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雪夜酿
随后才听芷岚说到,锦姝离开的这段日子,正阳宫的太监被别宫的太监殴打,宫女时常被些许别宫的娘娘叫去做苦力。还有些宫女稍有不慎便被打得浑身的血痕,瞧着惨不忍睹。
还有可怜的小德官,上次给柳才人在尚工局司制坊领取她要的紫檀珐琅书卷幢时,因为那东西实在沉重于是叫了小秦子帮忙。没想到柳才人却以小德官以抵抗为主子做事之由将其殴打至重伤,现在还在厢房中躺着呢。可怜这厮,才十五岁。
锦姝走至厢房外看着已睡去的小德官,心中苦闷不由分说,低声道:“芷岚,去找了你月眉姑姑来。她到懂些歧黄之术。”此刻锦姝才明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
这些个正阳宫平日里为自己卖命的人,很有可能因为自己的一个不小心一个小任性从而走上不见青天白日的道路。他们是仅仅依附于自己生存,如果自己倒下,那么对于他们来说就是无可尽止的噩梦。后宫,是一个如何冷漠残酷的地方,令人心寒苦闷至此。
锦姝突然按压着自己的胸口,她觉着自己好残忍好心狠,好固执也好愚蠢。为何当初没有听月眉良言。思及此处,锦姝也是苦笑一声:很多事情都是回不了当初也回不到过去的。
而令锦姝万万没有想到的事情还在后面,令她震惊不已的事情也还在后面。
今日此时,正阳宫中一时好不热闹。宫门殿角新悬挂了崭新的大红朱雀纹琉璃宫灯,长廊亭台也上了丹砂流苏幔帐,撒了花汁水,亭台宫道间蔓延着沁人的芳香。再不似几月前的冷清萧条,败落颓唐。锦姝的心情也稍有平复,往日在冷宫中的郁闷难过也消散几许。
面对敬帝的冷漠,皇权威仪之下的无力,恩宠是非的纠缠,锦姝微阖双眼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是否苍老了一两许?
积雪为锦姝挽了个堕云髻,用朱红玛瑙鎏金黛蓝坠珠发箍别着,左边便插入蝙蝠纹点翠孔雀蓝金步摇,脑后用金兰纹宫花点缀,长长的金丝鹅黄绶带坠于腰间,末端坠着明黄色的流苏,甚为华美。缓缓伸展玉臂,一袭莲藕色纹鸾对襟挂茶黄东珠撒花烟罗宫装坠地展开,腰间琉璃飞凤腰带光华溢出。再薄施雪色粉黛,轻描远山黛眉,抿了天宫巧色的口脂,一片冰唇似红殷,倒是惊艳了旁人。
安予瑾展露笑容,看着铜镜中的锦姝,执了橄榄叶将清水点在锦姝头上,是为驱除晦气与霉运之说:“姝妹妹装扮不装扮都能艳惊四座,明日皇上会携了后宫众妃欢送天兆国国君与新皇子,人群之中,四座之下,定能一眼认出妹妹来。”锦姝立于茶色镌刻山水纹的长镜前,扶着飞扬细长的眉梢问道:“回宫便也有耳闻,天兆国国君在我北朝寻获遗失多年的皇子,可这皇子在我北朝到底是何许人物,能得皇上如此重视。”
安予瑾将翡翠双耳杯与橄榄叶放在碧鸢端的木盘上,随后详谈道:“那遗失皇子说来也巧,倒与姝妹妹颇有交情。就是那尹府家中的公子,朝中的尹少傅是也。”寥寥几句,锦姝已三魂不见七魄,呆愣着看着梳妆镜里的自己,她表情僵硬的问道:“此事可当真?”安予瑾即为笃定:“此事当得真,皇上谕旨已下难道还有假?”
