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祁砚在观众区入座, 没过多久，赵会长也到了。
赵会长左右张望：“姜老板已经上场了？”
祁砚点了下头。
赵会长看见祁砚手上翻着本小册子，花花绿绿的, 和祁砚风格很不搭，忍不住好奇道：“这是什么？”
“宣传册，”祁砚解释，“门口发的。”
“哎哟, 我没领到。”赵会长懒得折回去领, 宣传册不是什么很必要的东西。他探头蹭祁砚的看，发现是仙厨大赛针对决赛专门做的。
简单来说，就是把仙厨大赛决赛十二名厨师的名字、照片、履历和获得过的荣誉都介绍了一遍。
赵会长眼尖：“这页是姜老板, 还是在我们美食盛典时候的照片！”
画册上，仙厨大赛挑了张姜瓷出现过的新闻图片, 旁边介绍了她的履历，相比册子上其它选手，履历非常简短。
赵会长看到这一页，突然又有点想要宣传册了——这图拍的是他们美食盛典啊！
“祁总，这本您看完，给我行不？”赵会长小声问。
“自己去领。”祁砚拒绝得很果断，他把册子合起来，仔细收好。
“……”赵会长屁股一抬想挪出观众席去拿一本，而他刚站起身, 赛场上便传来了动静。
场馆骤暗, 观众席上细微的交谈声一瞬间消失了, 赵会长坐回座位上, 茫然地看向场中。
几秒后, 中央大屏幕上突然光芒一现——
屏幕开始播放仙厨决赛的开场片头, 同一时间，这个片头也通过网络，在无数个屏幕上开播了。
先是寂静中传来一声清脆的鸟鸣，炊烟袅袅从平原上升起，古人将新鲜的猎肉丢进大鼎，神情满足地嗅着大肉烹煮冒出的香气……
紧接着，镜头如鸟类升空骤然腾起，一闪，画面变成了后朝的伙房，伙房里人来人往，一片火热盛景：柴火在灶膛里闪着红亮的光，贴着锅壁的饼子挨个膨起，酱缸揭开，露出里面油润迷人的酱菜……
时间线继续往后，屏幕接连变换了几个画面，直到最后一次，接上了仙厨大赛的起点。
只见平房土路间，出现了仙厨大赛条件简陋的首届画面，在接下来的数十年间，每隔四年，各地天赋卓绝的厨师重聚在一起，食物在他们手中展现出令人惊异的魅力，大赛的举办条件越来越优越，直到这次——
屏幕上的画面戛然而止，场馆灯光骤亮，主持人在屏幕前登场。
这一届的仙厨决赛，也如期开始了！
大赛的片头将观众们的情绪推向了高峰，观众席上，赵会长干巴巴地舔了下唇，他仿佛跟着厨界的发展也从古至今走了一遍，一时心潮澎湃，连主持人说了什么，都听得迷迷糊糊。
眼下，主持人正挨个介绍着本届决赛的评委，全都是厨界很有名望的大师。
决赛的专业评委比复赛多了不少，足足请了十八人。赵会长望过去，看到王宗轩、郑昆、厨协会长这些熟面孔，还有些比较面生的久不出山的大佬。
“这是把几乎整个厨界都请过来了……”赵会长感慨着。
主持人介绍完评委，又开始介绍选手。
赛场的灯光再次改变，主灯打到了厨师赛区这边来了。光芒笼罩下，十二组厨师和助手，在排列成长方形的工作区里。
赵会长视线梭巡，在工作区里寻找姜瓷的身影。
几分钟后，他的脸色变得难以置信：“米婷师傅呢？”
……
米婷没上场，姜老板没有助手。
这个消息，在直播开始的前十分钟里，让枫前馆炸了。
这天，枫前馆没有营业，但员工们都不约而同地聚到一起看自家老板比赛。在宏伟动人的开场片头播放完后，大家便兴致勃勃地在屏幕中寻找姜瓷。
直播中，主持人介绍完评委后，开始挨个介绍此次角逐仙厨最终六席的十二名选手。镜头也依次挪到他们的工作区，大概五分钟后，众人等到了姜瓷的画面。
然而，她的工作区里空荡荡的，只有她自己。
大家以为只是角度不对，可是等摄像机切换了几个镜头后，他们终于能够确认——米婷没有出现！
“怎么回事，米师傅怎么不在？”梁卉忧心忡忡。
