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就是这样。”永井安幸省略了无关紧要的心理活动,把前因后果简单地讲述了一遍,“他现在的孩子该去幼稚园了,需要交学费。”
仁王雅治把手里面包递一份给她:“你怎么想?”
她没说话,低着头咬了一口面包。
仁王雅治见她在想事情,便起身帮忙收拾房间。碎掉的碗碟扫到一起,他去永井安幸的房间里找到布胶布,仔细地裹住大块碎片的边角,一片一片地放进垃圾袋里。
永井安幸过来帮忙,用剪刀剪出长度合适的胶布递给他。
他们像流水线一样默不作声地工作,永井安幸突然开口说道:
“之前我说谎了。”
仁王雅治侧过头。
她又剪下一块胶布,发现仁王雅治已经包完了碎片;于是她把胶布裹在手指上,指甲漫无目的地轻轻剐蹭着,“我之前……不是随便考考立海的高中部,也不是想着,顺便看看你。”她的脑袋被人轻轻触碰着,永井安幸说,“在电视上看见你,确实是巧合。后来,后来我想……”
母亲推着陪姐姐出去散步,她们走时电视机没有关。永井安幸从厨房里走出来,路过客厅时看了一眼,那么巧,镜头回放至仁王雅治在球场上挥拍的动作。
下一个镜头,仁王雅治站在他的同伴之间,他身上穿着红色的制服,网球拍随便地夹在肘下。解说的声音慷慨激昂,用夸张的词汇赞美他出神入化的技术;比赛场周围的观众席里坐满了人,欢呼声震耳。
而他毫不在意,略微弓着背,别过脸去,嘲笑地和同伴说笑话。
她觉得自己看见了风。
仁王雅治似乎没有变,她想起小时候他偷偷骑车出去的经历。他骑在大人的自行车上,脚尖还没法点着地,有些抱怨地跳下来,把车铃按得震天响。
“我骑车带你去冒险?”他把永井安幸叫出来,眉飞色舞地邀请她。
而她有些为难:“多危险呀,爸爸妈妈会担心的。”
于是仁王雅治咧开嘴笑了,跳上车座,风一样地向前骑去。
名为仁王雅治的那股风只会为自己的心意肆意吹拂。
她站在暮色沉沉、暴雨将至的原野上,在他离去的路径上偷走了一点剩余的流动的空气。
永井安幸向学校的网球部借来他们与立海大附中比赛的带子,仁王雅治在二年级时站在她的学校的对手席上。他有一个同伴,他们的默契十足。
她看不懂网球,不知道怎样算好算坏。她只是单纯地,在仁王雅治的每一次挥拍中看到击碎了一切沉重枷锁的光芒。于是她想,雅治会赢的,雅治应该赢的,雅治绝对要赢的。
他是风,风会吹散一切。
永井安幸哽咽着说:“我想见你。”
她的眼睛被仁王雅治捂住,她听见他说:“噗哩。我也想见你。”
她和母亲说,她想要去立海大的附属高中读书。
母亲草草看过学校的资料,问:“普通高中吗?我希望你能读职业高中。”
永井安幸垂着眼,背出自己早就想好的草稿:“他们学校有一份校刊,我想把姐姐的事情让更多人知道。”
她这个说辞站不住脚,可第二天,她的母亲告诉她,可以考考试试。
……终于,起风了。
收拾完房间后时间有些不太够,仁王雅治已经面不改色地按掉几个催他回学校的电话。永井安幸也催他:“你是不是该去参加表演了?”
“我能去看看吗?”她问。
仁王雅治原本推辞的话在嘴边转了一圈,麻利地滚回肚子里,换上另一幅说辞:“那走吧。这次的剧本还挺有趣的。”
他们暂时没有谈及房子与学校的事情,一路上都在聊白天的学园祭,等下的舞台剧。
永井安幸让他悄悄地给自己剧透一些内容,仁王雅治左躲右闪,用话术巧妙地避开她连连的追问。最后他假装不小心说漏了嘴,永井安幸皱起眉,为难地分辨他说的话的真实性。
柳莲二等在校门口,远远地冲他们招手。
永井安幸有些不安,拉着仁王雅治的胳膊向前跑了几步,向柳莲二道歉:“不好意思,是不是影响到你们彩排了?”
柳莲二回答说:“彩排已经结束了,等下就是正式演出。”
永井安幸目瞪口呆地看向仁王雅治,后者摆出听不懂的表情。她又气,又觉得没有立场生气。思来想去,她只好又对柳莲二重复道:“真是……给你们添麻烦了,对不起。”
柳莲二带着他们向礼堂的方向走去,“没有的事。倒是永井,还发烧吗?”
