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离苑夜

黑衣人停止手中的动作，急忙跪下：“属下不知娘娘醒着，前来打搅实属冒犯。”锦姝想着，若今日自己真是死在了冷宫，他轩承胤会不会愧疚一辈子。“你是何人，来这冷宫有何贵干？”黑衣人取下面纱，锦姝吹燃了火折子点燃了宫灯，屋子稍显明亮，不过也是借着昏黄的灯光打量着眼前人。

        锦姝微微惊讶：“你不是天元宫的那个小厨子吗？”锦姝在天元宫呆过几日，里面的人虽多，可自己也记住大半。原来这就是积雪时常提起的小猴子。

        “你来做什么，皇上派你来的？”锦姝颇有些欣喜，轩承胤这么快就派人来。小猴子摇摇头：“娘娘，属下是尹少傅的暗骁，属下名唤华岩，大人要属下暗中护娘娘周全。”锦姝的心在一刹那落下，也那一瞬想起往日尹臣月的温润如玉的面庞，自己对他的歉疚只会越来越多。没想到最后沉落冷宫，还心心念念着自己的人居然是尹臣月。

        锦姝回神过来才让小猴子起身：“原来是臣月，那你深夜前来是为何？”小猴子道：“娘娘，少傅大人知晓冷宫没有越冬的物什，所以让属下来告诉娘娘，冷宫西墙曾被以前的宫人打通过，很多冷宫嫔妃就是从那出取必备物品的。少傅大人已让人在那里等候，三日后拂晓，在冷宫西墙取物。”

        随后从衣袖里取出一封信，锦姝接过。锦姝眼神中露出感动的神色来，随即点点头：“嗯，替本宫多谢你家少傅大人，此恩必报。”小猴子像想起什么的：“娘娘，可以让属下见见积雪吗？”锦姝眼波流转，饶有意味的看了看小猴子：“去吧，她在东侧厢房。”

        小猴子咽了咽口水，他知道积雪的脾气。冷宫的门都是没有锁的，直接推门而入。

        小猴子走到床前便看见积雪张牙舞爪的睡相，还做梦念叨着：琉璃绕丝糕……小猴子双眉蹙了蹙，缓缓伸手抚上积雪圆圆的脸颊，突然积雪又说了句梦话：“小猴子，我好想你…………还有琉璃绕丝糕，还有长得像小黄鸡一样的黑曜。”小猴子的手停滞在半空，他叹气，到底要不要告诉她呢？算了，她知道一定会责怪自己的。

        小猴子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小心翼翼的地放在积雪的枕边，又替她盖好了用蚊帐将就的被子，随即离开。积雪在身后大叫一声，于是美梦苏醒，翻滚在地。

        小猴子本能的往后一跳，吹燃了火折子。积雪挣开惺忪的睡眼：“哦，我又做另一个梦了，居然见到小猴子啦。”小猴子摇了摇她：“积雪，你没有做梦，真的是我来了。”积雪回转了会儿才明白过来，急忙反应过来：“小猴子你怎么在这里，这是冷宫禁地，你不要命了？”

        小猴子犹豫了下，可是看见积雪急切的眼神便什么也不管了：“我是奉尹少傅的命令前来，给娘娘带话的。”积雪张大了嘴巴，积雪再笨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你居然是尹少傅的人，你整整隐瞒我一年。小猴子，原来你接近我是为了给少傅大人探听娘娘在宫中的消息。你这是在利用我！”

        积雪很激动，她一把推开小猴子，怒气冲冲的瞪着他。小猴子抓了抓脑袋，手脚交错慌乱：“积雪，你误会了，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积雪气得双脸酡红，眼泪逼出：“你滚，我以为深宫之中真会有真情意在，我拿你当朋友没想到你居然利用我，小猴子你让我太失望了。”

        小猴子在一开始便清楚积雪会怎样对他，见积雪正在气头上他只好心存愧疚的背过身，低声说道：“你骂我也好怨我也罢，只是，我对你好仅仅是想待你好，与少傅大人、与贵嫔娘娘无关。”冷宫不是久留之地，小猴子说完便从窗户翻了出去。留下积雪坐在地上呜咽着。

        这是积雪入宫这些年来第一次被身边人深深的伤害，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深信的小猴子会有另一个身份，他接近自己，待自己好多半也是为了从自己冲动没有把门的嘴里套话，积雪只要一想到那个身手灵敏，面容清秀形容消瘦的男子是个骗子，自己便痛恨自己，痛恨自己的粗心大意。

        她同样在质问着自己，难道深宫内廷就真的没有真情真意所在吗？

        积雪伸手不经意摸到一个包裹，还是热乎的。包裹是用丝布裹着的，上面还绣了一个‘华’字。积雪打开包裹原来是琉璃绕丝糕，这一次明显的多了很多种口味，都是自己爱吃的。从前小猴子给她的琉璃绕丝糕总是没有几块的，现在的积雪突然明白，是否小猴子是为了自己多去见他几次————难道也是为了从自己的嘴里套话？