王嘉年迅速向在场的赵会长发消息询问，得到的答案让枫前馆的众人都变了脸色。
“米师傅没事吧？怎么这时候出事！”
“姜老板一个人上场，这可怎么办哟？”
“三小时，要靠自己做出代表最高水平的三菜一汤，时间太紧张了吧！”
王嘉年放下手机，恨得拍了下大腿：“我怎么就没在B市，凌晨那时怎么不告诉我，万一我能赶上呢？”但这么说着，他也知道情况不太可能。
另一边，何明灿眉头紧皱，语气怀疑：“有这么巧？米师傅平常很靠谱的啊。”
他这话一出，几人对视一眼，都从各自眼里看到了疑惑。
同行竞争，总有些不择手段的可能出黑手。梁卉和林武经历不多，但王嘉年早体会过这种遭遇。
王嘉年语气游移：“不至于，万一败露……这在厨界是身败名裂的事情。没证据也不能诬陷别人。”
梁卉叹道：“哎，难道就是运气不好？”
沉默在枫前馆里蔓延，大家心情低落，直到前台姑娘“咦”了一声。
“怎么了？”
“姜老板……看着状态还挺好的。”前台姑娘犹豫地说道。
只见画面中，介绍完所有选手，镜头又重新转了回去，经过姜瓷工作区时，她似有察觉，眸光对上镜头，打招呼似的笑了一下。
……
赛场。
厨师的工作区左前方，安装了一个小型计时器，便于参赛者留意时间。自从主持人宣布开始后，计时器上便显示出倒计时。
在前来赛场的路上，姜瓷已经在脑海中将思路整理了一遍，要在没有米婷帮助的情况下完成原有计划，她每道菜的工序必须进行调整，相互错开。
没有一道菜是能够简化的，至少她不会在这种赛场上去简化工序，自行削弱菜品的竞争力。
在这种情况下，她必须保持高度专注，做到一心多用。
情况虽然有变化，但姜瓷并没有泄气，她的太爷爷能掌管整个宫廷大宴的出品，能管好手下上千位大厨，她耳濡目染，不至于在这里自乱阵脚。
倒是洪朗赛前看到她的情形，表情都变了，不是幸灾乐祸，反而有些惋惜——作为一名厨师，他最先想象到的是自己陷入同样境地时的慌乱和不忿。
其它的十几名参赛者们，看姜瓷的目光也带着可惜，不过没人问她为何不紧急配一名助手。
到这个地步，大家心知肚明，一个能在这种高端竞赛中配合的助手是可遇不可求的。
大家的情绪都很好理解，只有一人的视线让姜瓷愣了一下。
洪朗身后，赵泽鸣也在观察她，可在触及她的目光之后，对方又迅速别开了眼睛。
跟在赵泽鸣身旁的助手也回过头。
两人的动作虽不突兀，姜瓷心中却是一跳。
刹那间，一些怀疑浮上心头。米婷为人靠谱，行事注意，特别是赛前都很谨慎，偏偏是昨天她在酒店遇上了专家，对方又偏巧会她最在意的干锅菜，还态度友善，乐意交流。
来赛场之前，听说昨夜和米婷交流的吕大师，也连夜进了医院。
真的有那么巧吗？
电光石火间，姜瓷脑海中闪过许多念头，但也只是一瞬，她很快便把注意力都放在了自己手中的刀上——
疑点可以稍后再议，这一刻，她手中即将成型的菜品才是最重要的。
姜瓷最先动手的是汤，一道好汤能够展示厨师扎实的功底，是绝对不能怠慢的。
祁砚帮忙送来的食材都品质上佳，姜瓷抓起手边的母鸡，一捏肉质和骨架，就知道是年份和肥瘦都恰到好处的老鸡。
她抬起厨刀，三下五除二将老鸡拆分，随后又迅速处理了一批大骨，加入上好的金华火腿、干贝等汤料，一起丢进汤锅熬煮。
姜瓷要做的是清汤，这汤底极费功夫，等炖到一定火候，香味出来以后，还要经过扫汤的步骤，即用各式肉末为高汤增鲜加味，同时吸附掉汤水中的杂质，让清汤最后呈现出清澈透明，却香醇鲜美的状态。
姜瓷调整好火候，盖上锅盖后，迅速转移到另一道菜的制作中。
鲜笋、乌鳢、牛肋、鸡纵……姜瓷的眸光滑过各式食材。
仙厨决赛是允许对食材进行预处理的，然而，为了保证食材最大的新鲜度，厨师们并不会提前准备太多。
到了这个地步，细微的口感区别，也可能决定成败。
