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结局
end【终】
一年前的那天，雨是从傍晚就开始下的。雨势很大，倾盆而下，完全没有要停的意思。
白晗提前查过天气预报，知道宁江有大雨，她一直都在跟白路康和宋荷说不要来接她，但吵了一架后他们还是坚持要来高铁站接她。
高铁慢慢靠近宁江，车窗上的雨线变得越来越密集，就像她心底的烦闷，缠绕在一起怎么也挥不去。
跟着人群下车，她在车站门口接到了他们打来的电话。
白路康的大嗓门在她耳边响起，“你下车了没？我们还在路上，你待在车站等我们半小时。”
“我都说了我自己回去，”白晗垂头盯着自己被地上溅起雨珠打湿的布鞋，墨色一点点湿濡开，她的语气忍不住带上了情绪，“你们掉头回家吧，我打个车就回来了。”
这样还不用等那么久。
“你什么意思？那么大雨爸妈亲自来接你，你还不乐意了是不是？”他大吼了一声。
“我说过雨很大，你们来不方便，我可以自己回去。”
“你可以，你可以，”闻声宋荷也插话进来了，不耐烦地念叨着，“你可以做什么你可以？”
“要不是我们一直督促着你，你能是今天这个样子？”她提起这个就生气，“现在翅膀硬了就不听我们的话了是吧！”
“我们是不是也一直在叫你继续读博了，你不是也没听我们的话吗？”
又绕回这个事上了，白晗已经跟他们吵过无数次还是要提，她竭力地克制着即将爆发的情绪，“我以为我已经跟你们说清楚了，我不读。”
“你就是半吊子，做什么事都坚持不下去，贪图安逸，不求上进，要不是我们你早就废了你。”白路康说起她来从来不留情，贬得比谁都狠。
“我们今天已经联系上你导师替你跟他求情把名额留下来了，你回来休息几天就去学校找他。”宋荷接话。
这回白晗是真的忍不下去了，不自觉拔高音量道：“你们凭什么又替我做决定？谁让你们去找他的？我都说了我不要继续读了。”
雨再大也浇灭不了她心底的怒火和烦闷，她从小就必须按照他们安排的走，明明不喜欢钢琴却一直被逼着学到满级，每次家庭聚会他们一定会让她弹钢琴表演。
明明不喜欢文科，但还是被迫学了。明明不喜欢这个专业，却因为他们说有前途被改了志愿。不管遇到谁他们都要一遍又一遍提起她的学历、她的奖项……
她真的已经受够了。
“你这是什么态度？我们好不容易帮你求得这个机会，你还觉得是我们多管闲事是吗？”
“对。”白晗冷声直截了当地回。
战火就是在这个时候被彻底点燃的，他们隔着手机不断争吵，歇斯底里、蛮不讲理，她也完全失去了理智，第一次跟他们吵得这么凶。
她其实已经记不得具体的争吵内容是什么了，只记得他们相互骂了对方，吵到快要断绝关系。
直到手机里突然响起一道剧烈的刹车声，刺耳嘈杂，她甚至没有听到他们的呼救声，就这样被永远地挂断了电话。
冲进雨幕的时候，她完全分辨不了是泪水模糊了眼，还是大雨将世界淹没了。
她被这场大雨淋湿得彻心彻骨。
-
白晗魂不守舍地打车赶去车祸现场时，沈侑清刚甩掉一个“麻烦”，继续朝绿帘路走去，不远处有个市场，他顶着大雨出来是为了买颜料的。
那个“麻烦”让他的心情变得很低沉——
刚才路过一个小巷的时候，一个陌生的女人突然撑着伞抓住了他，说了一堆莫名奇妙的话。
什么口红连环杀人案、什么凶手正在警告她、什么凶手马上就要来杀她、什么对不起她知道错了，能不能救救她之类的话……
沈侑清并不知道这个连环杀人案，而且现在是法治社会，凶手怎么可能那么猖狂。
抬头瞥了眼巷子里的监控，他最后还是把她紧抓着自己的手给拿开了。
自从小时候主动帮人被倒打一耙后沈侑清就再也没有帮过别人，对熟悉的人是这样，对一个陌生人更不会有例外。
一言不发冷漠地从她的伞下走过，沈侑清将身上被她扯歪的雨衣整理好，他的目光毫无温度。
女人的呼救声随着他的走远而逐渐变得模糊，很快被绵延不绝的雨声全部掩去。
埋着头一路淋着大雨往前走，沈侑清没有回头，直到前方的雨幕里闪烁起红蓝相间的光亮，警笛声和救护车的声音交杂混乱。
前方的十字路口发生了车祸，车流被按下暂停键，全被堵在路上，他走过身边停止的车辆，画面一帧帧往前移动。
