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又是数日担惊受怕，终于等到英亲王回京。
皇帝的旨意很快下达，念英亲王有功，只褫夺亲王封号，贬他带着家眷去南部一个叫沣州的一个边境小城戍边。
“还好，王爷是对的……”英王妃握着元卿卿的手，却还是有些颤抖。
元卿卿没有说话，回握住英王妃。
皇帝派了车驾送她们回王府。来到前院，看见英亲王高大的身影，元卿卿也算是松了口气。
或许父亲是对的，至少现如今，他们都安然无恙。
次日，偌大的英王府一片萧索。
英亲王站在府门外，回头环视昔日的府邸，神情看不出是喜是悲。元昊陪他站着，最后看一眼英王府。
随后，一队禁军带头，一行车驾驶出了上京城门，朝南边去。
英王妃将卖身契都分还给了王府中的仆从，包括英亲王的心腹管家等人，让他们另谋生路，只陈妈妈和紫苏同几个忠心耿耿的老人坚持要跟着他们离京。虽说皇帝褫了英亲王的封号，但等到了沣州之后还是需要些人手的。于是英王妃不再拒绝，将他们一起带着上路。
车队走了一日，在一处小溪边休憩整顿。元卿卿坐在溪边的石块上，听到背后的脚步声回头看去，见宋理捧了许多水灵灵的野果走过来递给她。她眼神一亮，也不客气，接过之后拿了一颗放进嘴里，只觉清甜非常。
宋理看她神色自然，思忖了片刻，开口道：“王府生变，郡主你是否……”
“别叫我郡主了，就喊我的小字吧。”她又拿了一颗果子，吃得津津有味。
“……王府遭此一难，你，还好么？”
“我是英王府的元瑛郡主，当然不好了。不过……”
她蹲下身将双手浸入溪流，“我见不得有人伤害我在乎的人。再说，郡主也好，平民也罢，我的执念不过是想要一家人永远在一起，为了这件事，我可以付出任何代价。虽然这次我和哥哥没有帮到父亲，但至少，我们都安然无恙。无论去哪里，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就好，我别无他求。”
宋理没有说话，元卿卿扭头看他：“其实，你可以不用跟着我们离京的。我记得你以前就想留在上京。”
“当时年幼无知，既然我入了英王府，英亲王在一日，那我便不会离开。”
元卿卿摇头笑笑，心中倒是唏嘘。
“你放心，有一天你如果想走，我们定不会阻拦。”
四周寂寂，夜色清凉。
宋理望着她的侧脸，躬身抱拳，朝她行礼。
她站起身，扶住宋理：“现在我已经不是什么郡主了，你不用再向我行礼。”
她后来知道了宋理为什么要行这一礼。
刚上路三日，元卿卿开始感觉到不舒服。
起初只是头晕乏力，她以为是因为路途颠簸，没放在心上。后一日醒来后却连手都抬不起来。此时离沣州还有一段不短的路程，她不想因为自己耽误时间，一直撑着没说。这般强忍了几日，还是被英王妃发现了。
英王妃气极，又舍不得这种时候怪她，左思右想，还是去找了英亲王。
“卿卿生病，我们要慢点赶路才行，否则她的身子吃不消的。”
英亲王去告知了押送他们的禁军头领。此人倒也没有为难他们，答应了英亲王的请求。
车队在离沣州不远的另一个小城驿站休憩。
刚停两日，这天夜里禁军头领来找英亲王。
“英王，若郡主还未恢复，我们也得继续赶去沣州了。圣意不可违背，望您见谅。”
“这……再多停半日呢？”
“英王您必须按时抵达沣州，但王府其他人不用。明早我等护送您先走，留几人等着王妃一行随后，也是可以的。”
闻言，英亲王由衷地朝他道谢。
停了这两日，元卿卿好不容易缓了过来。
英王妃告诉她英亲王刚刚出城往沣州赶，让她安心养病。她自行走到驿站外，坐着晒了会儿太阳。
“沣州要来的新知府，听说是圣上的弟弟英亲王。”
“一国王爷怎么会去那破地方做知府？”
“你不知道了吧，沣州常年战乱，没人敢去做那短命知府，这王爷是封号被夺了，贬下来擦屁股的。”
“听说英亲王带兵打仗极其厉害，十多年前那次知州之乱就是他带兵平定的。这样的王爷居然也会被贬啊……”
“我还听说当时他攻破的第一个就是沣州，一剑就把那带头造反的沣州知府斩于马下……”
几个男人或蹲或坐，在驿站外聊天。元卿卿在一旁听着，听到英亲王把人斩于马下，她皱了皱眉，却又觉得没什么不对——带头造反的人不杀，只会继续惑乱民心。父亲身为主帅，这样才是正确的做法。不再听这些人闲聊，她起身回了驿站。
