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风鸣
走进了方才发现梁时在坐着画画，叶其明学着他坐在落满枯枝的地上，发现在梁时盘腿而坐的膝上竟然放着本子和笔。
叶其明一愣，梁时见他看过来，拿起本子在他眼前晃了晃，“昨晚找辛呈借了一个，来的时候没想到会画东西。”
叶其明点点头，笑了一下，“对，你是学设计的。”
梁时不置可否的轻笑一声，“来这做什么？”
“醒来没见你，路上遇见魏泽和他小男友，问了一声。”叶其明左手捏着根草杆，棕黄色，草叶被他摘下在右手捻着玩，左手一折发出清脆的“卡嚓”声。
梁时将蹦到他本上指节长的小木枝扔回叶其明身上，像是随意极了，什么意思都没的问:“你是小孩吗？两天不见就要哭着找人？”
叶其明一噎，反驳道:“我没哭。还有，是三天不见。”
梁时不理会他的解释，再一次问道:“来这做什么？”他的语气依旧很平淡，手中随意拨弄着一节枯草杆，方才向水中掷石子出现的那丝少年气似乎成了叶其明的幻觉。
这一次叶其明没有和上一次一样很快回答，而是沉默了很久。梁时翻看着膝上的素描本，望着近处枯山远处青山，偶尔拿起铅笔在纸上添两道痕迹，像是已经忘了身边的人。
良久，叶其明回答他，他侧头很认真地看向梁时的侧脸，目光沉静薄唇轻抿的样子是从未在梁时面前表现过的冷寂沉肃。
他声音很低很稳，山中的风将它带至梁时耳畔，他说:“梁时，是不是在你心底，我就是这么没脸没皮只知道纠缠的人？”
“明明已经分手了，却还是眼巴巴的跟过来找前男友。”
“甚至在前男友心底会觉得我烦人。”
“你问我来这里做什么，我能回答什么呢？你又想听见我说什么呢？”
他拿出一根烟咬在唇齿间，“明明我们之间的问题已经解决了不是吗？”
风中的尾音是沙哑的，却被主人压在了喉间，滚了一圈吐出来时有如冷铁一般冰凉沉寂。
山风骤然凶猛起来，草木在疯狂摇晃，枯枝被吹下来掉在水中，梁时甚至听见了溪流翻滚汹涌而起的声音。
他们依然坐在原地，动也未动，任由寒冷包围，裸露的皮肤青白一片。
“叶其明，你说我们之间的问题解决了，”梁时叹口气，动了动僵硬的指关节，明明风在肆虐，那声叹息却如同响在叶其明耳畔，传至心间如擂鼓贯耳，梁时说:“为什么在我们解决完很久以前的未知之后要在很久之后开始。”
“这个‘重新’的定义是什么？”
“是对于多年以前那段被意外辜负的感情的不甘还是对……”梁时轻微的顿了顿，“现在的不愿？”
“那你又是什么意思？”叶其明目光落在他刚才蹲过的石块上，声音发着狠，“梁时，你的意思是即使没有解决那些事你依然会做着和现在一样的选择？”
“又或者是，你根本就不在意那些已经成为‘过去’矛盾的理由？!”
“你一如既往地坚持着你自己认为的所谓的‘真相’，然后一条竹竿将所有的真实当在门外!甚至那天的情绪失控也只是短暂片刻，丝毫不会影响你的判断，是吗!”
“可是我从回来的第一次见你就……”他闭了闭眼，很是难堪道:“明明那时候就已经……”
梁时抽出在他指间快要被掐断的烟，风平静下来，他的声音却从随意变成了冷淡，“叶其明，那么我问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还喜欢我？凭一次都不曾见过的□□年吗!”