沈侑清看到了路边警戒线外哭得崩溃的女生，她没有走过去，就这样站在不远处抽泣，身形颤抖。
他看到了她眼底深深的遗憾和后悔，那是一种排山倒海的愧疚。
白晗很后悔，如果她没有在电话里跟他们吵起来会不会就不会出车祸了，他们也不会就这样离开。
他们明明是要来车站接她的，为什么就这样再也见不到了，为什么要让他们带着遗憾和怒气离开……
她真的很后悔，在他们死的时候自己还在跟他们吵架，她很遗憾自己从来没有好好心平气和地跟他们谈过她的想法，总是一味地在争吵，互相伤害着对方。
连最后离开也是以这样的方式结束的，让他们永远留在了争吵里。
她还没有吵赢他们，她还没有说服他们让她过自己想要的人生……
她被铺天盖地的后悔难过压得喘不过气，只剩眼泪在蔓延。
沈侑清就是被她这样愧疚含泪的眼神唤醒的，他还是放不下刚才那个人的求救，转身大步跑了回去。
大雨淋湿了地面，地上积起的水滩被踩得四溅，就算穿着雨衣浑身也好像湿透了。
再次赶回原地的时候，她已经躺在地上了，脸上化着诡异夸张的微笑唇妆，一只手上的手指全被砍掉，血肉模糊，地上的水被她的鲜血染红。
有个孩子跪在她身边不停地哭喊着“妈妈”，他还那么小，看到她那么残忍的死状哭得嗓子都哑了。
在墙后停住了脚步，沈侑清藏住身影没有再继续走过去，垂在腿边的手不自觉颤抖。
后来孩子起身顺着巷道跑了出去，应该是要找人帮忙，沈侑清怕他也出什么事，紧步跟在他身后。
最后的最后，他亲眼看到孩子被一块石头绊倒在地上，他小小的身形就这样跪坐在地上。
然后，那个在车祸旁崩溃大哭的女生走到了他面前，向孩子伸出了手。
头顶肆虐而下的大雨冰冷，在同一天摧毁了他们的世界。
两双空洞绝望的眼隔着雨水和泪水对视上，他们从那一刻起永远地被连在了一起。
红、白、黑。
鲜血、大雨、夜幕。
沈侑清藏在后面，见证他们的相遇。
雨夜中，三个人。
还有完美作案离开的凶手。
故事就此拉开序幕。
-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都知道童年对一个人的影响有多大。
所以白晗坚定地收养了时宇，努力做一个“好的”大人，不把自己的要求强加在他身上，让他避免拥有跟她一样的童年。
她很喜欢跟他说“你有什么想法都可以告诉我”，她希望能平等地跟他交流，了解他的想法。她总是无条件支持他，希望他能做自己喜欢的事。
同样，她也希望自己的陪伴能让他慢慢走出失去母亲的痛苦，就像她也在借着他的陪伴努力自愈。
沈侑清也是因为愧疚走到他们身边的，被警方调查的那几天是他人生中最灰暗的一段日子。
他挣扎在童年帮助别人而受伤的痛苦里，但却直面了因为自己的冷漠而死去的人。
为此他不断地在想，自己曾经拒绝帮助的那些人是不是也因为他受到了伤害。
道德和现实的压迫让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不敢说出自己忽视了她求助的事，他不敢再面对任何人。
他敲碎了自己一直以来奉行的“独行冷漠”，重新审视自己大概从一开始就走错的选择。
得知那天的女生收养了时宇的时候他才决定自己该做些什么，他去改了名字，将“沈青”改为“沈侑清”。
“侑”，助、宽赦。
他想一辈子铭记这份愧疚。
如果他那天帮了她，孩子就不会失去母亲，或许警方也能抓到连环杀人案的凶手。
他希望发生在孩子童年的这件事不会给他造成阴影，希望他的生活不要因为他变得不好，所以跟着他们一起到了南沂。
租了他们家对面的房子，默默躲在暗处“守护”着他们，他曾修好过无数次路灯、替他们扔门口的垃圾、在他们回来之前提前替他们赶走路边喝醉酒的醉汉……
他在用自己的方式“赎罪”。
时礼颂也是因为担心时宇会被这件事影响才决定回来把他带走的，他不希望孩子跟他一样背负着糟糕的童年长大。
他们三个都希望时宇能有好的童年，却忘了，这件事从发生的那刻起就已经对他造成了伤害。
最后得知真凶是时礼颂，时宇是最无法接受的一个人，不只因为他是他舅舅。
而是因为，是他帮助凶手脱身的。
时礼颂杀害时礼荷的时候特意抹去了他存在过的所有痕迹，时宇选择隐瞒自己有舅舅的事实，刚好替时礼颂隐瞒了过往，让警方没有查到他身上。
