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叁章·朝来夕往之花(九)
桥上的女子默默地朝少年走去,与他擦肩而过,消失在夜色中,少年只是瞥眸看了她一眼,便把目光挪向我。我被他盯得后退了两步,他是来报仇的?
少年只是盯着我笑,并不说话,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许久,少年才开口道:“呈一郎先生……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呈一郎?”我愣住了,难不成是我爸爸的仇人,来找他寻仇的?“他,他是我父亲,但是在几年前他就已经过世了。”
“……过世了?”少年沉默了一下,随即便像疯了一般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说那家伙怎么没阴魂不散地来管着我呢,原来早就已经死了……什么啊,那么高傲的一个人,居然就这样死了……哈哈哈……”
他这一笑,我便怒火中烧,这与当着我的面辱骂我的父亲无差,若不是铃真也为难地从后面揪着我的衣摆,我早就冲上去,就算是赤手空拳也要给他点颜色瞧瞧了。我没控制住声音,骂道:“你这家伙,笑什么!”
“哈……”少年放下捂着脸的右手,露出了一个恐怖的微笑,眼泪从他的眼眶跌落,“是啊,我笑什么呢,那么高傲的一个人,你能想象到,他死时是什么样子的么?”
这话让我心中的火焰一下子被浇灭了,我记得,我清晰地记得,天上下着雪,白色的雪地上满是鲜血,爸爸挣扎着看着我,但是那双被鲜血浸染的眼睛,却依旧明亮,与天上的太阳一般。
“我当然想象得到,”我低着头回答道,脸色不知已经变成什么样了,“我虽不知道你与爸爸是什么关系,但是只要有一点关于他的线索,我就绝对不会放过。”
少年笑道:“有勇气。但是,你确定你打得过我吗?正好,很久没有杀人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
“真有意思。”少年说罢,便甩来一条巨大的铁链,铁链飞快地甩过来,划破了风与空气。
“通灵,二式。”
我张开口,这句话脱口而出。瞬间,河流中的水化作屏障,冲向天空,挡住了铁链的攻击。
“凶兆是你带来的吧。”水回到了河中,我抬起头,少年垂眸,默认了,食指指了指脖子上的黑色印子:“我是诅咒之子,你们,包括我自己的不幸,都是我带来的。”
「你是诅咒之子,你的存在只会给他人带来不幸,我们这样做都是为了你好,知道吗?所以,去死吧。」
「孩子,去地狱忏悔你的错误吧。」
“我会给我身边的人带来不幸,很多人都被我杀掉了,或许呈一郎先生的死就是对我的惩罚,”少年歪头,对我微笑,“那你呢?是神明对我的惩罚,还是祝福呢?当然绝对不会是后者对吧。”
我转过头,面对铃真也:“铃真也君,扇子能借我一下吗?”
铃真也没有犹豫便把扇子给了我,却一下子抓住了我的袖子:“你小心,万一他是骗你的怎么办?”
“没关系啦,我看人很准的。”我叫他放心,扇子很重,和我用的刀差不多,挥两下也能适应,我握着扇子,看向少年:“八岗山那件事之后,平葵府就把你列入高级悬赏大妖中。我不管你和我父亲有什么过往,请马上解除凶兆,我权当没见过你,从此不会再与你有任何过往。”
本以为我的威胁会管用,但少年却告诉我,凶兆的确是他带来的,但那只是无心的,他甚至都不知这凶兆是何时降临的,当然也不会解除。等乌云彻底连明夜城都笼罩了,无需几日,天空便会压向整个阳界,与阳界天空相连的阴界也是一样的下场,自此三界只剩高天原。
“那么就只能杀了你了。”我深吸一口气,紧握铃真也的铁扇,朝少年冲去。
我惊喜地发现,可能是扇子与刀材质相仿的原因,它竟也能使用「黎明」。在我越过木桥的那一刻,扇子“穿过”少年的脖子,将他钉在了树上。
“「黎明」。”
我低声道。
几个小孩子跑过我身边,甚至有一个孩子直接从我的身前穿了过去。我看着活泼的孩子们,心想我小时候大概也是这样调皮的,那时候爸爸妈妈是怎么看住我的?
这个村子姑且算富饶,起码人们不愁吃穿。孩子们来到一个黑发红瞳的小男孩跟前,要跟他玩,其中一个小女孩想把手里的风车给他,但是男孩刚要伸手接过,一个身材健壮的男性“穿过”我,一把把小女孩抱起,骂道:“你这家伙,快滚,离我女儿远点儿!”
