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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叁章·朝来夕往之花(六)


少女一头灰白色短发,一只眼罩遮住了右眼,而左眼也被白色的头发覆盖住,看不见眼睛。况且,她的穿着十分放荡不羁,惊得义红着脸躲在我身后。

        政大人的式神提醒我,这便是神往蝉大人。

        虽然看不见她的眼睛,但还是能感受到她灼热的目光,是个很可怕的人。我弯下腰想要行个大礼,却飞来几只蝴蝶叼住我的后领,强行让我站好。

        神往蝉笑道:“不必行礼,毕竟我现在也是个尼姑了,安心,这些蝴蝶都没问题的。那么,你们是谁?来找我做什么?”

        我介绍了我们三个的来路,神往蝉看向纸人式神:“我认识她,是小政那孩子的式神吧。啊啦,这么多年,第一次来看我的居然是三个孩子呢……而且没想到,这三个孩子都遇到了彼界者,真是后生可畏。”

        她自己在那里自言自语的许久,才招呼我们过去,从树上跳下来,领着我们走至远处的寺庙。

        寺庙十分冷清简陋,推开门进去,屋内没有点灯,只有窗外的阳光照射进来,给屋子增加一些亮度。这里简直就像是另一个世界一样,明明是冬日,我们那里还下着雪,穿着外衣都冷得不愿动作,而这里却如春天一般暖和,坐一会儿便感觉有些热。

        我不敢无礼地脱下外衣,但神往蝉大人却慢慢走到我身后,笑着扶着我的肩,靠得很近,鼻子呼出的热气打在我的脖子上:“你的眼睛,和你爸爸的一模一样呢。”说着帮我将外衣脱下。

        她靠得这么近,我不敢动弹,只能不过脑子地随便回答一句:“诶?神往蝉大人认识我爸爸吗?”

        “哈哈,小傻瓜。”神往蝉大人将衣服放在一旁,“我与你爸爸是同一届神祇官,你说我能不认识他吗?”

        “也的确是这么回事……”

        她离开了这里去沏茶,丢下我与义和源少中将三个人在客室里不知所措。

        确认了神往蝉已经走了后,源少中将便开始嘟着嘴吐槽:“奇怪的女人,她真的是上一届神祇官吗?好年轻啊,一点也不像那个年代的人。”

        义咬牙切齿地回应:“你可快把嘴巴闭上吧,你懂啥,我们平葵府的阴阳术巫术可是很厉害的,像神祇官这种大角色,停留住自己的时间什么的,简直小菜一碟。”话是这么说,但是在是没有说服力,这让我和义同时想起紫/阳姬,她也曾改变过自己的时间,我打了个寒颤。

        等等,改变时间?爸爸在梦中曾对我说过,“我要回到时间停止的地方了”,既然爸爸妈妈的时间停住了,那么有什么法子能让它们重新流动吗?我豁然开朗,心怦怦地跳,喘上一口气都很费力气,此刻只盼望着神往蝉大人归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带着茶壶和茶盏回来了,四个人围坐在桌边。我看着杯中冒着热气的茶,想着等她说完正事,找机会问吧,一定可以的。

        我终于可以再见到爸爸一面了。

        “那么,言归正传。”神往蝉正襟危坐,面上的笑容却十分轻松,“虽然的确像小政说的一样,我曾打败过彼界者斋里画,但其方法不建议各位尝试。”

        源少中将撑着脑袋:“为啥?”

        他这话问到点上了,神往蝉的笑忽然恐怖起来,比荣小姐还要恐怖:“我曾为了寻找斋里画——我执念的源头,做过各种濒死的实验,找到后对症下药。但既然是执念,斋里画远比我自己更强大。”

        她说着,肩膀轻轻一抖,肩上的和服便滑落下去,露出了漂亮的身体。只见她的左肩到右腰,横着一大块黑色的伤疤,被线缝上。我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显然义和源少中将也吓了一跳,没人敢说话。

        “在与斋里画的最后一场战斗里,我被她砍成了这副模样。那时的开阳院神祇官,也就是现在小狐狸的老师沉光裕陵川用了两天时间才把我救回来。阿呈死后,我就隐居在了这里。”

        “阿呈……是我爸爸吗?小狐狸是指,竹内大人?”

