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第二章：第二日

早上六点半，广播里准时传来一阵只有在中学住校早上起床才会有的歌声，顿时，监舍里传来人类独有的起床呻吟声，只有此时的大家，看起来才是友善且慵懒的。这算是王城在押的第二天，却是王城在看守所经历的第一个早晨。只见大家迅速起身穿衣叠被单，然后披上小蓝马甲，伴随着“砰”的一声，阻挡“房间”和另一间活动室的封门打开了，大家鱼贯而出，纷纷地打着哈欠伸着懒腰来到另一间活动室洗漱。王城用近乎百米冲刺的速度来到活动室的蹲坑一泻千里起来，那一刻，他竟然感觉有些无助地幸福，他觉得自己肯定疯了。

        “王城，李少侠，你们俩拿着你们的被单过来洗干净，上午放风时拿出去晒，这被单不知道被多少人盖过，多脏、多恶心！”威哥跑过来说道。王城赶紧起身拾掇干净，然后和李少侠拿着自己的被单到活动室，到那仅有的水龙头前排队等待洗刷和洗内裤的“号友”们洗干净后再洗。李少侠慌乱中，不小心穿着拖鞋进了“房间”，被威哥拿着手肘往后背锤了一下，看着李少侠涨红的脸，王城知道他很痛，他也是第一次接触到所谓的传说中的监舍暴力，他一下子变得很害怕。

        “王城，阿峰，你们俩赶紧拿着饭碗和菜碗到小窗台那，先拿俩菜碗装点热水，看看老大们要不要泡面，然后拿六个菜碗去装菜，阿峰你带着点王城，以后就你们负责打饭和洗碗。”威哥看着王城洗完了被单说道。王城心想：想不到威在监舍里管得还挺全面。他也暗自庆幸和威哥达成了写作的某种共识，庆幸没有得罪威哥。

        监舍里的饭碗菜碗，说白了不过是材质一样、颜色不同的小脸盆，为了防止在押人员自伤自杀，所有监舍里的物品都是塑料的，加上每个脸盆都被做上了各种记号：或咬、或在墙壁上磨。所以这种小脸盆是脆弱而易碎的。同时胡哥和老曹正在摆着简易桌子：俩箱子上放两块胶合板，再在周围摆上几个凳子。

        “砰”，小窗口开了，透过小小的“洞口”，王城看到了外边的几个人正是昨天见到的那些“外劳”，递出去的脸盆被一个个递进来，王城看到了饭碗里躺着的是中学食堂才能见到的块状饭，菜碗里躺着的是一大碗散发着方便面调料包味道的浓汤，汤面飘着几根空心菜叶子，因为此形态，所以“号友”们亲切地称其为“水上漂”，顾名思义：水上飘着几根菜叶子。

        “每天都吃水上漂，这漂得肚子都快给老子拉虚脱了，他妈的。”说这话的正是平日里不咋说话的老大刘哥。只见大家都拿着饭碗，拿着塑料勺子把饭的表面挖掉，然后随着刘哥的入座，“号友”们一个个入座了，我一看眼前这盆饭，黄得像发霉了。不过并不是发霉，可能只是因为米放久了而已，然后一看大家都在争先恐后地分着角落里地三个菜碗，闻起来令人作呕的“水上漂”在大家眼中却是唯一且难得的食物。这时我才发现坐着吃饭的那几个都是“号子”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桌子正前方坐着老大刘哥，左边分别坐着老二戴哥、老四矮子哥、威哥；右边坐着老三罗哥、阿峰；这几个人眼前放着绝对多的“水上漂”，其余的一些人，则只能分配完少数水上漂后蹲在桌子附近吃饭。在监舍，“排名”意味着实力，意味着站在食物链前头。

