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李晓楠
“小林她……她怎么……”刘青的手忍不住发抖，他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这是真的么？”
乔雅沉默，当她看到林瑾的死亡的信息，虽然不愿相信，但是理智告诉自己这件事极有可能是真的，也正因为这个信息，让先前的一系列怪异点都有了解释。
“出太阳了代表神高兴了，神为什么会高兴，因为有人供奉了它。”乔雅越说越轻，“而这个神明需要什么样的供奉……我们应该可以猜到。”
刘青瞪大了眼，双腿一软，要不是靠在门后，几乎要坐到地上去：“小林昨天不是一直跟着王兄么？怎么会出事情……难道王兄他也……”
乔雅摇了摇头：“不知道。林小姐这份档案是新写的，昨天下午之后肯定是出了什么事情了。”
她顺便翻了翻桌上其他人的档案，被其中的一张照片吸引住了目光。
乔雅对这张照片中的脸有印象，她今天早晨一开门正对着的那张村民的脸，和照片里的人脸一模一样。
只不过他的姓名背后，也写着血红的【死亡】二字。
本应该死亡的人却活生生地站在了她的面前。
她死死捏着手里的几张纸，语速很快：“下楼找徐梓欣，我应该可以推出任务的答案了。”
刘青还沉浸对同住了一天队友死亡的难以置信中，听见乔雅的话，又是一惊。
两人刚刚推开房门，只听见楼下徐梓欣发出尖锐刺耳的叫声：“啊——你要干嘛！！”
他们对视一眼，赶忙跑下楼。
刘青大脑一片混乱，只知道直冲冲往下跑，他从楼梯口向下看去，徐梓欣的手被一只瘦骨嶙峋的手给死死拉住，而视线向上扫，虽只能看到半张侧脸，但却感到熟悉又陌生的脸。
苍白的面庞变得极其消瘦，格子衬衫上沾上不少血迹，原本合身的西装裤也因为过于消瘦的双腿变得空荡荡的，风一吹，裤面贴紧大腿，像一具骷髅。
——是王鸿
而他的身边，站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手里拄着拐杖，正津津有味地看着王鸿抓住徐梓欣的场景。
村长原来是和王鸿在一起！
“你在干什么！”刘青大叫一声，成功转移了王鸿的注意力，让他看向了自己。
刘青这才发现王鸿的脸也变得极其恐怖，苍白如同纸张，眼窝深深凹陷下去，眼下浓重的乌青让他看起来比鬼还像鬼。
而更让他意外的是，王鸿原来断裂的手臂不知何时又出现了，虽然两只手臂都像枯枝一样又细又脆，但断骨生肉的变化实在是太令他感到震撼，以至于让他在原地愣住了几秒。
“又来了一个。”村长语调轻快，朝着楼上的刘青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却不是在和他说话，“你想让神高兴，机会不就来了？”
“我知道。”王鸿开了口，声音沙哑粗粝，只让人听了背后发毛，“那个小丫头呢？没和你们一起吗。”
小丫头？说的是乔姑娘么？
刘青这才回头，而背后一片空荡荡的，哪里看的到乔雅的身影。
乔雅不见了。
……
泥土的腥气和血腥气同时涌上鼻尖，乔雅只觉得脑袋像是被重击了一样发晕，眼前一阵阵发黑。
怎么回事？
她背靠在结实的泥土墙上，略微有些湿润的触感一下子就让她猜到自己可能在什么地方了。
——那个山洞的洞壁里面！
自己刚刚不是还在村长家的么？怎么眼前一黑就出现在这里了？
乔雅一头雾水，记忆的最后还是徐梓欣的那声尖叫。下一秒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再睁开眼就已经不在原地了。
她抬起头，刚想看看四周的环境，却没想到恰巧与面前的鬼四目相对。
女鬼：……
乔雅：……？
乔雅迷茫地眨了眨眼，看清面前的女鬼，如同海藻般肆意飘动的黑色长发与惨白发皱的脸庞，以及额头那无法让人忽视的一小块秃地。
确认过眼神，是自己家的女鬼。
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神罚？怎么来的这么不是时候？
双方都各自沉默地看着彼此，最后还是乔雅先打破了这个沉默：“我怎么会在这里？你怎么也在这里？”
那女鬼看到乔雅的那一刻，也愣住了，声音嘶哑中带着一丝迷茫：“来杀你的。”
……好实诚的鬼怪。
乔雅看着女鬼那像是被水泡皱发软的脸皮，试图从中看出她原本的模样，却发觉她的脸早就已和活着的时候有着天翻地覆的差别。
想起刘青家那只消散于空气中的鬼怪，她叹了口气。
她实在不想再对这些有实体的鬼怪下手了。
于是她眼神真挚，语气也尽量温和：“能放我出去么？有急事。”
女鬼：？
看着女鬼已经抬手，露出尖锐的指甲，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和攻击性时，她垂下了眼。