        神往蝉将衣服穿好:“诶。”

        我垂下头,义拍了拍我的肩膀,继续问:“那,神往蝉大人,有没有什么适合我们的办法?”

        “直接自杀肯定是不行的,宿主死了,彼界者还在。目前除了我,从未有任何一人完成过这样的事情。最直接的办法当然是杀掉她们,当然算难,还有一个,各位消除这执念,她们自己就消失了。”

        源少中将一听,丢下背后的长/枪就骂道:“那还不如直接动手干掉她们呢!连执念是啥都不知道,怎么消除啊?”

        “正是此意,所以你们算白跑了,我也不知道战胜她们的办法哟。”

        源少中将扶额,倒是义在他的衬托下显得十分成熟,心平气和地问道:“那神往蝉大人,您当年的执念是什么?”

        我愣了一下,是哦,这么一个看上去无欲无求,现在都出家为尼,隐居世外桃源的人了,年轻时能有什么执念呢?但神往蝉却咯咯地笑:“这可是我的小秘密哦,说了你们会笑话我的,哎呀,我可不想一把年纪了还被一群小孩子鄙视。”说着,看向我,“南止,能和我来一下吗?”

        “是。”我站起身,叮嘱义不要跟源少中将打架,便跟神往蝉走了。

        她牵着我的手来到了屋外,坐在一块小腿高的石头上,叫我也坐下。我十分拘谨地坐在地上,不敢坐得比她高。

        空中的蝴蝶飞舞着,一只飞到了神往蝉的食指上。

        “实际上啊,阿呈是一个又傻又单纯的家伙呢。”她忽然开口,“他对待语言非常认真,别人说什么他都信,以至于上当受骗了好几次。但是就算是被骗了,还是会单纯地继续相信别人。”

        我噗嗤一声笑出来,没想到爸爸还有这样的一面。神往蝉见我喜欢听这些事,便继续讲道:“而且还是一个很古怪的人呢,我们那时候天权院的神祇官叫秀晖,反应经常慢人半拍,还是眯着眼睛的。总是盯着某一处傻笑,这时候阿呈也会跟她一起傻笑,两个人对着笑半天,等沉光裕开始爆粗口了,他俩才结束。”

        神往蝉大人给我讲了很多我不知道的爸爸的故事,还说他以前是一个很放荡不羁的人,遇到我妈妈之前,经常翘着腿躺在瑶光院的房顶上,一躺就是一整天,也不去接任务。

        这和我印象里的爸爸十分不一样,那时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世界上除了荣小姐,还有神往蝉大人这样比她更加了解爸爸的人,一瞬间,神往蝉在我眼里就像姐姐那样亲密。

        “啊,对了对了,你想不想知道我的执念呢?”神往蝉大人忽然转移话题,说回方才义问的那个问题。

        “诶?可是,您不是不希望……”

        “那是他们,你是你,对于我来说,你无所谓。”

        “那么……”我深吸一口气,“请告诉我,我也,很在意。”

        “我啊,”微风吹得树叶沙沙地响,一只蝴蝶飞过,神往蝉笑着放轻了声音:“我想活下去。”

        她撑着脑袋,短发被风吹起,露出了没有被眼罩挡住的左眼,我看见她的眼睛是白色的,但却那样清澈透明。

        两个人沉默了一下,她忽然捂着脸撒起娇来:“哎呀讨厌!你会笑话我的吧,哼,你就笑话吧,当初阿呈也笑话过我呢。”

        我愣了一下,没笑出来:“诶,为什么要笑……”

        “哼,还算是个明白事的孩子。”

        我看着气氛差不多了,便抛出了方才我一直纠结着的问题,问神往蝉大人有没有让时间流动的办法,哪怕只有一会儿也可以,这样的话,说不定能复活爸爸妈妈,但她却摇了摇头,没说话。没有得到答案的我不甘心,继续问道:“那,您知道我爸爸是怎么过世的吗?”