“我不认为我有那么大的能耐。”
他轻“嗤”一声，讽刺未曾遮掩，“别说什么爱意难消矢志不渝朝夕不可替之类的话，这些话你特么信吗？!”他甚至将叶其明方才说的“他想听什么”一同反问了出来。
叶其明心脏骤然发紧，这是梁时第一次带着很明显的情绪在说话，内容却让他不由自主的心口发酸。他想要攥住什么东西，然而指尖摸索着只有一堆枯草衰杆。
梁时将埋在深处的懦弱暴露出来，在他面前在他眼中半分遮挡也无。
“我信，”叶其明抖着嘴唇说:“我信。”因为那个人就是我。
他半是欣喜半是难过，欣喜于梁时情绪的坦诚，难过于或许多年前的梁时就不信他。
梁时冷笑一声，算是对他的回应。
“梁时，既然这样，你当初、为什么要来和我在一起？”叶其明的声音依旧在颤抖，他有些绝望地问，刚才的狠意却尽数消失，发白的手指在身侧死死攥住枯草。
梁时一怔，胸口忽然传来一阵疼痛，席卷他全身。
他想起唐朝问他为什么当初和叶其明在一起，他回答的是“因为他好看。”梁时不否认自己对叶其明的脸的偏爱，可事实又真是这样吗？
一见钟情是有，那一天的他被事情耽搁着比平常晚出校门十分钟，遇见了在西街巷打架的叶其明，梁时这些年中偶尔会想起叶其明那一瞬间的回头，他总会给那一幕配上文字——瑰丽又惊艳。
那晚他的心跳比平时快了一倍。
然而并不是第一次。
十六七岁的梁时会在每周一的升旗仪式上仗着身高站在后排目光清浅的掠过颁奖台，看看那上面有没有熟悉的身影，偶尔那个身影会在朝阳底下念着检讨，清早凉薄的晨光笼罩他全身，梁时的目光便会不由自主落在他身上。
不只是他，很多人都会被颁奖台上的身影所吸引，他们看着少年平静又张扬，勇敢而无畏。
他们看着少年意气在肆意蓬勃，与清澈蓝天飞扬红旗相称，似乎云朵都在驻留脚步，清朗嗓音盘旋而上。
那才是梁时的心动。
那才是梁时肤浅而庸俗的心动。
梁时喉间发麻，他低下头想着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甚至不知道现在的他们在做着什么。他曲起一条腿，额头抵住膝盖，心脏的快速跳动与骤起的疼痛让他不得不弓起脊背，手中素描本侧脊一下一下轻砸着裸露的石块，像是在敲着他的心脏，企图让它缓和。
山涧之中是缓慢微弱的风声与流水声。
叶其明久不闻回答，浓烈的眉眼沉静下来，他苍白着嘴唇笑了笑。
“梁时，为什么让你承认喜欢这么难呢？”他低声问道，是他逼得太紧了，叶其明想着，他大约知道和梁时之间的问题了。
叶其明仰头看了看天，没有阳光，没有白云，只有从山头另一端缓缓移过来的一片乌云。
山间阴凉的风又起，草木摇落声又起，叶其明碎发被吹着落在眼睫上，眨眼之间是清晰的刺痛。
梁时手肘被拖了一下，耳边传来叶其明的声音，“走吧，等会或许会下雨。”说着率先起身站在梁时身侧。
梁时抬眼看向他，叶其明没什么表情任他看着，几秒后向梁时伸出一只手。
手指白皙修长，指腹带着轻微的薄茧，掌心很薄，腕骨处青色血脉明显，看起来干燥温润。
梁时尚未缓解的心脏复又在惊慌，像是被眼前的手攥住，被掌握。
人的心脏怎么能承受这么多繁乱情绪的重量呢。
梁时指尖颤了颤，伸手覆了上去，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手，似乎带着某种孤注一掷。
是时隔九年的掌心相吻。
叶其明手心是凉的，冰凉干燥的，梁时推翻了方才的判断。
一直到看见旅馆的小二楼时两人默契地松开手，此时雨水已经点点滴滴在下落，梁时将素描本护在胸前和叶其明疾步往回走着，紧赶慢赶身上衣服已经湿了一片。
刚走进便看见魏泽的小男友倚在门框望着远处在发呆，见梁时他们回来露出一道笑，说:“梁哥叶哥，快去洗个热水澡换身衣服，不然会感冒。”
梁时应了一声，叶其明问他站在这里做什么。
小男生摇头不说话，眼睛却瞪了眼紧闭的房门。
叶其明笑了笑，这两人在闹别扭，拍了拍他的肩跟着梁时上了楼。
走上楼梯时叶其明忽然想到怎么今天都在闹别扭，他屈指抵了抵眉心，梁时已经进了房间，留给他的是空旷的走廊……与半闭的屋门。
叶其明进去时梁时已经在浴室洗澡了，他的湿衣服被凌乱的丢在沙发上，叶其明坐在床上看了看，到底走过去将它们收拾着放在一起。
梁时出来时身上穿着干净的长袖t恤与休闲裤，他一如往日般将毛巾搭在脖颈上，防止水珠晕湿衣领，见叶其明坐在了沙发上，身边被他丢下的衣服整齐的放着，梁时脚步顿了顿。
“有没有带衣服？”梁时扫过叶其明放在桌上的背包，是和他一样的双肩包，不过看得出来装的东西很少。
叶其明点点头，拿出衣服去了浴室。
很快，淋浴声响起。
梁时在床上坐了会，擦着发尾的手指有些出神，他将毛巾扔在那堆衣服上，拿起烟盒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小雨扫进来，梁时也不在意。
他点起一支烟，淡着眉眼看向远处山头绵延起伏数万里，清泉村中偶尔几家上方在冒着蒸汽，这是开始做饭了，犬吠声响起，不过片刻戛然而止。
雨依然在下，在玻璃上沥出道道痕迹，梁时手中点点橘光明明暗暗，盘旋着的烟雾被山风吹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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