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鹤顶红

盈盈月色，素华如锦。云鬓丽影间，锦衣华服一炬；杯光酬影之间，凝眸言笑晏晏。

        傅梦婉提起她那银色漓漓的凤纹云袖，打开一尺锦盒，轻轻翘起尾指拈起在那宝华四溢的西域七色玲珑宝石夜光杯。一瞬，便吸引了全场的注意，皆转首定眼望着傅梦婉玉手上握的那只漂亮的玉樽，轩承胤也饶有趣味的看着。

        她依旧柔情似水温柔细声而语：“这葡萄美酒夜光杯，有了葡萄酒可不能没有夜光杯。七夕夜宴，臣妾祝皇上龙体安康，祝各位妹妹们与皇上长长久久，福泽绵长。”语毕，随即仰首饮下，回身对着下侧的锦姝笑颜道：“姝妹妹，刚好姐姐这儿有两只夜光杯，姐姐与姝妹妹也对饮一番如何？”

        锦姝僵硬了脸色，轩承胤也看着，在场的每一位嫔妃都看着。德妃是宫里向来口碑最好，妃位最高的，若是拂了傅梦婉的面子，接下来还不知道被多少女人所挑拨呢。锦姝犹豫着，还没有接过夜光杯，傅梦婉疑惑着：“怎么，难道妹妹连这个面子都不给姐姐了？”

        锦姝摇摇头，颇有为难：“德妃姐姐莫要误会，只是……只是”锦姝缓缓接过酒杯，五岁的小彩妤趁所有人都不注意时爬到锦姝的案上站着，嚷嚷着：“锦娘娘不爱喝西域来的葡萄酒，可彩妤喜欢这酒和好看的杯子，就让彩妤喝了吧。”因是小孩子，伸手灵活，迅速的从锦姝手上拿过了夜光杯仰头而下。

        锦姝霎时变了脸色，安予瑾的笑瞬间凝结，傅梦婉双眉拧成一条：“妤儿！瞧瞧这孩子，许是方才偷偷喝了些葡萄酒才胡言乱语的，皇上莫要怪罪。”说着急忙走过来抱过公主，彩妤瞪着大大的眼睛说：“母妃，彩妤肚子疼。”说完口喷鲜血，全数喷洒在傅梦婉的脸上。

        随着孩子母亲的一声极为惨烈的尖叫，轩承胤飞身而来：“快去请太医！”“妤儿，妤儿，你睁开眼看看父皇，妤儿！”彩妤眼睛挣开一条缝儿：“父皇，彩妤好想睡觉……”说完又昏了过去。胥太医来后悲痛的告诉轩承胤：“回禀皇上，下官已无回天之力，公主中的是无药可解的鹤顶红。请……皇上节哀。”

        傅梦婉叫嚣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有鹤顶红！她才五岁，她才五岁！”悲痛万分的匍匐在地，紧紧的抱着已经逝去的年幼的生命。

        傅梦婉悲痛欲绝，泣道：“皇上，您可要为可怜的小公主做主啊，臣妾就这么一个孩子，她是臣妾全部的心血……”轩承胤龙颜大怒，怒道：“你住嘴，多行不义必自毙，你这心狠手辣的女人，这一次失手害死了你的亲生女儿，朕定不会饶恕你！”

        傅梦婉惊愕之间，跪在地上爬过来拉着轩承胤明黄色龙袍的下摆：“不，不是！皇上，这夜光杯里的毒药臣妾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臣妾从未想过要害锦婕妤。臣妾与锦婕妤无冤无仇怎么会去害她呢？这杯子里的毒药……这杯子是安氏送给臣妾的，这毒药定是安氏暗地下的。皇上……臣妾在宫里向来与人为善，从未害过人。皇上，臣妾冤枉啊！”

        轩承胤不听她解释，横眉愈发暗黑，像是深不可测的深渊。轩承胤稍比方才，敛了些怒意，他冷冷看着傅梦婉：“你冤枉？你拿着酒杯难道就没有看见锦婕妤为难的神色吗，你硬要逼着她喝，你说，你居心何在？即便安氏送你夜光杯，按照你向来谨慎细心的性子，也不会不提前排查吧？”

        傅梦婉在痛失女儿的情形之下，早已忘乎身份，她发髻散乱在肩侧，妆容如残花败：“安氏居心叵测，陷臣妾于不易啊！”安予瑾急忙过来跪下，她向来经不得大场面，心中甚似慌乱：“皇上，夜光杯确实是臣妾赠予德妃娘娘，不过臣妾只是一片好心，从未另有他心。望皇上明察。”

        傅梦婉侧首看着跪在身侧的安予瑾，眼眸红似鲜血：“安予瑾，你这贱女人，明明就是你的注意……”安予瑾害怕她搅乱更多的人，于是急忙打断傅梦婉的话：“德妃娘娘请自重，若臣妾下毒，为何娘娘先前无碍，偏偏等到娘娘敬酒时才出事的？更何况，臣妾并不知娘娘会想何人敬酒，何时敬酒，用哪支杯子。娘娘如此栽赃陷害，真真是要陷臣妾于不义啊！”

        轩承胤厉声呵斥：“够了！”

        一旁的嫔妃步步后退，盛怒之下生怕殃及池鱼。他浓黑的剑眉似一把寒霜利刃，眼角周围流转的戾气遍布整张寒霜般的脸，阴狠的双瞳狠狠瞪着傅梦婉，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德妃无德，谋害嫔妃，公主，朕今日褫夺其封号，将为贵人，关押皇庭监，赐鹤顶红。念其太后即将五十大寿，就在寿宴三日之后行刑。”

