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求医
因二皇子一事尚未查清,李显庆大手一挥罢朝三日,让百官好生休沐,他自己则整日与御医们探讨二皇子的病情。
实则探讨的不是“病情”,而是那奇特的药物究竟为何。
二皇子的身体还被陈皇后安置在朝阳殿,说来奇怪,明明身体都凉了,但那孩子就像是睡着了一般,大热的天,没有一点要腐坏的迹象。
陈皇后安静地陪着他,三餐按时给他喂东西,喂不进去就哭,哭完又强制性给他喂蜂蜜水。
她相信自己儿子没有死,但听御医说,正常人不吃不喝顶多挺个五天,喝水的话说不定可以挺七天,糖水最佳。
李显庆偶尔过来看她,但他一来她就质问他一大堆东西,弄得他烦不胜烦,可又不能不来。
这日李显庆刚踏进朝阳殿,陈皇后就问:“陛下想清楚怎么回答臣妾了吗?峤儿为何会忽然过来广仁堂?”
李显庆回头,示意吴公公将殿门关上,而后一甩衣袖在书案边坐下,随手将歪了的砚台摆整齐了,方道:“不是和你说过了吗?峤儿贪玩,在太和殿坐不了一刻钟便到处溜达,朕也不知他后来去了什么地方。他去找你,自然是因为依赖你。”
陈皇后眼下多了一圈淡淡的青黑,显然没怎么睡觉,她自嘲地一笑:“陛下以为臣妾还会像以前一样傻傻地相信陛下?宴会之前,陛下就提醒臣妾,要牢牢抓住许召南的错处,臣妾想问,陛下为何未卜先知,知道她会犯错?”
“朕那只是一句提醒……”
“不是提醒是预谋!许召南再傻也不会大庭广众之下给自己挖坑,峤儿分明是被哄着喝了不干净的东西才过来广仁堂——”
“啪!”
陈皇后被他重重拍桌的声音吓了一跳,神情愣了愣,继而又狂笑不止道:“哈哈哈哈哈哈被我戳中痛处了是吗?虎毒不食子,陛下,我没想到你——”
“陈蔚琳!”李显庆轻喝一声,制止她继续说下去,淡淡地注视她,“你今日怕是不太清醒。”
陈皇后笑着哭,“陛下,你从来没叫过我名字,一直是‘皇后’,‘皇后’……第一次叫我名字,居然是连名带姓地呵斥我……”
李显庆站起身,款款走到她面前,单手将她拉近了,放缓语气道:“蔚琳……”
“陛下,”陈皇后打断他,仰头注视着他的眼睛,含泪道,“是因为陈家势大惹陛下不高兴了吗?陛下想除外戚,不想让峤儿当太子,所以——”
李显庆眼神骤然变冷,猛地掐住她的下颚,逼迫她嘴巴无法闭合,寒声道:“陈皇后,朕与你结发九年,在你眼中,朕竟是如此无情无义之人?”
陈皇后嗫嚅着无法应答,其实她很想说,你不是吗?但她看着他仿佛淬了冰的眼神,知道他此刻动了杀心,她瞬间冷汗涔生,恐惧至极,也不敢造次了。
“皇后太让朕失望了。”
陈皇后眼泪直流。
李显庆松开她,她浑身乏力地跌坐在地上,听见他冷冷朝外道:“来人!”
“陛下有何吩咐?”
“扶皇后去寝房休息。皇后辛劳,这段时日让她好好待在朝阳殿养身体,就别让她出殿门吹风了。”
这是要禁足她。
陈皇后捂着自己的脸痛哭,李显庆冷冷地看她一眼,随即转身离开。
“摆驾上书房。”
李显庆坐在肩與中,一路上都半闭着眼睛假寐,小太监们不敢作声,战战兢兢地抬着陛下往上书房去。
吴公公观察陛下的脸色,忐忑片刻,凑近了来,低声道:“尤大将军又来了。”
李显庆睁开眼,蹙着眉沉默半晌,叹道:“罢了。传他来上书房见我。”
尤硕明脚步匆匆踏入上书房,一眼望见陛下正站在鱼缸边喂鱼,他强自平定了一下焦急的心绪,端正又恭敬地行了跪礼。
李显庆神色淡淡,说了一句“平身”,头也不抬,继续喂鱼,眼睛盯着那四条哄抢鱼食的金鱼。
尤硕明等了半天,陛下一声不吭,他也猜不出陛下在想什么,只得硬着头皮开口:“陛下……不知二殿下如今情况如何?”
李显庆停下动作,转头瞥一眼他,道:“爱卿想问的不是二皇子,而是召南公主吧?”
“微臣……”
李显庆摆手打断他,道:“朕知道你与她感情日笃。可这毒物的确是从她给二皇子的酒液中验出来的,你还要为她辩护吗?”
