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等候的女眷们停了闲话，互相正了正礼服和头饰，围着萧妃都迎了过去。萧妃在正堂中央站好。男子则都在正堂外站着，不踏进来。
朱晴微置身在边角，目光在正堂外的人堆里寻找一个身影，看到同样在外边探头探脑找自己的朱觐鍒，与他目光对上，方才的不痛快才少了些。他冲自己一笑后立刻收了笑，面容严肃地站着。
朱觐鍒身穿郡王冕服，离上次见又长高了些，看上去已经比自己高半个头了，原本圆润稚嫩的脸如今隐隐显露出棱角。
吾家有弟初长成……
一道又一道备好的菜从外头传进来，传到萧妃手上。萧妃双手将菜饭汤点酒茶捧放在供桌上，放好后，拈香下拜。朱晴微跟着正堂内的女眷和正堂外的男子一齐对着宁献王和宁惠王的遗像下跪。
礼毕，众人退散，或闲叙，或换衣，只待除夕晚宴开始。
朱晴微看着朱觐鍒第一时间冲自己跑来，伸出手掌谨防他扑向自己，并在他开口前抢先开口，“住口。”
朱晴微的大名在朱觐鍒喉咙生生噎住，红扑扑的脸上刚张开的嘴巴复又闭上。
“不许直呼我大名。就算我只比你早半刻钟从娘亲肚子里出来，你也要叫我姐姐。”
这话朱觐鍒只听了一半，给了朱晴微面子听话没叫她大名，却不听话叫姐姐。
“你终于也下山受这份罪了。我刚站错了位还被说了呢。”
看他手舞足蹈的样子，朱晴微还以为他是见到了自己很开心……就不该对这厮自作多情。
遥想小时候有次和他在院子里午睡，树上有只虫子掉在他脸上，这厮摸到虫子后，第一反应不是把虫子丢掉，而是将虫子放在睡在旁边的自己的脸上……
朱晴微现在想起那只大青虫还心有余悸。在被自己尖叫着踹下大石后，这厮还很委屈，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虫子怎么能不一块被爬？
“你又不是第一次祭祖，怎么还会搞错？”
朱晴微心系桂花糕，折回一盘盘点心前，朱觐鍒在后面屁颠颠跟着。
“你不知道，今年祭祖在安福郡主的孔仪宾操持下，多了好多规矩呢，要分什么左昭右穆站立，谁谁谁献帛捧香都有讲究。”
“孔仪宾是孔家的子孙，规矩自然是多的。你只消想一想你每年能领一千石岁禄，吃这点苦算什么。我都没得领呢！”
“分你一半。”朱觐鍒拍拍胸脯，豪气冲天，“我的就是你的，有福同享！”
看在不全是有难同当的份上，朱晴微决定暂时不跟他断绝姐弟关系了。
“等县主出嫁，也能发放岁禄，和仪宾两人每年能领六百石呢。”
朱晴微闻言回头，也不知萧妃何时又近到自己身前，还听了他们说话，一下子又收了笑。
怎么回事？她这个大忙人怎么就缠上自己了？
想起方才的事还没解决，朱晴微毕恭毕敬道：“娘娘好意，晴微心领了。出嫁后能领岁禄那当然是极好的，不过若不出嫁，能给朝廷节省一笔开支，虽然不多，倒也是我们朱家子女在所不辞的。”
“王爷，万年县主死活不同意那桩婚事呢。”
大抵是觉得说不过自己，又或是想让宁王出面，萧妃叫来宁王，在宁王面前继续劝道，“你如今父母都已不在了，除了本宫和王爷，还有谁为你做主？你那个常年住山上的师父吗？她足不出户的能认识什么好人家？”
朱晴微沉默。
萧妃这一大声说话，已经让全府的人都注意着她们，比起之前只有女眷，这会还有男子。
宁王捻着胡子开口，“晴微，本王答应过五弟，要帮你挑一个绝好的如意郎君。我们与张家也算是门当户对。”
朱晴微还是沉默。
庐陵郡主上前解围，“萧妃冒进了，在大庭广众下谈婚事，小姑娘脸皮薄，也难怪晴微害羞。”
萧妃恍然大悟，“是本宫糊涂了，考虑不周，咱们进里头去说。”伸手欲拉朱晴微进里屋说。
朱晴微拂去萧妃的手，定定看着宁王，“宁王伯伯，晴微记得当时我父王还说过，我未来的夫君，你觉得好不够，要是我自己喜欢的才行。”
宁王闻言一怔，望着朱晴微，“原来那天你都听到了？”
是，我不止听到了，还见到了。小时候的自己不爱睡午觉，那日趁母妃睡着后偷偷溜出来，见到的却是父王最后一面，也见到他的血流了一地。而这个场景太久没有回忆了，已经有些模糊了。
朱晴微自嘲一笑，自己好像有点数典忘祖呢。不过要让现在的自己选，是选深闺富家处处是规矩的生活，还是山林自在的日子，还是会选择后者。自己长成今日的样子，师父功不可没。
“真是不守妇道，不知礼义廉耻！”
一个铿锵有力的声音打破平静。
这口锅，好像是扣在自己头上的。
朱晴微好奇地看向人群里说话之人，他站在安福郡主身边，二十来岁书生模样，白白净净，一表人才，脸上却严肃地像个老夫子，将头昂地很高，也不知道在骄傲个什么劲。眼生，不是宗室中人。又瞧他钑花金带，胸背狮子，隐约猜到了。