女鬼看到乔雅这副模样，防备起来，怕乔雅有什么动作，警惕地盯着乔雅，但是长发已然舞动，如同蛇一样往乔雅脖子上缠去。
乔雅忽然抬头，向前走了两步，死死地拉住女鬼湿漉漉的手，不顾自己脖子上开始慢慢抽紧的发丝，一字一句说的很慢，但是很清晰。
“李晓楠，跳井身亡，死于前年七月。”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这一方小小的空间仿佛时间暂停了一样，面前的李晓楠目光一下子就呆愣住了，连发丝也不由自主地从脖子上松开。
她望着乔雅，嘴里喃喃自语：“李晓楠……我叫李晓楠……”
她的目光开始涣散，仿佛在透过乔雅望着某个虚无缥缈的东西，乔雅感觉手上阴冷极了，水汽直直往皮肤里钻，脑袋又开始痛起来，甚至比上一次还要严重，她眼前李晓楠的身影变得模糊，几道重影在她眼前晃荡着，刺眼的白光促使她闭上了眼睛。
“阿严，你说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是么？”
“嗯，我答应你，等你成年了，我一定就去找叔叔提亲。”
少女娇俏的笑声在乔雅耳边响起，努力压抑住不断传入大脑的疼痛感，乔雅慢慢睁开了眼，果不其然发觉自己又出现在了不知名的地方，甚至这次还飘在了空中。
乔雅：……算了，习惯了。
她向下看去，目光所及除了一大片白花花的雾气外，就只有中心的两个年轻人了。
一个皮肤黝黑的少年穿着朴素的米白色马甲，正低头挠着头，害羞地不敢看面前的女孩。
那个女孩看上去才十五六岁，一头乌黑浓密的秀发被扎成两只可爱的麻花辫，随着女孩兴奋地动作跳动着。
和照片里的李晓楠长得一模一样。
她应该是进入了李晓楠的回忆之中。
乔雅刚想飘下去看得更仔细些，面前的场景却变了样。
两人好像又长大了些，李晓楠穿着大红色的棉袄，脸颊因为被太阳长时间晒着而有些高原红，她背着一个箩筐，里面放着不少水果和蔬菜，她的手里捧着一件干净漂亮的红色毛衣，虽然针脚略微有些乱，但不难看出是她日夜不停的成果。
“阿俊，这些是我家种的，可好吃了，你在外面上学辛苦，不能缺了营养。还有，这是我给你织的毛衣，我特意织的厚厚的，穿上就不会冷了，快来试试合不合身。”
乔雅认出来了，这是他们家档案里的那唯一一个她不知道的男人。
那个名叫阿俊的少年个子先前高了许多，也不再穿着那件米白马甲，而是换上了一套浅蓝色的学生装，他四处张望着，眼神飘忽，一边推着李晓楠往外走一边轻声说：“晓楠，不是和你说了别来学校找我么。有什么事情等下了学回家再说好么？”
“我……我是怕你在学校里吃不饱，你看，这是我出门前给你蒸的包子，还热乎的很呢。”说罢，她从怀里掏出了三个包子，虽然没有刚出炉那样热气腾腾，但摸着海油余温，“你……你试试呗，这衣服我做了好几个晚上呢。”
“都和你说了不用这么辛苦。”他一直把她带到教学楼外的墙角处才停下，“我在学校吃得饱，也不冷，学校这么多人呢，被人看到多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李晓楠手里还握着三个包子，“学校里这点菜能吃的饱么，你长得这么壮实，和人家吃的能一样多么，别读书把身体读坏了，快点拿过去。”
阿俊的脸上虽然有些不耐烦，但还是接过了李晓楠手里的包子，两口吞掉一个。
“你瞧，我就说你吃不饱，吃慢点，不着急。”李晓楠笑着看向面前的阿俊，满脸都是少女的爱意，“我……我还有个好消息，等今天你下学了回家我再同你讲。”
阿俊吃得很快，拍了拍沾着包子屑的手，胡乱朝她点头嗯了嗯：“好了好了，包子我也吃完了，你快回去吧，我也马上要上课了。”
李晓楠显然还没有和爱人待够，眼神里满是委屈：“这么快，你先把这衣服试试，不合身我再回去改改。”
“好了好了。”阿俊这回是真的有些被说烦了，“回家再说回家再说，我真的要上课了。”
说罢，也不管李晓楠的脸色多么不好看，直接拉开她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乔雅的视线看向李晓楠的肚子，若有所思。
因为是孩子的父亲，所以也算作是这个家的一份子么？
果不其然，周围的白雾再一次缠上乔雅，等雾气散去，面前的场景已然是一间小房间内。
“你说什么！”阿俊满脸的不可置信，他的目光从李晓楠肚子一直扫到她脸上，“怎么可能？我不是每次都……”
“你忘记了……上次你生日喝了点酒……然后……”李晓楠的脸越说越红，声音也越来越轻。
阿俊的脸色煞白，他呆愣在那里，嘴巴都忘记闭上了。
“父亲知道了肯定就会允许我和你在一起的。”李晓楠垂下眼，声音里夹杂着羞涩与激动，“等周末我们就去找……”
“打掉他。”
“什么？”
