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话音一落,有那么片刻间舱里是寂静无声的。
朱晴微收回脚步,没有转身,听出来这是那位员外的声音。
胳膊被人拉住,那个老汉抓着朱晴微的手腕,“往哪跑?”
朱晴微看看像被铁钳夹住一样的手腕,再看看已经不再围着那位员外而都看着自己的人群。朱晴微感觉到比刚才还要大的压迫感,看向慢慢朝自己围过来的人,他们眼中不再是恐惧和害怕,而是兴奋,那种仿佛绝死关头见到一线生机的狂热。
越来越近。
风浪又大了一些,船上又剧烈颠簸了一下,老汉被颠倒,被迫放开捏着朱晴微的手,愈发生气,指着朱晴微骂道:“快把她扔下去献给龙王!龙王爷还在发怒!”
朱晴微冷冷看着要对自己下手的人群,听到身后舱门被人打开的声音。
他还活着!
欣喜转身,见到的却不是张光范,而是住在自己隔壁舱的书生。
那书生对众人破口大骂,“愚昧!无知!你们一个个的献财就算了,还打算将无辜活人也祭献吗!你们凭什么欺负一个小姑娘!怎么不自己祭献!”
“我倒是舍得给大家献身,可我这个大老粗,龙王怎么会看得上我?”
“整只船上只有她一个女的,虽然她长得不好看,但也没其他选择了!”
这时那个员外也加入众人阵营,义愤填膺地说道:“你这个书呆子懂什么!也不过晚死早死的区别。若是龙王不息怒,大家随后也就和她一起去了。若是她以一己之身救活整船的人,我刘某人上岸就给她立一座碑!”
朱晴微看向这个刘员外,原本他和他们剑拔弩张,现在他和他们沆瀣一气。自己是瞎了眼才替他说话。倒也没生气,只觉得好笑。
“人都死了,建碑有什么用!你们一群大老爷们,靠祭献一个小姑娘活命,也不害臊!”
“你这个人,读书读傻了!”
“他也还没给龙王爷投财物!”
几个人上前不由分说夺了书生的包袱,包袱很重,众人两眼放光,将包袱拆开,掉出的却是几本四书五经,还有笔墨纸砚。那几人面面相觑,骂了句穷酸书生,将包袱往地上一扔,自讨没趣地走开了。
朱晴微将这个场面一一看在眼里,这些人有衣冠楚楚的,也有粗布麻衣的,虽不知道他们平日里是什么模样,但此刻在生死之间能展露的是人性最真实的一面。
他们又看向朱晴微,书生也被两人制住,其余人朝朱晴微走来,朱晴微见他们步履粗重,不是习武之人,这样的人来几个自己能解决几个,心中倒是不怕,也没有放在眼里。
一只手朝自己伸了过来,这次朱晴微不打算让手腕再次被抓,只不过还未来得及自己出手,那人的手被另一只手打开。
朱晴微看到从自己身后出现的这只手衣服是那件青色道袍。
太好了,这次真的是他。他没被吹下去,他没死。
张光范将靠近朱晴微的人像对待黄啸天等人一样,全用太极打倒,然后朝朱晴微伸出手,“包袱给我。”
朱晴微将包袱给他,张光范拿着包袱出了舱门。朱晴微跟着出去,不想同这群人共处一室。
有人不依不饶跟出来,朱晴微目光一沉,耐心耗尽,此刻在船上的若是其他女子,岂不是已经被他们扔下去了?想到此处,心中有气。守在门边,出来一个揍一个,出手也不像张光范一样对他们手下留情,朱晴微对着他们的脸上出拳,或者踢他们的下三路,将他们逼退回去。
而此刻水流湍急,甲板上已是湿漉漉一片,不断有水打上来,朱晴微的衣衫没一会就湿了。见到还有人要出来,朱晴微看都不看是谁就朝他面门出了一拳。
“哎呀。”那人吃痛惊呼一声。
朱晴微心中也跟着哎呀了一声。
因为这声音听着有些熟悉,借着月光看他,是刚才帮自己说话的书生。打错人了,讪讪收手,这人倒还不错。有些过意不去。
不过他顾不上喊疼,又跑到栏边去吐了一通。
朱晴微愤愤想着,若真有什么龙王在捣鬼,凭什么要给欺负自己的人献财献人呢?这才是回敬给它最好的礼物。
终于没人敢再出来后,朱晴微走到甲板处,见到张光范从包袱里拿出朱砂和黄色符纸,凝神用手指蘸着朱砂在上面写了一串看不懂的符,他将符纸烧着投入水中。
然后手捏剑诀,脚踏五行罡步,口中念道:“天地自然,秽气分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八方威神,使我自然,灵宝符命,普告九天。乾罗怛那,洞罡太玄,斩妖缚邪,度人万千,中山神咒,元始玉文,持诵一遍,却病延年,按行五岳,八海知闻,魔王束手,侍卫我轩。凶秽消散,道炁长存。急急如律令!”
船身又一阵剧烈摇晃,在黑夜里呼啸的不知道是风声还是水声。朱晴微瞥见书生一个脚滑从栏内翻了出去,眼疾手快箭步上前拉住他,没让他落水。张光范也过来,帮忙一起将人拉了上来。
朱晴微问张光范:“你道行高不高的?龙王收了你的符,怎么越来越凶了?”