此时此刻，姜瓷凝视着身前的一条乌鳢，它正在水箱中灵活地游动着。
同一时刻，镜头也切到了姜瓷这边。
比赛开始后，场上各处的机位捕捉着所有人的动态，但直播画面只有一个，经验丰富的拍摄导演在工作屏幕前专注地工作着，随时切换上精彩的镜头。
留意到姜瓷的动作，导演当机立断，将镜头切了过来。
画面里立刻出现了姜瓷的身影，她正站在游着乌鳢的水箱前。
乌鳢是一种凶猛的肉食性鱼类，刺少味鲜，鱼肉在长期的活动和捕食中，变得紧实细嫩。此时，那条乌鳢低低地在水箱底部缓行，鱼皮黑亮，遍布着蛇纹。
只见姜瓷挽起袖子，露出胳膊，吸进一口气——
“哗——”
一片水花溅了起来，姜瓷一掐一捏，不顾鱼尾大力的拍动，迅速把乌鳢摔到了案板上，再抬刀一敲，凶猛的乌鳢就被制服了。
动作之利落果断，让拍摄导演都倒吸了一口气。
网络的另一端，直播页的弹幕也达到了一个小高峰。
半分钟前，弹幕还在刷着“姜姜怎么只有一个人，助手呢？”“这来得及吗，一个人要做两个人的工作量？”一类的弹幕，此时，突然转为了另一种惊叹：
“卧槽，美女居然是这样杀鱼的，吓死我了！”
“那抓鱼的一手太刺激了，我在鱼塘摸了那么多年都不敢说自己能抓这么准！”
“不知怎的看到这鱼的活力我就觉得它一定很好吃……”
姜瓷不知道弹幕的动静，一心处理着手中的乌鳢。
三菜一汤，除了汤菜，她还准备做两道荤菜，一道素菜。
其中一道荤菜，便是以手中这条乌鳢为原料的“牡丹鱼片”。
这是一道知名宫廷菜，姜瓷曾向一位川地来的老师傅习得，她在接触后，又自行修改了不少工序。在她手中，这道菜的原料和做法与最初已有了一些差别。
放血、去皮、掏出内脏……姜瓷一气呵成地将鱼肉料理好，然后开始片鱼片。鱼片需片得薄厚一致，洁白平整，提起来能透光，但又不能薄得失去口感。
片好后，姜瓷将鱼片与葱姜、料酒和她配好的香料一起腌制，等待时机成熟，再进行下一道工序。
紧接着，她转向自己要做的素菜——野蔬卷。
这道菜看上去不如上道菜名堂大，然而滋味不减：指节大的藕尖切粒，和马兰头、海带苗、小山笋、蕨菜等切碎混在一起，在锅里滑上几秒炒香，加一点儿腌制好的皮蛋粒丰富口感和滋味，再用极薄的腐皮卷好。
姜瓷细致地在每个野蔬卷上打了个结，以防菜卷散开，而后进笼慢蒸，直到野菜软嫩适口，清香四溢，这道菜才算完成。
台上，十八名评委也在关注着赛场的动静，相比于直播前的观众，他们能看到更清晰的现场情况。
作为连获几次用味道惊艳评委的黑马选手，姜瓷一开场便受到了特别的关注。
王宗轩眉头皱紧：“姜瓷怎么只有一个人？”
“是要炫技吗？这可不是单枪匹马炫技的好时候，至少找位助手来吧！”一位评委不赞同道。
“姜瓷不会做托大的事，她不是这样的人……”郑昆纳闷极了，但也实在不知道为什么场上只剩下她没助手。
米婷的事情发生得突然，组委会也是赛前才得知，评委们的消息更慢了一步。
听到评委们的谈话，主持人移开话筒，低声解释了下情况，几秒后，评委席上出现了一片叹息声。
他们知道对于厨师来说，一届“仙厨”有多么重要。仙厨四年才办一次，每个人的参加机会都是有限的，因为这种情况损伤竞争力，是非常令人惋惜的事情。
“这、这……”郑昆脸上的担心都要溢出来，“怎么就发生这种事！”
“助手是A市的米婷师傅？那姜厨可真是失去了一大助力。”
惋惜之中，王宗轩的提问最直接：“来得及吗？她现在才开始扫第二遍汤。”
眼下，姜瓷一开始炖煮的高汤已经溢出浓郁的肉香，为了让汤更清，味更鲜，她正在进行吊汤中的扫汤工序，刚进行了“骨臊”，即将骨头碎倒入汤锅，等骨头的香醇和鲜美融入汤汁，又把浮末都吸收干净后，再把骨头碎捞出。