        微风停止,她的表情忽然严肃下来:“管理好自己的执念,南止,不要让它们蒙蔽了你的眼睛。还记得阿呈曾经是如何和你说的吗?他希望的不是这样的。”

        「妖怪也是有爱恨情仇的,知道吗,小南?所以啊,如果以后你也要成为阴阳师的话,那就去体会人类与妖怪的羁绊吧,可不要为相反的事而奔波。当然,如果不想当阴阳师,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呀。」

        仿佛是一盆冷水浇在我头上一般,我失落地低下头。的确,自从遇到云目槿开始,不,似乎比那还要靠前一段时间开始,我就有些走了偏路,一心只顾寻找爸爸去世的真相,而忽略了我为何要当阴阳师。

        我终于想起来了,爸爸想要我理解的是「人与妖怪的羁绊」,而不是「如何为他报仇」。

        最后,我算是没了办法,只能妥协:“……神往蝉大人是如何理解彼界者的?”

        对方恢复了原先的表情,反问道:“哎呀,你是怎么理解的?”

        我想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里满是掩盖不住的沮丧:“我想,「彼界者」,或许只是一个我为糟糕的自己找的一个得以开脱的借口。”

        无法完成某种心愿,无法守护某些人,无法达到一些目的,无法得到一些东西,无法回到一些地方。当人们有迫切想要实现的愿望时,执念便会油然而生。但有一点我知道,那往往都是无罪的,大部分情况下。而这些人,一定都是向往幸福的。

        这些我不敢跟义说,怕会给他添不必要的麻烦,但对于神往蝉这样犹如长姐一般的人,我就会不自觉地说出口。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神往蝉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你也太有意思了,简直跟阿呈一模一样,都是同样的认真又容易上当受骗的傻孩子啊,哈哈哈哈……”笑了一会儿,她不笑了:“好啦,你都没有笑话我,我也不笑你了。你呀,不愧是阿呈的女儿,不光长得像,就连这性格都一模一样。”

        顿了顿,她又道:“你可,不要长大,要一直做一个敢说出这样的话的小孩子。”

        “碰”的一声,我身后的墙壁忽然破碎,义从屋内摔出来,砸到我头上,我与他一同趴在地上,蝴蝶四散开来,我赶紧站起来:“你搞什么啊,和源少中将打架也不至于这样吧!”

        义二话不说,一把扑过来,将我和神往蝉扑倒在地上,抹干净嘴角的血,骂道:“谁和那家伙打架了,不过南止,你快带着神往蝉大人躲起来,源少中将那家伙的……”

        话没说完,我便听见了嘎吱嘎吱的声音。只见义砸出的那个洞,走出来一个长相奇特的女子,脸上闪着奇怪的电光,看不清脸,腰部后仰,用着极其诡异的姿势抽搐着往这边走。

        “那家伙就是夕译里,源少中将的彼界者。”义说着,掏出弓,还没等他拉弓,源少中将便一把将长/枪插进夕译里的腹部,但是她却不为所动,只是默默地将头转半圈去看他,给他吓得一哆嗦。

        我拉住义的肩:“义,保护神往蝉大人。”便抽出吉村清六道,脚下一蹬跳上去,一刀砍下了夕译里一条胳膊。

        夕译里行动没有云目槿敏捷,甚至比一般妖怪都要迟钝,所以打起来并不吃力。但我没有想到的是,她的一条胳膊被砍掉,断裂处便迅速长好第二条,再生速度比奈梨子还要快。况且,她的力气,真的好大!

        源少中将被她一拳重新打进室内,我心下一急,便跟着进了去帮忙。义想要追上去,却被神往蝉拦住:“慢着,我啊,想看看她会如何应对。”

        义心急如焚,箭都搭在弓上了,随时准备进去与夕译里决一死战:“可是,那家伙的力气太大了,南止会受伤的啊!”

        “哼,你们这些小孩子的友情简直让人嫉妒。”神往蝉噘着嘴撇过头,最后叹了口气,“罢了,就当是阿呈欠我个人情好了。跟我来一趟吧,贺茂家的小鬼。”

        我与源少中将尽量牵制这夕译里,没一会儿便满身灰土。夕译里一转攻势要掏向我,源少中将一把将她拽回:“喂,本大爷在这里!本大爷怎么可能让你在我眼皮子底下欺负无辜良民啊!”夕译里跌在他身上,源少中将便高呼我的名字:“南止!可别偏了啊!”