李晓楠话还没讲完，傻愣愣地看着面前的男人，似乎不相信刚刚的话是他说出口的。
“我说让你打掉他！”阿俊的眼神已经有些狠厉了，他磨了磨后槽牙，嗓音变响：“你不是不知道我最近刚刚拿了去外面交换的名额，要是让别人知道我高中没毕业就已经有了孩子甚至要结婚了，我这辈子就毁了！你知道吗！”
“但是……但是这是我和你的孩子啊……”李晓楠被吼得缩了缩身子，泪水刷的一下就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你忘记我们在一起……已经这么多年了……你说过你会在我成年的时候娶我……我还有两个月我……我马上就可以和你永远在一起了。”
“你如果真的爱我，你就把这个孩子打掉。”阿俊看着面前流泪的李晓楠，意识到刚刚说的话的确有些重了，“就算是我求求你，等我出去有了本事，等我赚到了第一笔钱，我一定回来娶你，但现在不行，现在我只是一个农村出去的穷学生我什么都没有。”
“我不需要你有什么！”李晓楠大吼，“我不需要你赚多少多少，即便你不出去念书也可以！我们过去不是也过得很开心么？”
“那不一样！”阿俊说，“我已经不是那个傻乎乎只知道种地的农民了！一辈子种田是不会有出息的！我要去城里，我是要赚大钱做大事业的！”
看着争吵不休的两人，乔雅已经知道后来会发生什么了。
她闭上眼，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
李晓楠的情绪会同步传递到自己脑海中，痛苦、难以置信、心碎，爱意与恨意交织在一起，几乎让乔雅也要情绪一齐失控。
后来发生的事情很简单，李晓楠不愿意打掉这个孩子，阿俊决定和她分手。
李晓楠带着肚子里已经五个月的孩子回到了家里，父亲知道了恼羞成怒，决定去找阿俊要个说法。
“那臭小子我一开始就不喜欢他！”李晓楠的父亲□□，也就是自己屋子里那个老伯，一脸愤怒，“我和你说过多少次，少和他来往！那小子就不是个省油的灯！现在好了，那小子穿上裤子就不认人，只有你个傻子还在这里哭鼻子受罪！”
李晓楠哭着拉住自己父亲的袖子，求他不要去找阿俊的麻烦，她的母亲看不下去，也求着他，想让女儿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其实很宠自己的女儿，他没有那种很浓的重男轻女的思想，看到妻子女儿差点要跪下求他，他也心软了，允许女儿生下这个孩子，只是再也不允许女儿去找阿俊。
李晓楠顺利地产下了那个孩子，是个小男孩，白白胖胖的，眼睛鼻子都很像李晓楠，一家三口也因为这个小生命的到来气氛缓和了许多。
只是好景不长，那个小小的孩子生了病。
那病原不是什么大毛病，只是找了风寒感冒，到后来逐渐演变成发烧，一直到最后的肺炎。
乔雅看着下面的李晓楠抱着孩子去村子里的小诊所看病，大夫摇了摇头。又急匆匆地去城镇里稍微大一些的医院去看，光是吊一次针就要花他们一家一个多月的收入。
小孩子发烧发得滚烫，咳嗽咳得喘不过气，连啼哭的声音也轻到像小猫在叫。
李晓楠最后决定去找阿俊。
乔雅已经不想再看下去了。
如果阿俊愿意帮助她，那乔雅现在应该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短时间内大脑接受了超负荷的负面情绪，让她现在有些焦躁，但是回忆不会因为她而终止，她像是电影院里的观众，没有办法操控这一幕幕的影像快进或是后退。
阿俊拒绝了她，说出的话尖酸又刻薄，一字一句像是针扎在心上，李晓楠悲愤交加，狠狠地抽了他一巴掌。
那天的天气阴沉，马上就要下大雨了。
李晓楠冒着大雨回到了家，没有见到孩子的最后一面。
她哭着倒在地上，雨水混着泪水从她的脸颊处流下，那哭声撕心裂肺，像是利爪撕扯着乔雅的心脏。
“为什么……”
她站起了身，颤颤巍巍从衣柜中拿出一件鲜红的毛衣，给自己的孩子穿上。
那衣服很大，就像一张小被子一样裹在了小孩子的身上，她笑了，忽然笑的很开心。
她的房门很早就被她反锁了，父母在门外用力地敲着门，但她并没有理会。
她一边哼着摇篮曲，一边从窗户跳了出去，在雨中边唱着歌边跑着。
乔雅看到面前出现了一口井。
那是一口很小的水井，安在了村子的角落，用石头堆砌的井口不高，只到李晓楠的膝盖处。
她一边笑着，一边流着泪。
那一头漆黑的长发沾上了雨水，随着她的动作在肩上一跳一跳，就好像她的年轻天真，只是依然被压垮，再也无法有所起伏。她纵身一跃，身后的长发宛如蝴蝶的翅膀，随着她的坠落而飞扬。
李晓楠，跳井身亡，死于前年七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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