进行完“骨臊”后，姜瓷开始用鸡腿肉蓉扫第二遍，接着，还有第三、第四、第五遍，直到骨头和肉沫的滋味都融入汤中，才能在有限的时间中，吊出一锅极致香醇的好汤。
在别的组，这些工序大多是由助手来完成的，但在姜瓷这里，她只能靠自己来。
“她的进度确实有点慢，现在只完成了三道菜的前置工序，第四道菜还没开始动工。”旁侧一位国宴名厨评价道。
大家心里都打了个突，默默地望着姜瓷的动作。
“她……或许可以？”郑昆神情怀疑中藏着期待，“她的动作有条不紊，虽然看着不快，但件件都做到了点上。”
旁侧，李声点头赞同：“扫汤、油炸、烟熏……这些都是讲究火候的功夫，她穿插着来，居然到现在还没乱！”
“咦，她的野菜卷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我都忘记了，她转身那一刹那还记得调火候！”
评委们好歹还看得出姜瓷在做什么东西，直播前的观众们，看得却有些凌乱了。
“姜姜在干嘛？一会这一会那的，有高手说说吗？”
“我现在看出来她做的三道菜，一道是野菜卷，一道是炙烤牛肋，还有一道……应该是牡丹鱼片，牡丹鱼片是用薄鱼片炸成牡丹花瓣的形状，再进行摆盘，刚刚那些炸过的鱼片是半成品。”
“我有一个猜测，不一定对。那高汤和鸡茸是要做鸡豆花！”
“这几个菜到底多少道工序啊？这要我来做两天都搞不定……”
“姜姜好严肃，第一次见她这种表情，平常她在姜姜厨房里都是笑着的……”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不少参赛者逐渐准备好了三道菜品，只等最后一道成菜。甚至有些人已经提前完工，将所有菜品都准备好了。
枫前馆里，员工们盯着屏幕，感觉紧张得都有些胃痉挛了。
“老板要收尾了吗？快了吧！”
“至少鸡豆花是做好了，盘已经摆了。”
“牡丹鱼片也好了，那花摆的我心脏都要跳出来了，也太费时间了吧！”
“怎么牛肋拖到这时候还在烤，为什么不早点开始？”
“这是为了维持口味，上桌时距离炙烤结束不能太久，要不滋味就逊色了。”王嘉年一边解答，一边心惊肉跳地看着直播里的姜瓷。
镜头里，只剩下她和另一位功夫慢点的厨师还未完成了。
场上。
赵泽鸣眉头微簇，难以置信地看着不远处少女的动作。
她不会慌乱吗？这么多道工序，她居然在没有助手的情况下有条不紊地完成了，怎么可能？
自己和手下配合默契，都差点因为紧张乱了阵脚，而她呢？
不经意间，赵泽鸣捏紧了拳头。
而附近的洪朗，则看得都有些呆愣了。
“五分钟了还要扫最后一遍汤，两分钟了还要勾最后一道芡，这家伙有毒吧！有强迫症吗？这种时候保证完成是最重要的吧！”洪朗和助手吐槽着，没过脑子就把话说了出去，声音挺大，被录下了。
现场导演觉得他说得太对了，顺手就把这句话播了出来。
直播里的弹幕也滑过一片赞同。
“真的，有毒啊！赶紧完成吧！”
“就剩十几秒钟了，快收尾啊姜姜！”
观众席上，祁砚身体前倾，心脏也悬到了嗓子眼。
“十、九、八……”
台上的大屏幕开始闪过倒数，姜瓷将最后一道芡汁从锅中捞出，浇在翠色的野蔬卷上。
“三、二、一！”
随着最后一个数字闪过——
最后一滴芡汁落下，姜瓷把菜肴往前一推。
三菜一汤，俱都精致无比，她没有放弃任何一道工序。
祁砚呼出口气，放松了肩膀。
枫前馆的众人，差点想捂着心脏倒下。
太刺激了！
但不得不说，此刻镜头里的姜瓷，让每个人都移不开眼睛。
镜头中，少女光洁的额上沁出了汗水，她微微勾起一个笑，像是挑衅，又像是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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