被这件事影响的时宇从一开始就做了错误的决定，以至于后面也在设计利用白晗。
自从他妈妈死后，时宇从来没有哭得那么厉害过。
得知真相那天，他紧紧抱着白晗哭了很久很久，告诉了她自己对她的利用，将“对不起”念到沙哑。
白晗也把她跟父母之间发生的事告诉了他，跟他说对不起自己把太多情绪加在了他身上。
她到底是为了什么坚持要跟时宇在一起的？她其实自己也不知道答案是什么了。
为了做些什么“好事”来弥补心底对父母的愧疚，还是为了在他身上修复自己的童年……
但她能明确自己对时宇的歉意。
对不起对他的陪伴多了一份执念，对不起对他寄托了太多复杂的感情。
沈侑清在警局把当年没说的事坦白出来了，郑重地对时宇说了对不起。
时宇也因为一直以来对他的误会感到抱歉，尤其最后还“害”他被误以为是凶手。
孩子的歉意足以大过对他的生气。
其实时宇心底很清楚，就算那天沈侑清帮了他妈妈，时礼颂还是会继续对她动手，这件事错绝不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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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尘埃落地，沈侑清因为白晗提供的证据和她找到的真凶而得到了释放。
他回家收拾着被警方查封得杂乱的屋子，白晗主动敲响他家门来帮他一起整理。
沈侑清没有出声拒绝，侧身让她进屋了。
他跟她说了谢谢，她笑着点头致意。
两个人一起蹲在画室摆放颜料盒，白晗想起些什么突然转过头问他，“说认真的，你那天找我想说的到底是什么事？”
因为沈侑清就蹲在她身边，所以她一转头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好像莫名被拉近了。
放下手里的白色颜料，他也侧过头看她，距离再次变近。
那时候她跟他们两个人走得很近，每天忙得脚不沾地，虽然沈侑清知道她大概在做某件事，但他心底还是在意了。
他深知自己一直压藏的感情是什么。
“我想说的是，”沈侑清开口说出了那天没说完的话，“天桥上的那个吻还做数吗？”
“我后悔那天就到那里停止了，”他的双眸认真，“我可以将那个吻继续下去吗？”
白晗看着他，又想起了那天他望向自己的眼神，他们大概从一开始就是因为背负着相似的愧疚而吸引了对方。
他们比谁都更清楚他们身上的“后悔”和“遗憾”，他们或许会一辈子为了“赎罪”而活。
在这份无望自责的情绪里，他们看到了彼此，他们懂彼此。
她点头了。
于是沈侑清靠近她，轻柔地吻住了她的唇。
这一次，他们不再停下脚步。
-
故事的最后。
时礼颂其实每年都在更改遗嘱，死后将他的所有遗产分给了每个受害者的亲属朋友。
潭闻卓他们专案组因为破了案而得到了奖赏，他升职回了宁江，选择继续发展自己的事业。
而白晗、沈侑清和时宇一起留在了雨季很长的南沂生活。
沈侑清以现在的名字重新开了画展，主题名叫《救赎》，摆在正中央的画是三个人的背影。
下着大雨的夜晚，女生右手牵着孩子，左手撑着红灰格子的伞，旁边的男生握着她的手一起撑伞。
红、白、黑。
雨伞、衣服、头发。
沈侑清重新赋予颜色意义——
不再是噩梦一般的雨夜，而是他们日常生活的一个普通下雨的夜晚。
他们选择用爱一起面对未来。
那些背负在身上觉得永远也说不完的“对不起”，也因为爱而慢慢变成了“谢谢”。
不再怀着消极的愧疚艰难度日，而是选择用积极的感谢创造新的每一天。
对不起，我曾经做错了事，留下了很多遗憾。
但也谢谢这些事，让我学会了成长，学会了重新认识自己，学会了怎样更好地生活。
我原谅我自己了。
我会带着无尽的感恩，继续认真地活下去。
-theend-
全文完
/2022819凌晨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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