        轩承胤轻柔的抱着彩妤的遗体缓缓走出嫔妃们的视线，冰冷月光下，他泛红的双眸变得刺目尖锐起来，锦姝回身定眸静静看着他孤独又落寞的背影，心中泛着疼痛。一阵凉风拂过，卷起地上悉数尘埃，他渐渐淹没在风中黑雾中。

        锦姝对月眉淡淡说道：“帝王终究是孤苦的。”安予瑾走过来在锦姝耳边悄悄说：“我先走着，你随后就到云嫦宫来。小心行事。”锦姝微微点头，回身看了看，嫔妃们已经散去，仅有几位宫人在清理。锦姝道：“月眉，走。”

        匆匆行至云嫦宫，锦姝脱下身上乌黑的披肩。脸上布满愁容：“安姐姐，我们失策了。”安予瑾难过落泪，很是愧疚：“我们残害了一个无辜的生命。”锦姝垂下头来，颓然坐在贵妃榻上：“我们对不起彩妤，可傅梦婉也是罪有应得，不过这报应附加在了她孩子的身上。当初我们算准傅梦婉会来敬酒的，可惜这世间事，变数都太大。”

        锦姝走过去轻轻擦拭安予瑾脸上的泪痕，看着她愧疚，红肿的双眸，道：“安姐姐，这是在深宫，这就是生存法则。我们别无选择不是吗，若是今天你我心软，放任傅梦婉一把，那么将来我们必然会惨死在她的手下。寒冰玉壶，百蝶幻日事件，傅梦婉都参与其中的。

        还有当初顾占萱刑罚于我，导致被禁足半年的事情，我曾派人去调查过，也是傅梦婉间接挑唆，借刀杀人。在这之前便有云若怜从顾占萱的钟云宫出来，而云若怜当初为傅梦婉办了不少事。这件事情过后，太后为了平衡后宫势力和维护自己的势力，故此就擢升了傅梦婉为德妃。一件事情，看看谁是最大的受益者那么此人多半就是谋划者。”

        安予瑾起身收了悲伤脸色，正声道：“是啊，傅梦婉也做过不少的坏事。那接下来我们怎么办？”锦姝想了想：“静观其变，吸取上一次的教训。”安予瑾慎重点首，道：“嗯，不过还得去皇庭监一回。”

        次日，敬帝圣旨颁下：“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之爱女彩妤，不幸殒命。念及年幼，加封为安阳长公主，安葬皇陵。钦此！”

        【北朝敬帝定元六年七月初八。天元宫宣】

        北朝敬帝定元六年七月初七，七夕乞巧节。

        宜婚嫁，提亲，动土。忌行宴，集会，出远门。

        敬帝长女彩妤公主，于七夕夜宴不幸误食鹤顶红身亡。彩妤，殁。享年五岁。帝哀恸不已，加封为长公主，赐封号：安阳。葬于西郊皇陵。

        《北朝皇族宗亲记事。敬帝册》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女安氏予瑾，入宫两年，平行端庄。舞姿卓越，娟秀灵动。是为阖宫典范，深得朕心。特晋封为才人，受五品妃位，居云嫦宫。钦此”

        【北朝敬帝六年七月十五。天元宫宣】

        皇庭监是直属于北朝皇宫的刑事部门，坐落在西宫最角落，也是最为阴暗严酷的地方。皇庭监的刑具繁多，审问犯人通常都是刑具伺候。

        傅梦婉发髻散乱，跪在牢房的枯草堆里。从荣光盛景，锦衣华服到如今的铁锈牢门，衣衫褴褛，当真是一日云端，一日尘泥。四处阴暗潮湿，只有一扇窄窄的天窗，从那里偶尔可以看见几只飞速而过的鸟儿，就连鸟儿都不愿在这里停留片刻。

        她凄凄而道：“你们放本宫出去，本宫要见皇上。皇上，臣妾是冤枉的啊……”一冷若冰霜的声音响起：“皇上在天元宫呢，你再是哭叫也没有用的。”锦姝披着黑袍，幽幽的看着当初的德妃娘娘今日的傅贵人，面无表情甚至连恨意都没有。

        傅梦婉从枯草堆里爬起来跌跌撞撞跑过来，扒着监牢的木栏：“锦姝，是你！”安予瑾走上前来：“不仅是她，还有本宫。”傅梦婉突然狰狞起来，素日里平和温柔的双瞳满是血丝：“原来吃了反间计的居然是本宫，你们两个贱人狼狈为奸，害死了妤儿，本宫要你们偿命！本宫以为你背叛了锦姝，没想到啊，真是姐妹情深呐！”

        安予瑾黛眉轻挑，微微侧首极为不屑的道：“你自以为是，以为区区几样宝物金钗就可以挑拨我与姝妹妹，却没有算到世事中多有异数。深宫荣宠，并不是每一个女子的追求。”傅梦婉双眼吃痛的瞪着安予瑾：“那你是如何发现的？”

        安予瑾正欲说什么，锦姝却开口：“事到如今，都是你自食恶果。若是你安守本分，也不会落得这般下场。宫中都说你贤淑怀德，没想到都是险恶之心上的羊皮面具。彩妤公主的死令皇上悲恸不已，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望你好自为之吧。今日本宫来是还你一样东西的。”

        月眉递上寒冰玉壶放在囚牢外。锦姝没有看傅梦婉，眼光落在某一处，沉吟道：“傅贵人，害人终究害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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