张光范摇摇头,面露茫然,“我第一次作法,也不知道行不行。”
朱晴微一屁股在湿漉漉的甲板上坐下,“那咱们只好听天由命了。想不到我不仅没能浪迹天涯,连江西都没能出去。”
“我也没想到这一趟下山,竟再也回不去了。”
书生也加入感叹,“同是天涯沦落人,我二十年寒窗,却止步会考途中。”
听天由命的滋味还真不好,不知道师父和老竹在江湖上走,会不会也是惊险万分呢?遗憾的是出门前未和朱觐鍒告别,也没给他写家书,不知道他何时会知道自己死在这里,知道了他又会是什么样子。
朱晴微越想越不甘心,“哼,咱们现在是人,斗不过那什么龙王,等咱们死了,一起做鬼杀到他龙宫去给自己报仇。像哪吒三太子一样,抽他的筋,扒他的皮。”
张光范突然道:“可惜我到死都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朱晴微哑然的那一瞬间想说出自己身份,不过还是没说出口,“死去元知万事空,我的名字,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听到张光范轻轻叹了口气,朱晴微在甲板上等着被龙王收,船却不再怎么颠簸了。
又见船老大兴冲冲进舱里,听到他向大家说道,“稳住了!咱们已经平安出了老爷庙水域!前方水路并不凶险,大家可以回去睡个好觉了!”
朱晴微扬嘴一笑,“看样子我们好像安全了。也不知道是你的符灵了,还是龙王听到我们做鬼要下去找他算账,不想收我们。”
又或者都不是。谁知道呢。
书生开口:“大难不死,我们也是患难之交了,两位难友怎么称呼?在下……”
“你先不要通姓名。”朱晴微打断他,看向张光范,“你掐指算算,他叫什么名字?算对了,我就信这水是被你治稳的。”
张光范借着月光看了看书生,“我算不出他的名字,但他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从面相看,定能金榜题名,还是名列前茅,就算不是状元,也必在一甲中。”
书生闻言大笑,“借道长吉言了,不过天下怀才之人何其多,在下不敢轻狂。抚州张昇,字启昭。道长怎么称呼?”
“小道的名字,居士还是不知道的好。”张光范将朱晴微打发自己的话语打发张昇,然后在包袱中找了一小药瓶,倒出一颗,“居士晕船,吃了这丸清神丹,今夜可以安睡。”
张昇接过,毫不疑心,一把吞下,道谢后告辞回客舱了。
朱晴微没再回客舱,准备在甲板上坐一夜,“他的名字我记住了,我就等着金榜出来,看看你的道行。”
“甲板上湿冷,我教你运功打坐,可驱寒。”
朱晴微从前跟竹西学的是外家功夫,也不太想学他们内家功夫,但架不住真的湿冷,鞋子和裤脚湿透,脚丫子冰凉。只好跟着学了。
练了一夜吐纳和运气,朱晴微并没有练成什么高手,但身子不冷了是真的,一夜后衣裤和鞋子也都干了,也不觉困。睁眼时看到了江水上的日出,说不出有多美,就是吸引着人看。
船在湖口县靠岸,朱晴微本来想在金陵下船,但不想同这群人在同一条船上,毫不犹豫就下船了。他们要是再遇风浪,自生自灭吧。
张光范跟在后面下了船。
“等等我——”张昇顶着左眼一圈乌青上了岸,跟上两人。“道长的丸真灵,在下昨夜一夜好眠。为答谢两位,在下请两位吃早点。”
天亮之后,朱晴微看清张昇的样貌和穿着:大约二十多岁模样,大冬天穿着干净却发旧的襕衫,一双手长了冻疮,可见出身寒门。但昨日只有他挺身而出,人倒是正直。
“恕我直言,张大哥看着不像手头宽裕的,这顿还是我们请吧。”
“若不是二位,在下昨夜就命丧鄱阳湖了,大恩不言谢,一顿早点远不足以表示在下的心意。不错,在下家境贫寒,不过早点还是请得起的,两位若不嫌弃,这边请。”
朱晴微不再推辞,跟着他进了县城,在一家路边小摊坐下,就着店家自家做的腌菜,吃着白粥和馒头,饱食了一顿。
“张大哥,借用一下纸笔,我要写封家书报平安。”朱晴微劫后余生,想起朱觐鍒。
张昇从包袱里拿纸笔,好心问道,“你识字么,可需要我代笔?”
“不用,我虽没有张大哥饱读诗书,五经在腹,字还是会写的,不太好看就是了。”
张昇将碗筷收拾在一边,空出一块地放纸。帮她研磨。
朱晴微执笔,边想边落笔。
小子:展信佳,见字如晤。
匆匆离家,不曾告别。良心发现,写此家书。
落笔时,我正在湖口县吃完馒头。湖口县在哪你知道吗?我猜你不知道,知道也没用,反正我不会在此久留。等你看到信时,我还不知会在哪。
昨夜经历了奇险,九死一生的那种,不过好在大难不死。等我回来再与你细说。
就算你用你那不太聪明的脑袋瓜子猜到了黄啸天见到的女子是谁,也要像我交代你那样回了大伯。否则等我回来,那些惊险奇遇我一个字都不会告诉你。
唉,从前总听人说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我想我又不算高个子,怎么也砸不到我。现在我发现不是这样,天塌下来,那些高个子会蹲下跪下甚至趴下,然后将女子推出去顶着。
我是发现了,这世道,对女子真是不公啊。日后等你娶了心上人,若是待她不好,我定不饶你。对了,勿让人进我房间,你也少进,进了也别翻我东西!
勿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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