不知为何锦姝的心里竟然也有不舍,那样如玉的男子,那样凡尘不侵的男子却注定留着皇族冰冷的血脉。为何单单是臣月,那般完美无缺的她,为何要步入皇族,面对那至死残忍冷漠的亲情。想起在冷宫中尹臣月的悉心照顾,派遣华岩照应,自己点滴恩情尚未还报,他便要离去,心中倒真是有惭愧。
如若离去,便是一生不得见此知己,实乃可惜,甚为惋叹。
安予瑾起身晃了晃锦姝的胳膊,打趣儿道:“姝妹妹可能是累了,冷宫回来倒是应该早早歇息的,瞧你心不在焉的样子。”安予瑾见锦姝疲惫模样,也心想皇上可能会驾临正阳宫便早早离去。
震惊不已的心,不舍牵挂的心,愧疚难熬的心在尹臣月离去的前夕一溃而发。
月眉惋叹道:“没想到少傅大人居然是天兆国国君的皇子,怪说不得,总是隐约觉着尹少傅眉目间有着一股与皇上相似的威仪高贵,原是同为皇族贵胄。大人此行离去,怕是一生不再回北朝,大人于娘娘有恩,若是能好好道个别那也是极好。”
锦姝扭头望向月眉,淡红双眸中精光四射,华彩洋溢,她笑着:“说的极好,本宫怎么忘了这茬。父亲来信,今日家中有要事,故此进宫一事便由作罢,如此本宫便省得时间。”
当月眉看见锦姝那黑曜石闪烁的眸子便已心中明了,她的性子又岂是容易阻拦得了的?锦姝匆忙之中连宫装也未有换下,孤身出了正阳宫往冷宫方向去,月眉在身后碎碎念着:“娘娘前些日子还对自己反省定罪,这些里便又是抛下宫规窜了出去。”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乌黑天空下飘起了银白雪花。寒风如刀锋撕颜剔骨,锦姝手执一把金木彤花油纸伞,披着雪貂披风与积雪步履匆匆行在宫道两旁。宫中院落两道,已是白雪皑皑,枯木林立。长廊起风,吹起雪色披风露出莲藕色的宫装来,两人飞梭于宫廷。
时下,少有行人出没,天色阴暗得想老妪的昏暗的双眸,落在深邃苍灰的宫廷四角里。
冷宫离苑下伫立着一雪袍男子,光是见到背影便已觉得有遗世独立般的风华模样。他静默立于冬雪寒冰之下,右手打着素伞。雪花簌簌的落下,在伞沿外形成了一个浑圆的雪圈。落雪坠在枯树残丫上会产生千树万树梨花开的错觉,却少了灵动发芬芳,雪衣男子正好站在千树万树梨花开的虚幻境之下。
他风华无双,宁和平稳的冰眸,凝魄望向那残破的离苑,似乎含着淡淡的悲伤:“我终究来晚矣。”浅淡的话语却夹带着铭刻的失落与寒意,吹在风里,许许散开,只听得落雪簇簇坠地之声。“臣月不曾来晚,一切方好。”心伤入深的尹臣月心神游离,武艺高强的他根本没有发现锦姝早已站在身后。
锦姝手中的油纸伞早已坠在了雪地里,染上了洁白的落雪。
她静静的在雪中压抑着自己的心情。雪色风华,开得刚刚好。尹臣月猛地回头,静和淡雅的冰眸微微张大,心,同样是在天地一颤:“你……”锦姝不等他犹豫便说:“既是将我当作朋友,为何离别一行,都是要别人告知于我?”
积雪将两壶从正阳宫浮花树底下才挖出来的浮花酒放在雪地后,便悄悄离去替二人望风。锦姝蹲下打开酒坛子后,笑盈盈的将一坛子浮花酒递给尹臣月。
尹臣月双眉微微打皱,可见一小小的川字纹:“这寒夜鹅雪孤寂,但有阿锦饮酒作陪,我尹臣月的离别又岂会孤苦?”说完两人便随意坐在离苑宫阶上,开了埋在浮花树下最后一坛子酒,没有酒杯金樽,就这样你一口我一口。
随后尹臣月晶莹的冰眸里倒映着霜白的月影:“其实,阿锦,你能来,我便心满意足。”锦姝红唇愈发妖冶的猩红,许是借着酒的缘故:“我锦姝视你为知己,若不来,岂不愧对好友?”
锦姝与尹臣月倚在冷宫离苑的台阶上,仰面看着雪停后静谧漆黑的墨空中浮现了霜色皎月,此刻甚为明亮。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渐渐是,锦姝也微醺,脸颊偏生了两朵酡红的云:“你这是要去哪个国当官啊?”醉意乱语,复了她本来的禀性,不过,倒也可爱。
尹臣月酒量见好,在一旁道:“是去天兆国当皇帝的儿子。”尹臣月也问锦姝未来的打算,锦姝傻笑着道:“早早的便厌烦宫廷争斗,我倒是想带着很多很多的银子,背着行囊,游历天下,自由自在。等那天轩承胤厌烦了我,我就一把火烧了正阳宫,然后让黑曜带着我飞出北朝皇宫!”
锦姝醉话把尹臣月弄得呛了几口酒:“你倒真是会幻想,若真是有那么一天你千万要记得到天兆来找我。”锦姝抢过尹臣月手中的酒:“找你?找你干嘛,找你给盘缠吗?”两人相望一眼,顿时大笑。
尹臣月倒也有些微醺了,两腮酡红,他笑着:“总之你定要记得来寻我,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锦姝斜睨他一眼:“我知道,你是皇帝的儿子,还是他唯一的儿子,将来就是这南方天兆的君主。”尹臣月瘫倒在台阶上,风吹枯枝散梨花,他伸手去接,雪花落入掌心瞬间融化成晶莹剔透的水滴:“无论我是谁,都是你认识的尹臣月。”
尹臣月又说:“阿锦,定要记得来寻我。”此时的锦姝已烂醉如泥了:“记得,到时候我就在你的天兆国帝都开一家酒馆,再请你豪饮。”尹臣月点头:“好,那时候我就去把酒馆包下来,与你痛饮三百杯。”两人躺在宫阶上,迷迷糊糊的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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