坐在台阶上的男孩吓了一跳,女孩看着掉落在地上的风车,也吓得不敢出声。剩下的孩子们不敢跑,也不敢说话,很快,其他大人便纷纷跑过去,或抱或领,都带着孩子们离那黑发男孩远远的。本来身边都是孩子的男孩,一下子只剩他一个人了。
男孩愣了一下神,低下头捡起地上的风车,轻轻地吹了一下。我注意到,他的脖子上有一道黑色的印子。
我走过去,坐在男孩身边,想近距离观察一下他,毕竟是个可怜的孩子。但是他却抗拒地往一边挪了挪,惊恐地看着我,红色的眼眸中闪着泪花:“请,请离我远一点,我被妖怪诅咒了,和我在一起的人都会不幸的。”
男孩脸上都是灰,身上还有伤,裸露的一只胳膊青一块紫一块。我微微一笑,索性伸出手,揉着他的小脑袋:“你居然能看见我,可真是……嗯,真厉害啊。”
男孩扒楞开我的手,把自己小小的身体蜷缩成一团:“请不要触碰我,我不想让您变得不幸……”
“诶,那是什么说法啊?”既然男孩抵触我,那我就不碰他了,但是就这么走了,我就很尴尬了,便厚着脸皮坐在这里与他聊天,“被妖怪诅咒就不幸吗?我先前还被诅咒过呢,让好几只大手把我拉到阴界的一个大宅子里,一个戴着面具的妖怪非要跟我捉迷藏。”
男孩摇了摇头,手轻轻抚上脖子上的印子:“不一样的,我是「诅咒之子」,生下来就被妖怪诅咒,被诅咒的人身上都会有一个这样的东西,无论怎么弄也弄不掉……我的父母都死了,都是被我害死的,村里其他大人都不让孩子们和我玩……”
我撑着头叹了口气,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年代,但诅咒之子这东西我在我们那里也没有听说过,难不成是什么巫术?不对,这个就不能误会政大人了,男孩站起身来想走,我下意识抓住他的袖子:“诶你别走……不是,你坐下来嘛,这个村子里除了你,就没人能看见我了。”
那一刻,男孩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光芒,那是兴奋,快乐,幸福的光。
“我父母也都过世了,算是间接性被我害死的吧,”我抱着腿,把下巴放在腿上,“但是我觉得我是一个很幸运的人,因为他们自始至终都在保护我。但是我幸运过头了,所以不要害怕,再说了,你本就没什么问题哦?”我说着,猛地把手伸向少年的脸,使劲儿地揉他,把他的脸颊揉红了才罢休,“你看你看,是不是?我也没出什么事啊。”
我放下手,少年忽然咯咯地笑了出来。那样漂亮的一张脸,笑起来更是好看,未来不知能长成多么俊美的男子。
“我叫南止,你叫什么呀?”
“我,我没有名字……南止姐姐你给我起一个怎么样?”
“是么,那,那就……”看男孩哀求的神情,我便接受了他的请求,捏着下巴开始冥思苦想。
嗯,生得这么好看,当然也要起一个好听一点的名字,那叫什么呢?忽然,我想到了,对他笑道:“叫鸦羌丸怎么样,很好听的名字对不对?希望你能成为一个幸福的孩子。”
年幼无知的孩子哪懂,只是从未有过名字的他忽然拥有了一个虽然不太顺口,但是很好听的一个名字,眼眸中一下子充满了光芒,用力地点了点头。
但是鸦羌丸并没有像他的名字一样,自始至终都在被人们疏远。第二日我再去时,昨日那些想和他玩的孩子们不知是否是听了大人的话,都开始孤立那孩子,都离他远远的,议论他是“怪物”“诅咒之子”“扫把星”之类的话。鸦羌丸不会听不见,但他只是默默地走开,远离那些人。
同龄人的恶意往往比大人的更加伤人,但是有时候孩子们的恶意,就是大人传给他们的。孩子的世界是单纯的,父母就是他们的一切,当父母带给他们一些知识时,他们会不论对错地接受。
“鸦羌丸!”我追上鸦羌丸,抓住他的手,鸦羌丸却把手抽回去,声音颤抖道:“对不起,不管你是谁,我会给你带来不幸这件事还是无法避免的。整个村子都会因为我经历灾难,也许我死掉才是正确的选择……谢,谢谢你,我很喜欢这个名字。”
“不是,你等等!”我想挽留他,但鸦羌丸独自一人离开了。我站在风中,显得有些傻。
我在村子里四处走,希望能找到鸦羌丸,碰巧遇到几个孩子在玩游戏,他们议论道:
“你说,诅咒之子是什么意思啊?”
