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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谁的一生


  “砰!”楷体撞开了曹方的书房,急道,“老爷!老爷!环城河崩了!”

  曹方下意识地拍桌站起:“什么?!”

  楷体欲哭无泪,嘴唇抖着:“河水……河水全流向东区了……”

  东杭虽然分为东南西北四区,但南区、北区、西区的地势都较高,每每下了雨,积水都往东区流去,因此东区农田一直不缺水,收成也不错。

  环城河名义上是东杭环城,但实际上只是一条围绕在东杭周围,且河床稍高的河流,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曹方几年前到东杭时就发现了环城河的河床过高,不太符合常理,因此也有一直在加固。

  待温莎到来时,也同样发觉东区地势奇特,也做了一些加固筑高的措施。

  这条环城河,几乎从来没出过事,为何仅仅是今日上午的这一场大雨,就造成了河崩呢?

  环城河一崩,首当其冲就是东区被淹!

  东区,正是疫区所在……

  疫区出了问题,上头责怪下来,首当其冲的受害者就是东杭疫区负责人温莎。

  是温莎啊……

  曹方思及此,又缓缓坐了下来。

  “无妨,环城河水量不足以威胁其他地区,你们看着点便是。”

  “不是的老爷!”楷体终于哭出声了,“瘟疫将军那边的人来传话说,小少爷在东区,被歹人带进疫区了!”

  “什么?!”曹方手一震,拍到砚台,满手的墨汁飞溅。

  “我儿在,在疫区?”

  “他们连日审讯,终于审出来了。不但少爷,那些别家的少爷们,还有那个温将军,全被困疫区里了!老爷,他们说事不宜迟,要赶紧堵住环城河,那边已经让禁军进去救人了!”

  “何处来的消息?”曹方急忙绕过书桌,问楷体。

  他过于着急,不小心被一边的脚凳绊倒,他用手支撑着地面,手心的墨水印在地上,一个黑色巴掌拍到地面。

  手抬起时,大大的手印映入曹方眼内。他心里闪过一丝不祥,连忙唤了楷体过来扶他。

  同曹方一般为家人着急的,有不少人,柳子游也是其中一个。

  他左腿被胡一铁砍伤,又心急他那正在演奏的父亲,因不知洪水何时止,他一瘸一拐地在没膝盖的洪水中跋涉着,嘴里不断喊着父亲,让父亲快快到灵堂这边来。

  柳父似乎对所有的声音都充耳不闻,他双目紧闭,沉浸在自己的哀乐里。

  柳子游腿上有伤,跑得没有其他人快。他眼睁睁看着其他的同伙都爬上了农田中央,救走了他们的亲人,可他的父亲,仍在中央,一个人孤零零地拉二胡。

  “父亲!快过来!危险!”柳子游狂喊!

  天似乎晴朗起来,有一丝阳光穿过重重的乌云,投射到柳子游父亲的身上,像是为他镀上金身。

  柳子游心急如焚,洪水水位已经没过了他的大腿,眼看就要到他的腰了。



  被人为筑高的农田,地基被洪水不断冲刷,不知哪个角落似乎有暗流冲来,一下把农田冲塌一角。

  棺材周围那些被雷电击中的人炭纷纷随着泥水倒下,与洪水一同冲走。

  水位已经攀升到那农田的表面,开始浸到那几十口棺材的底部。

  “父亲!父亲!”柳子游不断地呼喊。

  天地间,洪水冲刷着,悠扬哀伤的二胡声传了过来。

  柳子游左腿被一根木头撞到,踉跄中摔了下来,可不知为何,一脚踩到了某处软泥上,软泥裹着他的双腿,再也站不直。

  “父亲!爹!”柳子游狂呼!

  二胡的哀乐混合着洪水拍打的声音,传到柳子游耳中,随着一个浪花的拍打,他左腿剧痛,不由得膝盖一软,整个人倒在了洪水里。

  “爹!”

  柳子游记得,乌有大师曾问过他,为何要投奔灵鼠。

  他说,他这辈子,只想让耳朵失聪的父亲再听他喊一次爹。

  世人都说乌有大师有求必应,可柳子游觉得,他这一生,似乎是信错了人。

  他隐约觉得,乌有大师,似乎是想把他们这些投靠她的人,尽数毁去,没有任何一个人的愿望可以得到满足。

  乌有大师为何这样做呢……

  柳子游完全沉没在洪水中,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乌有大师蒙着面纱的脸,像天上的仙女一般,俯视着他。

  天再一次下了大雨,依然淋得人睁不开眼睛。柳父拉着二胡,突然心有所感,半睁开眼,看着周围突然出现的洪水,也突然不见了的乐队伙伴们,他一阵疑惑。

  他似乎听到有人喊爹。

  可是,他耳朵失聪,早已多年。

  柳父正欲闭上眼,为这些可怜的、因瘟疫而死的灾民们再奏一场哀乐,但他昏花的老眼里,忽然感觉有个棺材动了动。

  棺材在动?

  柳父用手背擦了擦眼睛,定睛望去。

  果真是棺材在动!

  莫非诈尸不成?

  柳父连忙拿过心爱的二胡,靠近那口棺材。

  棺材摇的幅度越来越大了。

  这人没死!

  柳父连忙拍了拍棺材,棺材盖被他拍得上下小幅度震动了少许。

  棺材没被钉死!

  柳父连忙拿过锣,撬了撬棺材盖。

  内外合力,棺材盖一下被震飞,一个年轻人从棺材里站了起来!