        思及此处，积雪拿了一块放在嘴里，清香细腻，柔软清甜。可心里却是酸涩，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锦姝打开信封，这是她第一次看见尹臣月的字迹，清秀却有力，不似轩承胤那般苍劲浑厚。信上说：“盛极而衰，实乃定数。冷宫虽寒，敌手却无。莫不是暂时安身之所，阿锦无需担忧。从返凤宫，依依有期。————月书”

        深秋夜凉，寒霜碧苔上。

        夜来风声如刺。

        寒宫女，琵琶声声，

        浅唱低吟续续怨愁。

        庭院清秋，鹧鸪堂前去。

        暮来残阳坠血。

        红颜劫，漏壶夜夜，

        不寐数记直至天明。

        …………

        晨时，月眉替锦姝更衣，疑惑问道：“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凄怨歌声，昨儿个夜里唱了好半宿。娘娘可有听见？”锦姝拖着疲惫的容颜微微点头：“自从到了离苑，这入了夜就未曾深睡过。听那歌声倒是格外的熟悉。”积雪摇摇晃晃的走了进来：“娘娘还没吃早膳吧，积雪这里有琉璃绕丝糕，月眉姑姑也一起吃吧。”

        月眉讶异的看着积雪，锦姝转身看着她：“这是小猴子的一番心意你还是自己留着吧。”积雪忽的抬头：“娘娘怎的知晓？”锦姝叹气：“积雪，本宫太了解你了。昨夜小猴子来找过本宫，临走时说想去见你一面。你多半是将人骂走的。”

        积雪倔强的将头偏向一处，锦姝好心安慰道：“本宫若是你定不会想你这般无理取闹。都说患难时候见真情，这不是最好的例子吗？即便小猴子是尹少傅的人，他昨夜来见过本宫之后大可以自行离开，可是人家还特意要求去见你，还冒着生命危险给你带来你爱吃的东西。即便他再有过错你也应该原谅。”

        积雪将眼帘微微垂下，这是人在冷静思考的动作。她缓慢说到：“可是他这依旧是算欺骗，娘娘神机妙算，用不着积雪解释就能将事情原委猜到。娘娘心胸宽广可是积雪……”锦姝没让她继续钻牛角尖，起身走过去抱着她：“在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身不由己，既然人家都可以为你牺牲付出难道你就不可以包容一次？人要学会宽容与放下才会使自己平和与拥有。”

        积雪感受到那个清香柔软的怀抱心中有一股暖流升起，说真的，是感动。月眉站在一侧将眼前这一幕真真切切的看在眼里。随后积雪心情大好，将得来不易的糕点倾囊而送。

        在这世上，无论是在冰冷的后宫，疾苦的贫民村、还是阴险谋夺的朝廷，只要人的心中始终怀有一丝真情，那么即便再艰苦再恶劣的环境也能让人感受到温暖。月眉温暖的笑着。

        三日后拂晓时刻，锦姝吩咐月眉道：“月眉，趁着天色微亮，咱们得去一趟冷宫的西墙边取东西。”

        三人一路向西，行迹匆匆。甚为隐秘。到了西墙矮洞处，双方对上了暗号，对方便开始投送物什过来。有越冬的锦被，小火炉，粮食，冬装……三人托得托，拿的拿，挂的挂。月眉道：“娘娘凤体金贵，这些粗活就让奴婢们代劳吧。”锦姝抢过物件：“这就不是该讲究的时候。”说着锦姝就将手伸出洞口，突然一只温暖的大手将其紧紧握住，也不放开。

        锦姝面色稍有凝滞，挣开那双手之后，三人便匆匆回了离苑。外头人还告知会定时送粮食来，因为众所周知，冷宫的食物多半是馊的，要不然碰见点好的也被送食盒的宫女太监偷吃了去。

        积雪看着这一堆东西无比畅快的道：“这下终于不用蚊帐来做被子了。”锦姝双眉拧成结，十指交错紧握：“都是本宫冲动，害苦了你们。”月眉在身后平静的说：“娘娘说的这是什么话。娘娘盛宠的时候也没亏待过奴婢们，如今娘娘落魄了，奴婢也应当与从前一般为娘娘效劳。”

        离苑有了松油，点燃了松油灯之后昏黄是屋子也明亮了不少。从远处忘去，整个冷宫是灰色阴暗的，就只有离苑这里有橙黄色温暖的灯火。依稀有人声。

        半月已过，锦姝平日里在月眉积雪的面前如常，似乎已经忘却这里是冷宫，自己是敬帝的妃子。可是只有她自己清楚，她根本没有忘，而是越发的清晰起来。只是不想整日悲苦度日，让那两人跟着自己难过。在正阳宫的时候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这时候就是要坚强的时候，一切等待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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