尤硕明上前一步:“可是陛下,这不合理。假设她的确要毒害二殿下,她也没必要用这样低级的手段。大庭广众之下动手,她不给自己留后路吗?寻死也不是这样的寻法。”
“合理?”李显庆轻笑一声,“许宋什么时候做过合理的事?许兆禾是个古怪的小疯子,他姐姐又岂会是正常人?”
“陛下,这段时日微臣与她朝夕相处,她是否有问题,微臣一清二楚——”
“子弋,你还记得你与她是立场对立的双方吗?这么快,你就对她丢掉了防备心?”
尤硕明一梗:“我……”
“我们魏国酒宴是男女分席,但宋国不一样,召南公主大约不清楚我们的规矩,以为她能在宴席上见到朕,所以才备了毒物在身上,她的目标,说不定是朕呢?那么宋国派她来和亲,就说得过去了。”
“陛下!”尤硕明心下大骇,扑通跪下求道:“陛下怎可以一己猜测定她的罪?何况那毒物究竟是什么,尚未查清,二殿下说不定还能醒过来……再者,倘若真的杀了召南公主,我魏国与宋国的仇怨就解不开了!我国短时间内不可再起战事啊陛下!”
李显庆转过头不看他,轻叹道:“自然,猜测也仅仅是猜测。不过她毒杀了二皇子,是证据确凿,就算朕有意放她一马,陈皇后也不会善罢甘休。如今三天已过,二皇子再这样躺下去,就算铁打的人,不吃东西,也挺不过七天。”
尤硕明跪在地上,手足无措道:“我去求崔御医……”
李显庆摇摇头,仔细擦了擦手,走到桌案前坐下,沉声道:“朕给你指一条路。新邺城郊东边有一处竹苑,唤作‘茗月阁’,里面住了一位神医,传闻这位神医可以活死人肉白骨,你若能请动这位,召南公主或许有救。”
天公不作美,尤硕明骑马将要抵达茗月阁时,忽然下起了倾盆大雨,时不时还伴随着电闪雷鸣,他的马躁动得直撂蹄子,他只得翻身下马,牵着它走完剩下的路,将它牢牢系在苑外的竹竿上。
他躲进苑外的房檐下,将衣摆上的水拧干,稍稍整理了一下仪容,尽力斯文地拍了拍院门。
无人响应。
他又拍了好几下,喊了数声“裴神医”,一直没得到答复,他失了耐心,大力锤了好几下门,又围着竹苑转了几圈,终于确定这位神医不在家。
他颓丧地靠着门扉站了会儿,又拧了拧衣服上的水,踏入雨中,开始四处转悠,渴望遇上正在回家途中的神医。然而又怕自己错过,最终还是等在门边不敢乱跑了,盯着天边时不时划下来的闪电发呆。
不知等了多久,雨势逐渐变小,不远处传来马车轱辘轱辘的响声,一男一女正在对话,听着像是一老一少,但对话内容又有些身份颠倒。
“说了让你不要跟出来,吓傻了吧?”
“小玉独自出门我不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这么多年不都这样过来了。”
“不行,阿炎说了,小玉虽然很厉害,但也会孤单会无助,我以后都要陪小玉出门。”
“你饶了我吧,你陪我出门我还得照顾你——”
尤硕明看着逐渐靠近的马车,赶车的是一位身穿蓑衣、头戴斗笠的女子,车帘拉开着,车中人伸出半边身体,举着伞,倔强地为这女子遮挡风雨。
那两人很快也发现了尤硕明,遂停住了对话,双方隔着雨帘相望,尤硕明回过神,忙走上前来,看见那位女子慢悠悠地停下了赶车,从车上跳下来,摘下斗笠接过雨伞,扶着车中人下来。
的确是一老一少,男子头上已现白发,看上去年近花甲,而那女子身形纤细眉清目秀,皮肤白皙柔嫩,年纪应该是十七八岁。
大约是神医和他的孙女吧。
尤硕明确定了他们的身份,便恭敬地拱手向老者行礼:“裴神医,在下尤硕明,冒昧来访,实在是人命关天十万火急——”
那女子打断他:“‘神医’就别喊了,叫裴大夫吧。”
尤硕明一愣,瞥一眼老者挽着的那位少女,心下纳闷,但也没空和那位姑娘闲叙,拱手继续对老者说:“裴——大夫,晚辈知道您隐居此地不喜被打扰,但晚辈实在是走投无路,您是晚辈唯一的希望……”
老者古怪地打量他一遍,转头对那女子低声道:“小玉……这又是圆脸叔叔新派来的人吗?他做菜比阿炎好吃吗?”
女子安抚地拍拍老者的手背,抬眸看向尤硕明,失笑道:“你什么眼神?我才是裴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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