  柳父顿时目瞪口呆!

  柳父一辈子都在东杭东区生活,这里的人际关系虽说彼此错综交缠,可也不算太过复杂。

  这个年轻人,柳父从未见过。

  任凭柳父穷尽一生的想象,也想不到那年轻人,正是远在京城的,温老将军之女温莎的贴身侍卫之一,小豹!

  “多谢了!”小豹朝柳父拱手,他眼睛一时适应不了光线,一直是眯着,待眯了一会眼,他猛地意识到自己所处的场景不妥,面色大震。

  小豹正眼看去,一个六旬老头正震惊地望着自己。

  他低下头,发现自己果然是身处棺材当中,而这个棺材的周围,全是按着一定规律摆放的,大红色的棺材以及一些,双脚泡在洪水中,身体却以诡异指天姿势站立着、面容焦黑得像是被烧过的尸体!

  小豹背后密密麻麻的汗毛竖起,面容大变:“小姐!!”

  他记得温莎和他一起的!

  两人先是喝了一个膳房小兵递来的稀饭后,不知怎的,竟困得睡了。待他醒来,竟听到有水滴敲木板的声音!

  原来自己竟被关棺材里了!

  自己都如此,说不定小姐也一样!

  小豹顾不上和眼前惊慌失措的柳父说话,他道了一声见谅,夺过柳父手中的锣就开始撬其他棺材!

  这些棺材竟没一个是被钉死的!

  小豹撬开了两三个,发现全是一些十几岁的年轻人,有的已经醒来,被雨水淋得一脸懵逼,有的不知生死,一动不动。

  柳父见到接连的几个棺材里装的都不是他所认识的村民,脸色早已大变。他也意识到这场葬礼似乎有猫腻,便跟在小豹身后,小豹磕开一个棺材,他就拍躺在里面的年轻人的脸,倒真被他拍醒了几个。

  开到第十个时,小豹见到了大山。

  大山满头的血,泡在渗进棺材的水中,一动不动。

  “大山!”小豹双眼通红,急忙把大山抱出棺材。

  有两个被柳父拍醒的年轻人爬出了棺材,见到有那些懵懂茫然的熟识的同窗们,反应颇快,他俩来不及说话,便一同去试图拿棺材板磕开那些被没有完全被封死的棺材。

  这两个年轻人磕开了一个。

  “刘行礼?”两人急忙唤醒这个躺在棺材里的人。

  刘行礼先是坐起来,愣了会,待看到两张认识的脸,又见到自己在棺材里躺着时,吓得立时爬了出来,没头没脑地在洪水中奔跑!

  但无人知晓他本身所处的地面是被筑高过的,方才还齐膝的洪水,在他一脚踩空后,瞬间淹没了他的脑袋!

  “刘行礼!”那两个反应快的年轻人眼睁睁地看到同窗学子掉到洪水里,吓得大喊!

  那些木立着的年轻人纷纷醒过来,这才发觉,他们几乎全都是白驹书院的学子!

  有三个人试图去救刘行礼,也有人一同去继续开启那些棺材。

  天色在下了一场暴雨后,依然暗沉无比。

  暴雨拍打着柳父手中的锣,响起细微的嗡嗡声,似是哀乐一般,混合着滔滔的洪水,似乎在祭奠着什么。

  小豹把大山轻轻放在棺材板上,咬了咬牙,继续磕棺材盖。

  下一个被他救出来的,是一个他见过的人。

  巡抚曹方家的小儿子,曹之阅。

  小豹在看到大山的时候,心里已经有极不妙的念头了,待看到了曹之阅,他更是怕得手脚发抖,一块棺材盖也拿不起来。

  “小姐……小姐……你等着我……”小豹浑身冰冷,漫无目的地望着剩余的十来具棺材,随着水位越来越高,那些棺材即将被浸泡至一半。

  如果在小姐尚未醒来前还没找到她,那渗进棺材里的洪水,一定会把小姐口鼻泡到,到时候生死难料……

  “啊!!!!”小豹大吼一声,直直用手肘撞开了其中一个棺材的盖子!

  里面是一个身着寿衣的老太太,脸已有尸斑出现,安详而平和地躺着。

  不是……这个不是……

  小豹又冲到下一个棺材,继续用这种伤害自己身体的方式去撞开下一个。

  里面装着的是另外一个懵懵懂懂睁着眼睛的年轻人。

  柳父捂住心口,在看到那个身着寿衣的老太太之后,才哭着瘫坐到洪水中。

  “造孽啊……造孽啊……造孽啊!!!”

  他活了六十多年,早已看透人间百态,可他却看不透人心的诡诈!!

  他早已失聪,看到父老乡亲们被瘟疫肆虐却无能为力,因此每每有乡民去世,有一手高超二胡技艺的他必然会前来为乡民鸣哀乐。因两耳失聪,他也一直习惯了用心感受氛围,让他人配合自己的节奏,他自己则闭眼演奏。

  今日,儿子和他打手势说马老太要出殡了,他便过来为马老太以及那些因瘟疫过世的可怜村民们送行。

  但任凭他穷尽自己一生,也想不到,他竟目睹了一场人性沦丧的生人活祭现场!!

  除了马老太和他之外,这里的所有人,不管是依然在棺材里的,还是茫然无知站在棺材里或者外的,全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这是一场以少年人为活祭的殉葬!

  热泪滚下柳父的双眸,他扶着马老太的棺材沿,看着里面那个熟悉的,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再也没有半分的力气站起来。

  “马婆婆,您一生慈善,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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