“我听妈妈说,身上有那种黑印子就是诅咒之子,是被妖怪诅咒的孩子。”
“但是我没见过妖怪啊,你见过吗?”
“我没见过,听说妖怪长得可丑了,但那家伙长得那么好看,怎么能被妖怪诅咒呢?”
“啊,我身上也有一块黑印子。”
“哼,你那是回家晚了,被你妈打紫了吧!”
我蹲在原地看了他们一会儿,开口问道:“你们,知道那孩子去哪了吗?”
没人回答我,但也是意料之内。我站起身,离开了这里。
这时候,村长带着一名僧人模样的人,来到村里,召集大家来到村子中心。我在人群中看到了容貌出众的鸦羌丸,他也看见了我,抱歉地对我笑了一下,还说了句什么,看嘴型似乎是“对不起”。
那名僧人说道:“近日贫僧念佛诵经发现贵村要有大灾降临,源头尚不清楚,但只要除掉源头便可,甚至死后诸位也有可能登上极乐净土。”
什么话!这些天我在这里基本也摸清了时间,少说也得是永延年前一百年。我们那时候根本就没有这些东西了,怎么到这家伙口中就成了这样?我来到村民们跟前,解释道:“各位,根本不是这样,这家伙就是个打着高僧的旗号招摇撞骗的神棍,真正的高僧怎么可能是这样的,那孩子根本没问题!”
但是没人搭理我,他们怎么可能听得到我说话呢。僧人叫大家退下,举起念珠便开始念经,刹那间,从地上冒出无数黑色的,宛如布料一般柔软的利刃,全部穿过鸦羌丸的身体,将他托到半空中。
那些利刃,穿过了他的胸口、腹部、手臂、腿、喉咙,甚至是眼睛和嘴巴。利刃穿过了他的嘴,他无法说话,也无法闭嘴,鲜血、眼泪、唾液顺着利刃一点一点流下,滴落在地上。
僧人叹息着,说着与自己身份不合的话:“你是诅咒之子,你的存在只会给他人带来不幸,我们这样做都是为了你好,知道吗?所以,去死吧。”
我捂着嘴,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切,鸦羌丸就这样被挂着,他仅剩的一只眼睛缓缓挪动,看向我这边,嘴角牵扯,期盼着能够露出一丝微笑。
僧人继续说着那一套话:“你果然能看见普通人看不见的东西。”他指的是我,但他也不知道我的存在。
那一刻,他茶色的眼眸中,露出了一丝得意。
“孩子,去地狱忏悔你的错误吧。”
他错了吗?他做错什么了?他只是因为长相特殊,就被别人当成另类。被大人们冷嘲热讽,被孩子们孤立,却自始至终都关心着别人,关心着自己的存在会不会给他人带来不幸。
那把铁扇“穿过”少年的脖子,插在树干上。我微笑着擦掉铁扇划过他脖子上流出的血,将一张符咒轻轻贴在他脑门上,拿出一个比平葵府令牌要小一圈的小木牌,放轻声音道:“从今以后,你就叫鸦羌丸。”
木牌上出现了汉字样的“鸦羌丸”三个字。我收回铁扇,站直身子,一直都在微笑:
“鸦羌丸这个名字,很好听对吧?希望你能和这个名字一样,成为一个幸福的人。”
鸦羌丸看着我,那双血红色的眼眸中,一下子出现了太阳一般都光芒。那一刻,天上的乌云一点一点散去,露出了金色的夕阳。夕阳的光晕,晕染了云彩,将它染成了火红的颜色,万物在夕阳之下都被渡上了一层金,包括鸦羌丸的眼睛。
“嗯,我知道了。”鸦羌丸莞尔一笑,宛若神明一般的容颜,在阳光之下,显得格外美丽。
我转过身冲铃真也招手:“铃真也君,辛苦啦,回头和我去一趟平安京吧,我请你吃饭如何?”
铃真也微笑着点头,我拉着鸦羌丸,一跑一颠地朝铃真也过去,三个人在没有乌云的天空之下,谈论着明天的天空。
「如果你显得十分特殊
如果你与身边的人格格不入
如果你被身边的人孤立,
不要担心
你总会成为一个幸福的人。」
愿所有人都获得一份,独属于自己的幸福。
——伊林胧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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