见元卿卿能下地了，英王妃指挥着仆从开始收拾准备启程。元卿卿房中，紫苏忽然从包袱中翻出了一个妆匣。她打开，看见里面有一方手帕，惊讶又疑惑道：“咦，这手帕怎么会在里面……”
元卿卿转头看来：“什么手帕？”
“郡主不记得了？也是，好像已经是两年前了，当时我们进宫，郡主给了我一张手帕让我收好回去清洗干净，后来您怕是也忘了，那手帕便一直在我那里。只不过，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妆匣里呢……”
妆匣里的手帕，不就是秦如许当日给自己的，那个告密之人所留下的手帕么？可是紫苏说的手帕……
她想起来了。
“紫苏，你好好看看，这手帕，当真与你说的那张一模一样？”
紫苏仔细看着，又伸手拉扯：“当时我便觉得这帕子很是独特，郡主你看，上面有暗纹，而且十分柔韧，像是完整地从布面上截下来了，与女儿家用的丝帕区别可大了。只是，倒也不像什么太名贵的布料，更像是习武之人会携带的。”
元卿卿的脸色一沉。
宋理。
那是宋理的手帕。
她快速出门去找元昊，问他宋理现在在哪。
“父亲身边就带了一个仆从跟随，还需要我们自己的人保护，我让宋理跟着先去了。”
“我们被软禁在宫里时，如许找不到你，进宫给了我这个，”她把手帕递给宋理，“她告诉我，那日有人潜入卢府，想来是把你们交给卢大人的东西截走了。而这手帕就是那个人遗落的。之前我拿到过宋理的手帕，与这张，一模一样。”
元昊吃了一惊：“或许是巧合也不一定，卿卿，这手帕没什么出奇之处，可能其他人也有，不足以证明宋理有问题。”
“是，但你想想，知道你计划的有几个人？怎么偏偏你们刚离开就有人去了卢府？还那么巧，被他带走的就是你交给卢大人的东西？”
见元昊还在沉吟，元卿卿语气认真道：“秦丞相没有必要针对宋理，若不是如许，我们不会知道这件事。不管怎么样，我们先追上父亲，再好好商量。”
元昊还是答应了，吩咐留在驿站的车队整队出发，紧追英亲王而去。
沣州城外。
“我等在此等着王妃一行抵达，便返程复命。”
“辛苦诸位了。”英亲王抱拳道。
城门处有人候着，将英亲王三人迎进城，到达一处偏僻的府邸。
“大人，往后您和家眷的起居都在这一处。宅子旧了点，但还是能住人的。”
眼前的宅子不大，门窗摇摇晃晃，看着很是残破。英亲王没什么表情，平静地踏入。
入夜后，破败的宅子愈发冷清，虽然大致清理了些，却还是很难安眠。
英亲王点燃油灯，晃出他背后的一个身影。
他凝了凝神，回头看去，是宋理。
“宋理？你来是有事要与我相商么？”
宋理看着眼前的男人。
他老了。
经此变故，他怎么可能真的毫无触动？只是在妻儿面前装作镇定而已。此刻四下无人，不再掩饰的神情恢复成了疲惫与倦怠。
“若没事就回去歇下吧，这地方确实破败，等明日昊儿他们到了就……”
话音未落，英亲王胸口一凉。
“好……”
顺着捅入胸前的利刃，他看向持剑的宋理。
剑锋反射冷光，照得那双眼睛一片寒凉。
“二十年前，你一剑杀死了我的父亲。”
“……”
英亲王的呼吸开始困难，抬手握住剑刃：“二十年前……”
“我父亲，是沣州知府，宋怀北。”
英亲王已经开始嘶嘶喘气：“原来是……你隐忍了那么久，直到今天才动手……”
“要你的命不够，我还要英王府彻底倒台。元仲，你在沣州杀了我父亲，我便要你死在沣州。”
宋理又将剑往前送了送，鲜血浸透了英亲王的胸膛。他颤抖着：“杀了我已足矣……你、你莫要再伤我家人……”
像是被说到什么痛处，宋理神色一黯，抬手抽出剑刃。
带出的血线挥洒在他身上，英亲王应声倒地，双目直直瞪视着宋理的背影。
宋理转身，走出院门。
今夜无月无星，空气像是被封在了雾中。
他感觉胸口滞涩，呼吸极为困难，一时间竟没有听到前方的说话声。
“这地方这么破父亲怕是睡不好，快，我们先……”
等正面遇见她，已经来不及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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