        “王城，来，这还有一个凳子，你过来吃。”威哥叫王城，并在桌子底下抽出一个塑料凳子示意他过去坐。他发现桌子上除了“水上漂”外还放着几个咸鸭蛋、一罐花生米、几包榨菜，这就是上账的好处，你可以在每周周一外劳来登记购买用品时登记上这些东西，这样你就有了除“水上漂”之外的开胃食物。当然，并不是你家人朋友上账后那钱就是你的，所有监舍的食物除“面包、牛奶、方便面”这些私人属性较强的食物外，其余例如咸鸭蛋、榨菜、花生米以及每天午饭和晚饭定菜等战略物资都必须经监舍一二三把手决定分配，意味着你表现不好，用你的名义登的菜你是没资格吃的，你买的这些战略物资你分不到而只能吃水上漂。这就是个弱肉强食的残酷环境。“来，搞点榨菜，这菜水上漂太难吃了。”威哥从桌子上拿来一包开过的榨菜给王城，“谢谢威哥。”王城惶恐地谢道。“不要谢我，这些榨菜是阿峰买的，你还要感谢刘哥和戴哥。”威哥漫不经心道。”“谢谢刘哥戴哥，谢谢峰哥。”在他们都表示无所谓后，王城才开吃，这一吃，才知道有多难吃，幸好有榨菜的调节，胃才算没那么难受，再看看蹲着吃的那些“号友”，一个个眼睛瞄着桌子上地那些榨菜和咸鸭蛋，却没人敢上前拿这些物资往自己碗里倒。这或许就是阶级吧！

        早上吃过饭，阿峰招呼王城洗完自己的碗后，便和王城一起把菜碗收拾起来，按照常例，除老大刘哥的碗由俩人洗外，其余人的饭碗都由自己清洗，而菜碗这些公碗，都由俩人清洗。刘哥还有专属于他自己的洗碗布。监舍里洗碗有着规律：先用一块洗碗布打湿肥皂，把碗擦满，然后用力清洗干净，如果是中午和晚上的碗，则需要在打完一遍肥皂后再用一块洗碗布重复一次。这样洗出来的碗无比干净。虽然王城很怀疑大家吃完可能会吐泡泡。

        洗完碗，李少侠和胡哥老曹三人就在威哥的安排下在洗活动室的地和“房间”内的厕所了，在监舍这种环境下，无聊的大家喜欢将无数小事无限度放大，以达到消磨时光的目的，这不，在他们三洗完厕所、拖完地后，在大家进行每天早上的例行集会时，威哥就开始发飙了。“李少侠，你是不是想死，这才多久，你出了多少错，你给我出来，去那蹲坑里蹲着。”威哥大发雷霆，李少侠一脸老实地过去了，以常人上厕所地姿势蹲着。“你他妈把双脚放进蹲坑里。”看到这，威哥又发飙道，“你知道你哪里错了嘛？”李少侠战战兢兢地回答，“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给我蹲到你想起来为止。”威哥见状又提高了几度声音。

        “我和你们说啊，今天有新来的，我讲一下监舍规则：早上起床要把被单折好放在你们床下的箱子里，然后出来刷牙洗脸，之后王城和阿峰负责打饭，李少侠、胡哥负责摆桌子，吃过饭后，王城和阿峰负责洗碗，同时李少侠、老曹、胡哥就开始洗两个厕所蹲坑，拖地，再之后就集合站队，八点半后，回房间在床上摆上垫子，垫子数量比人数少一人，老大刘哥不用摆，大家在垫子上开始打坐，刘哥坐凳子督导；同时电视会打开，大家可以在垫子上看电视，或者和别人聊天，但记得姿势不能东倒西歪，上午外劳会打开窗子来给我们打水，同时来售卖冰棒以及询问中晚餐定菜事宜，周一上午还会拿着订货单来询问是否需要定生活用品和零食，比如早上的咸鸭蛋和榨菜就是在那个时候定的；像现在天热，上下午都会来售卖冰棒，你们家人朋友上了账的就在订货单上有名字，就可以登记购买。上午和下午会各有一次放风时间，时间不定，管教副所长会来开门，大家可以在活动室往外望，去晒衣服收衣服的要先和所长打报告后才能去，回来的时候要说‘谢谢所长’；中午十一点半吃饭，吃完饭之后的事和早上照旧，然后十二点到两点半准时睡午觉，睡不着不用值班的可以看电视，但不准吵，下午睡完午觉继续摆垫子打坐，五点半吃晚饭，吃过晚饭其他照旧，六点开始洗澡，就一个水龙头，大家排队来。七点钟活动室和房间的封门会关闭，大家要注意时间，八点钟就可以睡觉了，九点五十多会关电视，大家就要睡了。其他事不会地就问，做错一次可以理解，做错第二次就要驼打了，听到没有？”威哥一口气说了一大堆，一看就是有经验的“老五”，而老大和老二，此刻则在队伍背着手看着一切。

