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长宁侯府

　　四月中旬，万物早已复苏，就连运河上也是惠风和畅，水急船缓，船尾荡出层层波纹，波光粼粼，折出熠熠光辉，镀下一层金光。
　　凤阳府码头往来船只多，热闹异常。
　　王曦月身上穿着的桃色短襦正与岸边垂柳相得益彰，下身又配着一条藕荷间色裙，走起路来随风摆动，几抹凝胭色间杂其中，伶俐又不失端方，偏生绛紫绣鞋鞋头缀着一对儿南海明珠，华贵无方。
　　甫一下船，王曦月就瞧见了长宁侯府的三辆高辕马车停靠在岸边，侯府里婆子小厮更是乌泱泱围了一大群。
　　行旅商客络络不绝，举凡下船过路，不免都要驻足多看上两眼。
　　桃花香气混着海水潮气扑鼻而来，晨间的凤阳府，是一派生机勃勃。
　　裴令元行在左前方，见她平稳下了船，回头问了句：“初次乘船的人，在运河上待的久了，突然停船靠岸，大多不适应，表妹感觉可还好？”
　　王曦月盈盈笑着说都好。
　　正说话的工夫，有一总管模样约四十出头的男人已经快步迎上前来。
　　他猫着腰，拱手叫世子，再看一眼王曦月，口称表姑娘。
　　裴令元皱了下眉：“怎不见二郎与三郎？”
　　王曦月听他提及二郎，面色略有异，却也只是一瞬而已，旋即恢复如初，没叫人瞧见。
　　来人附在裴令元耳边低语了几句什么话，王曦月也没打算努力听清。
　　按照从前所发生的事情来说，长宁侯府这个时候是出了些事的，不过不怎么要紧。
　　果然裴令元听完后冷着脸低斥了句：“胡闹！”
　　而后才又转过头看王曦月：“原本该二郎与三郎来接，可他两个在家中吃多了酒，自假山上小凉亭失足摔了，眼下下不了床。
　　这是府上外总管黄自全。
　　全叔在家当差久了，祖父在时便很信任倚重。
　　祖母特意叫他领了人来接你的。”
　　其实也不是醉酒失足，而是打了一架，为了个唱戏的伶人。
　　但这种事情总归丢脸，她刚来，不好叫她知晓。
　　王曦月浅浅一福身：“全叔。”
　　黄自全忙让开：“表姑娘折煞老奴了。老夫人和夫人们都在家里等着，郎主今日当值，告假不得，二老爷与三老爷四老爷在家，等着表姑娘进了家门，先去老夫人那里回过话，再去拜见。
　　世子，老夫人说了，叫您先到昭王府把王爷的东西还回去。”
　　裴令元说了声知道了，又缓声安抚王曦月：“我既回来，王爷的令牌不好在我这儿放着，得先去给王爷请安，归还令牌。
　　表妹要是觉得不自在，我先送你回家，再去王府？”
　　王曦月却摇头说不用：“表兄忙正事要紧，我是回自己家，何来的不自在？表兄且放心去忙吧。”
　　裴令元知她不是那等拿腔作势的女郎，说不会就是真不会，便也放心下来，不过还是先送了她登车，目送长宁侯府马车往家中方向去，才自行登车，吩咐驾车的小厮一路往昭王府行去。
　　·
　　长宁侯府坐落在城北宝荣街上，距离宫城也不过一刻车程，算是富贵中的富贵。
　　自宝荣街口，所见无不是勋爵人户。
　　马车至于府门口停下，王曦月一路上撩了马车侧旁的垂帘去看，与她记忆中的长宁侯府一般无二。
　　五进七阔的布局，是裴家先祖昔年陪着高祖皇帝自凤阳起兵事成之后，为着那份儿独一无二的从龙战功，高祖皇帝特许裴氏以郡王府规制行事开府。
　　如今凤阳侯府祖宅，便是那时高祖赐下的。
　　足足占据了半条长街。
　　比别家伯府侯府，乃至国公府第，显赫出不知多少来。
　　“表姑娘，咱们到了。”
　　黄自全话音才落下，车外有一中气十足的女人声音紧接着就传入车中：“请表姑娘下车入府。”
　　王曦月知那是谁。
　　老夫人身边一个周姓的二等婆子，她男人现下还打点着老夫人陪嫁的一处庄子，是以在家中也算得脸体面，只是人不怎么样。
　　春云撩了帘子，她从车上下来，也没仔细瞧那婆子，不过颔首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周婆子便要去扶人，王曦月掖着手，交叠着置于小腹前，不动声色避开了她。
　　她也没放在心上，只管头前引路，领着王曦月从侧门入府，过影壁墙后，直往二门去。
　　这一路所见假山嶙峋，雕梁画栋，亭台楼阁，九曲回廊，甚至于前厅院中都可见曲水流觞，好不风雅。
　　及至过垂花门入内宅院，自有另外一番柔婉清雅景致，不过处处透露着华贵无极。
　　老夫人的体明堂是在上房院东南方向，其实已经临近了三进院的，胜在僻静。
　　她上了年纪，要颐养，本就该寻这样的安静去处住下来。
　　从上房院那边穿甬道而来，还要穿过一大片茂密竹林，那竹林几乎是将体明堂与上房院完全分割开来的。
　　老夫人最是别出心裁，将要穿出竹林时，左右各置假山，假山顶部又连成拱形，从假山洞中出去，入眼就正好可见体明堂的月洞门了。
　　可谓别有洞天四个字。
　　体明堂月洞门外盆景放了十几样，多是琉璃宝石云母片一类制成，看似毫无章法的摆放，实则精致错落，贵而不俗。
　　周婆子将人领到此处，再往内又有老夫人屋里当差的大丫头迎候着。
　　王曦月瞧了一眼，认出那是她外祖母身边的宝枝。
　　见了面，倒先客客气气问了一声姐姐好。
　　宝枝也欣然应下：“世子早前打发人来家中告诉，说是今日到家，老夫人一早起来，眼巴巴的等着姑娘呢。”
　　她一面说着，一面把人往堂屋方向领了去。
　　上垂带踏跺，有小丫头打帘。
　　进得门中，入眼先是红木高屏格挡，前有置半人高红木长条案，案上有莲花鹊尾青玉香炉，熏着一道清甜香气。
　　王曦月知道，那是她外祖母命人专制来的一道香，外头见不着的，以梅花清冽为主，又辅以沉水香一类，可凝神，亦解相思。
　　绕过屏风后，王曦月一眼瞧见枕靠着黑漆三足凭几的外祖母。
　　她眼眶登时红了。
　　老夫人见了她，更是老来伤怀，在她未跪时，已然起身，快步下来，把人一把揽入怀中：“我的满满，我的心肝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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