坐，实则心惊肉跳。
第三节课铃声响起，老师还没来。
前排有人冲后排喊，悬赏提供情报，昨晚在隔壁远程培训中心足球场护我系花的长发大侠是谁？
有人附和，大伙不捧钱场捧人场，弓弯理要直，肥水不流外人田，长发大侠理当迎难而上。
兰埠菁盼着老师快点来，时不时地拍脑门。
话题继续发酵，大伙跟着起哄，齐刷刷的眼神从黑板方向转投兰埠菁这边。
一堆坏笑在眼前晃荡，愈发心慌，余光去瞟两个室友，一个装睡，一个揉眼睛。
有同学看出端倪，竟把一个室友提溜起来，斥责知情不举，本爷问你该当何罪。
室友满脸无辜，兴许预知难以过关，吮指怯懦作态，大人冤枉，奴婢当真不知。
正当群情骚动，36班的班主任黑旋风般现身，喝斥整栋楼听到闹腾，敲门诘问又出幺蛾子？
大家各归其位，分贝渐次归零。
班主任这才稍显满意，但抬眼瞅见黑板上的字。
正担心班主任发飙，不料瞪一阵之后并未发作，而是径直抄起粉笔刷，利落擦尽黑板。
班主任操起不太标准的普通话，传达教务处的安排。
第二节课不上《传播学概论》，改看视频，因为文学社组织青春毕业季——写作演讲风采大赛。
今天上午正在录制获奖作品的视频，经毕业班提请，教务处同意，现在通过校园网同步收看，大三班的一起看，为明年毕业季活动预热。
有同学稀奇碎碎念，又写又讲还录视频，新玩法叫演录。
多媒体电子教室系统的中控打开，电脑启动，幕布降下，拿起遥控笔，点开液晶数据投影机。
当屏幕里出现文学社直播间画面，班主任将音量调高两格，带关教室门就走了。
直播间“青春飞扬，毕业无悔”的标语映入眼帘，还有校长的落款。
屏幕里，一位同学刚结束演讲在鞠躬致谢。
随即主持人接过话筒报幕——接下来有请艺术与传播学系的赫登带来作品《相伴无语》。
兰埠菁正目不转睛，赫登的名字钻进耳朵，顿感头皮发紧，好比被窝塞进冰淇淋。
屏幕里的赫登显高大，平头短发，白衬衣别在牛仔裤里，精气神挺足，对着镜头致意，竟然剪成了平头。
这对比超级强烈。
惴惴不安的兰埠菁顾不上对比，土拨鼠一样的幅度左右打望反应。
赫登的演录开始了——
早已半大不小，但我仍是个嘴生的青皮果子。
校园里人潮如织，欢声笑语，熟识的人还是不多，泡在书堆自寻洞天。
非但不易与人熟识，在女孩子面前更是束手无策，只能让莫名心思好生折磨。
四年本科读下来，一些同学可不顾你，花前月下，情有所属。
天马行空久之，遇到心仪女孩暗自心动，哪怕稍许接触也美好，可终归绕不过这张笨嘴。
——
有男生朝环伺座位隔空乱指，列位对号入座，都是些谈情说爱的坏人。
兰埠菁也费解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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