        “不准命令我!”在那一瞬间,吉村清六道的刀刃出现在夕译里的后背上,精准地插在源少中将肩膀旁的墙壁上。我抽出刀来,夕译里摔在地上,一动不动。

        源少中将靠在墙上,喘着粗气:“哈啊,没想到你们这群阴阳师还挺能耐嘛,搞得本大爷都想去平葵府试试了。”

        “平葵府可不是什么杂鱼都能去的,你就省省吧!”我拍着他的肩,但是不知为何,心中有些不安,心脏还在怦怦地跳。

        “喂!你身后!”源少中将忽然喊道。我猛地回过头,只见一身血的夕译里站在我身后,举在半空中的手朝我劈来。我来不及躲开,“铛”的一声,刀刃一般的手劈在了弓臂上。

        “义!”我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

        义举着弓,语气相当愤怒:“伤害我的朋友,你这家伙胆子很大嘛!消失吧!”

        夕译里被他弹开,义翻身上墙,将一张符咒贴在箭矢上,搭箭拉弓:“五浊俱清,六根清净,通向东南,万事皆空——「镜羽矢」!急急如律令!!”

        一瞬间,箭矢犹如琉璃做的青鸟一般,脱弦而出。

        神往蝉大人从门口走出,甩出一张符咒,看着那符咒慢慢飘落,不不急不缓地道:“九式,封印,急急如律令。”符咒落地的那一刻,地面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法阵,无数锁链冲出,缠绕住夕译里,将她拖进了地下。

        空气安静了好一会儿,直到源少中将很大声地吸气,我才想起来我们都还活着,夕译里已经被封印了。义赶忙转过头,絮絮叨叨:“喂南止,你没事儿吧!身上这么多伤,赶紧去找地方清理一下。我们暂时安全了,但是夕译里还没死,只是被封印了一段时间而已。”

        我看着神往蝉大人,这两个人一个好像永远长不大,一个总是吊儿郎当,一到关键时刻是真的很靠谱。便点点头,回头想要带源少中将一起走,他却不知为何,十分别扭地拍开我的手,狠狠瞪我一眼,离开了。

        这家伙好奇怪啊。

        之后过了一两天,我从寺庙中走出,满脸歉意地拿着神往蝉大人送的东西,对她道:“真是抱歉,神往蝉大人,您的寺院……”

        “啊吼吼,有意思的小家伙。”她倒是十分不在意,“只要我想,全平安京的房子都是我的。况且呀,你们既然找到了我,我就要换一个更难找地方隐居了。”

        “那么,等我再长大一点,再来见神往蝉大人吧。”

        “口气倒是不小。”她满意地笑了笑,“我送你们的那些东西里,有一些符咒和法阵画法,不过需要的妖力很多,不到关键时刻不要用。”

        “非常感谢您。”我一手掐着义的后脖子,一手掐着源少中将的后脖子,三个人微微弯下腰。这一次,神往蝉大人没有再让她的蝴蝶拉我,而是静静地看着,笑容愈发漂亮:“送你个东西吧,希望你长大以后,能亲自戴着它回来找我。”

        她这么说着,身边的蝴蝶扑扇着翅膀,飞到我的后脑勺上,蓝色翅膀一点一点变硬,变成了一个很漂亮的饰品。

        “哇,谢谢您,那么,我们走了,再见,神往蝉大人,再次感谢您。”

        “好啦,快走吧,可别忘了我哦。”

        离开世外桃源之后,我便没见过天空飘下来雪花了。我回过头去,不再见到曾经那个与外世隔绝,没有雪与四季的世界,它似乎从未存在过。我下意识摸向后脑勺上的蝴蝶,蝴蝶证明了它的存在,证明了神往蝉大人的存在。

        不过,我知道,就算是没有东西能证明,那么那个世界和神往蝉大人也是确确实实地存在过的,无论过去与未来,她们都曾存在过,不会被时白雪覆盖,也不会被时间掩埋。

        “南止啊,你发什么呆啦,快走吧。”义拍了拍我的肩,又变回了以前那个小孩子的样子。

        “知道啦,你这家伙真烦啊。”

        “哈啊?你说啥?”

        “我说你这家伙很烦哦。”

        那个灰白色短发的少女躺在雪地上,露出的白色眼睛静静地看着天上的太阳,一只蓝色的蝴蝶轻轻落在她勾起的嘴唇上,扑扇着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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