她摸摸额头,“应该不烧了。”
“那就好,”柳莲二慢悠悠地说出之前没有说出口的话,“没给我们添麻烦,弦一郎的麻烦倒是蛮大的。赤也自告奋勇去找仁王,弦一郎怕他迷路,和他一起去了;现在好像走到了隔壁町。”
仁王雅治仿佛不知道自己才是罪魁祸首一般,乐得笑起来。
永井安幸尴尬又无措,一边拽着他的胳膊,让他停止笑声,结结巴巴地向柳莲二提议说:“不然我去把他们接回来吧?反正我也没有表演的任务。”
“没事,”柳莲二看了一眼仁王雅治,叹气说道,“要是这句话是仁王说的就好了。”
礼堂里座无虚席,仁王雅治便把她带到后台。
丸井文太正在嚼泡泡糖,尝试着吹出三层的高难度泡泡,说是缓解一下仁王雅治迟迟不来的紧张。他抬眼看到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过来,喜笑颜开地递过去一块蛋糕:“给永井吃吧。”他眨眨眼睛,指指和幸村精市过剧本的柳莲二,悄悄说,“他在群里发消息了。”
她还没有看手机,因此只是“喔”了一声,不明白丸井文太为什么这么开心。
仁王雅治去换衣服,幸村精市拿着剧本来找她。
“永井同学已经退烧了吗?”他客客气气地问,“我嗓子有些难受,想请你帮我分担一半的旁白。”
“欸?可以是可以……但我之前没有读过,可能拿不准节奏什么的。”
“没关系,”幸村精市迅速把剧本塞在她手里,“你可以趁现在赶紧翻一翻。”
永井安幸说,稍等一下,我看一下手机。
她打开群聊,在柳莲二说自己接到仁王雅治、永井安幸也一起来了之后,幸村精市迂回委婉地问,大家谁有消炎药吗?他好像上火了,嗓子很疼。
柳生比吕士问:“那旁白还可以读吗?”
幸村精市回答:“虽然有点咳嗽,但坚持一下还是可以的。唉,如果弦一郎能及时赶回来的话就好了,让他帮我读一半。”
仁王雅治:“……行了,让安幸帮你读后半段。”
她无语地合上手机,放回书包里,抱着剧本在灯光里坐下,开始从头匆忙地翻起。
幸村精市将旁白用黄色的荧光笔标注出来,免去她一条一条寻找的麻烦。旁白不多,永井安幸简单地顺了一遍,和幸村精市搭话:“如果只要求读顺的话,干脆都让我来好了。”
幸村精市求之不得,笑眯眯地说:“那就麻烦你了,永井同学。”
仁王雅治笑了一声:“他可不会跟你客气。”
永井安幸说:“我也不是客气呀。”她抬头看了一眼仁王雅治,微微地笑起来,“哎呀,大天狗。”
仁王雅治便把手里的大天狗面具贴到永井安幸的脸上:“一半一半。”
前面还有一个节目,仁王雅治坐在她身边和她聊天。丸井文太凑过来听热闹,吐槽说:“你小时候捉猫逗狗的不要拉永井下水啊。”
“她说的要去山里玩。”仁王雅治懒洋洋地澄清事实。
永井安幸点点头,“我那时候觉得深山里有大天狗,想找大天狗。”
丸井文太笑起来,“这话你别跟赤也说,他现在也觉得深山里有大天狗。之前我们在u17的训练基地,赤也听说仁王他们去深山里训练,一直羡慕到现在。”
“啊,那你遇见大天狗了吗?”永井安幸立马回头问。
仁王雅治煞有其事地点头,说:“遇到了。我跟他许愿能不能让安幸今天念旁白,它说ok,noproblem。”
永井安幸便笑起来。
柳莲二走过来提醒他们:“要准备上场了。永井,等下我提醒你再开始念旁白。”
剧本的第一句便是一句旁边。永井安幸有些紧张地又小声念了一遍,点点头。
仁王雅治去候场,他戴上大天狗的面具,走过永井安幸时轻轻弹了下她的额头,压低了声音沉沉地说:“小姑娘,特意来此找我,有何所求?”
她便合起手掌,开玩笑地应和:“希望大天狗保佑我,让我顺顺利利地念完旁白。”
大天狗沉默了一下,又变成仁王雅治。
他摘下面具向她眨眼,笑嘻嘻地说:“大天狗没法保佑你,我保佑你。”
柳莲二咳嗽一声,示意永井安幸该念出第一句旁白。
她便笑着低下头,轻声念道: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奇怪的小孩子,每当他觉得难过时,就会变成一只结实而密闭的木箱子……”
这是一个发生在江户时代的童话故事。故事的主人公每当遇见痛苦的事情,便会逃进自己变成的木箱子里。痛苦的事情越来越多,他终于彻底变成了一只木箱子,怯弱又无力,背着自己沉重的洞穴缓慢地挪动。
他向大天狗倾诉:“可逃进木箱子里这个行为也让我觉得痛苦不堪,如今我又该逃向哪里呢?”
大天狗扇了扇翅膀,威严的声音带着回声响起:“那么,逃向风吹向的方向。风会扫清一切苦痛。”
灯光暗下,幕布合起。
永井安幸站在后台,看着她的绀三郎成长为大天狗,又像多年前一样,一步一步地朝她走过来。
很多年前,仁王雅治在山里找到她,问她为什么想找大天狗?“你真的觉得有大天狗吗?”
她揪着石阶的缝隙间丛生的野草,苦恼地说,万一有呢,“我想请它让我的姐姐醒过来。”
大天狗或许是不存在,而仁王雅治走到她面前,伸手擦掉她再度涌上来的眼泪,说:“很抱歉,我来迟了。”
仁王雅治是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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