        “李少侠，你知道自己错哪了？”很少说话的刘哥突然发话了，“知道知道，请大家原谅。”听得出李少侠语气很诚惶诚恐。“知道那就好，归队。”刘哥大手一挥，颇有大佬的气势，刘哥就是这样一个人，是老大，也有老大的胸襟和胸怀。

        “刘哥，戴哥，有什么需要说的嘛？”威哥问道，在刘哥和戴哥都摇头后，威哥安排大家开始基本“立正、稍息、向左向右、向前向后转以及下蹲的基本队列训练了”，好在之前大学就军训过，倒不是啥难事。

        接下来就是传说中的打坐时间了，在看守所的羁押时间，打坐几乎和睡觉一样长；所谓打坐就是将坐垫按顺序放在床上，然后每个人双腿互相交叉打坐在之上，或抬着头看电视，或和其他人聊聊天，一般是上午八点半到十一点；下午两点半到五点；

        开始打坐的时间是非常难熬的，屁股和千篇一律的节目一样让人难受；“王城，你是大学生，来说说你的故事吧！”威哥突然问王城，正当王城准备回头答复时，“轰隆”一声，监舍大门打开了，此时监舍老大老二早就已经在门口处等着了，每次开监舍大门，要么是送人，要么是放人，大部分情况就是放风和提人；“小肖，收拾东西，走，四川警方来提你了。”然后就看着肖哥把大通铺床下的箱子拉出来抱走了，临走前，老大刘哥还亲切地给他递了瓶水。不得不说地是，在房间蹲坑的另一个角落，小窗子下方，有着全监舍的水源——一桶凉白开和几箱当地水厂产的矿泉水。矿泉水是监舍上了账的人买的，只有老大老二有决定权给谁。王城发现，目前只有老大老二和阿峰会主动去拿矿泉水喝，其他人都自觉地拿着空瓶子去那个大桶里装水。

        肖哥走后，一切照旧，看来大家都习惯了离别，在这，离别不是伤感，而是祝福，没有谁愿意在这待着。威哥叫王城坐到属于肖哥、在威哥之前的位置后，又开始了之前的话题，不得不提的是，在监舍里地位越高，打坐的位置就越靠后。威哥高中未毕业就去混社会了，所以对大学生活特别向往，尤其是对待大学恋爱之类的传闻特别神往，看着他期待的目光。王城竭尽全力地回忆起大学时光。想要给威哥一个立体生动的大学生活蓝图。

        王城开始讲起了大学时光，突然，他发现周围的大家似乎都没有在看电视，都竖起耳朵听着王城所说的一切，显然大家还是尊重知识的。

        “王城，你这这个看手相的本领是在哪学的？蛮准的啊！”没想到威哥突然来了这么一句。他不知道就是这句话，让他这接下来的十几天少受了很多苦，甚至直接跃为老大最爱的非“常委”。

        威哥这一句直接吸引了老大刘哥的兴趣，从王城进去到那刻的十几个小时，可能看惯了人来人往，刘哥一直没有怎么理王城，不过这一句，却让信佛的刘哥直接感兴趣了。只见坐在过道凳子上监督大家打坐的刘哥直接起身走到王城身边，同时伸出手，对王城说：“来，给我看看，说说我之前赚到了钱嘛？之后会怎么样？”王城心一惊：这玩意自己也是半桶水，况且看手相这玩意也从来没验证过，鬼知道准不准，昨晚给威哥看纯属误打误撞，这要是给老大没看准，这不要废了，估计得把昨晚吃的都给打出来？