“孔景文，你说谁不知礼义廉耻！”
身边的朱觐鍒已是满脸怒意，也让朱晴微知道了对方是谁。不出所料，他就是安福郡主的孔仪宾。
“还能有谁？女子的婚事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定下了，萧妃娘娘好心为她的婚事做主，她却在大庭广众下说喜欢不喜欢这样的话，若要知道自己喜不喜欢，岂不是要在婚嫁前与男子频繁见面？这是守妇道知羞耻之人吗？”
孔景文避着男女之嫌不看朱晴微，却是句句都在说她。
朱晴微揪住握拳欲上前揍人的朱觐鍒，将他的拳头按下。能动口的事，先不动手。
“是呢，听说孔府的规矩甚严，因为男女有别，七岁以上的男子若闯入内宅就要被格杀勿论。孔仪宾口中知羞耻之人，是不是就像孔府所有女眷一般，永远被关在内宅里，别说走出孔府，光是后院都不得出半步？据说她们连喝水都是从墙外小洞中倒入内的？”
“你知道的倒挺多。不错，男女有别不能见面这是天经地义的，身为我们孔家的女眷，当然要做好天下女子的表率。”
“男女是有别，可为什么不是你们男子被关在内宅呢？凭什么你们可以在外面花天酒地寻欢作乐，女子却要在内宅足不出户三从四德呢？”
朱晴微面露嘲讽，继续说道：“也不知道你们孔家的女子是不是都是自愿要当天下女子表率的，只怕是不愿意也不行吧。我只觉得她们可怜。幸好老天有眼，没让我投胎在你们孔家，不然我一头撞死算了。”
“你！”
“孔仪宾是读书人，买笔墨纸砚都要挑自己称手的才用吧。怎么到了婚嫁这种终身大事，反倒要求天下女子任人摆布呢？让我和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共度一生，若是秉性相投还好，若是合不来，岂不是日日相看两生厌……这样过日子的话，我情愿当孔仪宾口中不知羞耻之人呢。”
孔景文气到甩袖，“你又怎知萧妃娘娘给你找的人家与你合不来呢？不过恕我直言，县主这样的性子，的确少有男子能和你秉性相投的，若不靠娘娘做主，县主当心嫁不出去！”
那就借你吉言了。
朱晴微拿了一块桌上的桂花糕，递给朱凤娇，“玉山郡主，吃不吃？”
朱凤娇不接，“你不知道我不爱吃桂花糕么？”
我知道啊。
朱晴微收回，自己咬了一口，暗叹美味，忍不住把整块吃了。
“玉山郡主不爱吃桂花糕，留给我吃，我可以吃。玉山郡主看不上的人家，推给我，我不要。听说孔仪宾与安福郡主也是萧妃娘娘牵的红线，今日我也见识了仪宾的风采，对娘娘的眼光我是不敢恭维的。”
孔景文恼羞成怒，依旧不看朱晴微，声音却大了许多，“果然是没有父母缺少教养的。你需要多读读圣贤书，学学礼法。不，你该读的是女诫！”
有点生气了，多管闲事也要有个度，对我指手画脚？你算老几？
朱晴微冷哼一声，“女诫么，这种荼毒天下女子的书我是不会读的。圣贤书么，我倒是读过一些。听闻孔仪宾乃孔子五十八世孙，当今衍圣公的族叔祖，想必对《论语》是十分熟稔的吧。我对论语中有一句不解。想请教请教。”
孔景文皱眉，“女子无才便是德，你竟然还读过论语？你说说看。”
朱晴微笑了一下，“安福郡主也读过许多书，作得一手好诗，你是在说她无德？”
见孔景文尴尬地看了安福郡主一眼，朱晴微继续说道，“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你倒没背错，这是为政篇，哪里不解？”
“我想问问‘七十而从心所欲’这句。人为何要等七十才从心所欲？世上许多人，能不能活到七十姑且不说，就是到了七十，想登高爬不了山，想去云游而走不了远路，想尝美味牙都已掉……力不从心的年纪，要如何行欲？真到了七十，对着美景美食美人，怕也只能干瞪眼了。孔仪宾觉得呢？”
大抵是从未听过这样的言论，孔景文一时语塞，也解不了，只好打含糊，“你这是妇人之见。圣人的话，自然有他的道理，你年纪尚小，参悟不了。再者这都是对男子而言，县主不需要知道我们男子是如何在七十从心所欲的，守好自己的女子之节就好。”
朱晴微冷笑，看了看四周，在众目睽睽之下，突然抄起一条椅子，对着比自己高一个头的孔景文，怒目而视，大声说道：“我要拿它打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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