        但老大都发话了，不给看也就是不给面子，估计也要挨打，没办法得王城只好硬着头皮往上干，吱吱呜呜半天：“你之前还是赚到了钱，但都被自己瞎搞搞掉了，之后把应该还是能赚到钱，但需要嫂子管钱，你这手相显示攒不到钱。”说完这话，王城整个人都懵了，大脑一片空白，紧张地看着刘哥接下来地反应，要说刘哥也是搞笑，他也呆了一会，随后鼓起掌来，“真准，你这手艺不错啊！我之前做工地，赚到点钱，就是花天酒地搞没了，不然帕拉梅拉也买得起，哎，老弟不错，今后你就是我老师了！”说完还毕恭毕敬地给王城鞠了一个躬，再看王城，背后早就湿透了，又误打误撞给整对了。这比上学时候老师在课堂上点名回答问题还惊心动魄。

        刘哥话音刚落，转身就在监舍宣布：“从今往后，王城就是我的老师，你们听到没有，可不敢欺负他！”监舍里的人大声回应：知道了。随后刘哥又让监舍里的人排队来王城的位置看手相，最先的是阿峰，其次是老曹、老二戴哥、老四；老四在看手相时还轻轻捏了下王城的手，虽然有点不理解，但也没多想。

        “砰”，小窗口打开了，透过小窗能听到外面传来声音：“九号，要不要定菜？”刘哥走过去接过了单子，叫阿峰过去填了点不知道什么，威哥这时候说了：“中午晚上可以点菜，每餐最多点俩菜，当然一般点的菜和最后的菜可能也不一样，一切都看外面厨师的心情，每份菜28元，每个人每个月只能消费500元。”登记定菜的人刚走没一会，窗子又被打开了：“来装水。”刘哥赶紧跑过去，把凉白开水桶昨天的存水倒干了后，在窗子那接过了舀水的勺子，不一会，装凉白开的水桶就到了水位线。之后刘哥又坐到了王城身边，把手伸过去了，希望王城能够再看出点什么，你要理解，在封闭地环境里呆久了的人，是不会放弃任何能消磨时间地方式，在这，时间是残酷地象征。

        中午吃饭，王城照例小心翼翼地坐在威哥早上指定地位置，在“号子”里就这样，你所做地一切都要有人指定，一切才能井井有条。饭桌上此时多了两盆肉菜：腐竹烧肉、木耳炒肉；王城从来没觉得肉菜有这么香过。可是他也知道这些肉菜只有“常委”们能享受，其余地“非常委”们能否享受只取决于肉菜的数量和心情。想到这，王城只得拿起桌子上剩下的水上漂往自己碗里倒，中午的菜是蛋皮漂，不同的是，“水”面上飘着的除了几片蛋皮外，还有不知道民警什么时候吃剩下的肉片。

        “王城，来。”威哥说着递过来肉菜盆，只见盆里还有一小堆肉菜，见王城不好意思，威哥直接将剩下的肉菜直接倒进了王城的碗里。那顿饭王城吃得很温暖，那种受宠若惊般的感动蔓延到全身。

        晚上排队洗澡时，老四偷偷拉着王城说：“王城，你这么白，屁股这么翘，要不给我搞一下吧？”王城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他也不知道老四是开玩笑还是真实想法，所以他有点惊恐，加上得知老四被关了五年后，甚至内心有种悲凉了。下午七点，封门关闭后，又到了最无聊的时光，大家按照各自的习惯在活动。晚上值班时，阿峰给了王城一盒纯牛奶，实在想打牙祭的他感谢一番后就不矫情地喝了，却忘了自己乳糖不耐的情况，那感觉，简直了。实在憋不住了，就在房间的蹲坑上拿俩垫子挡着上了，老四听到动静对着王城淫笑了一会。那种上厕所的感觉真累，左手拿着垫子挡住屁股，右手一边从水桶里舀着水冲着厕所，以防止大便的气味散发出去，一顿操作，胆战心惊提心吊胆，上完厕所，也一身汗了。

        对了，值班的时候又把《“褚时健”自传》看了一遍，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这本书被翻得如此破烂不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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