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封家书

“真令人惋惜。”教导主任突然开口说道。

        面相老成的四级青年法师，此刻用合握的双掌支撑着下巴，插入他们的对谈。

        “到下个礼拜天，开学就满一个月了。”教导主任从这里说起，“第二学年的优秀学生们，将集中在那时，举办一次神见礼。”

        “按照传统，若在一年级的学生里，有接受过深厚的家族教育、知识根基深厚、信仰坚定虔诚的信徒，可以经由教师的推荐，提前参加这次神见礼。

        “而不用如其他人一般，等到一年级的下半个学年。

        “若非收到来自贵机构的来函，我校应贵机构的要求，临时对格兰杰小姐做出了退学决定，”教导主任目不斜视地说道，“格兰杰小姐的名字，本来很有可能出现在这份名单上。”

        “可惜格兰杰小姐如今无缘参加。

        “格兰杰家族失去了继承人，从此将辉煌黯淡，真是件令人惋惜的事情。”

        教导主任用暗藏着讨好的语气，对来自丰饶教会财务机构的高级执行官，道林·格兰杰先生，如此说道。

        道林·格兰杰明白了他的暗示，因此望向欧也妮。“恐怕有些人，此刻已甘做凡民，不愿再聆听来自女神的教诲和福音。”

        债务就债务吧。欧也妮几乎是在瞬间作下了决定。

        不就是做神秘界的老赖吗？就当做是对这个世界初窥门径的代价吧。

        她心想，比起最开始遭遇的那种困境——一无所有地被逐出学校，以凡人之身承担起神秘界的庞大债务，现在她眼前竟然已经有了选择。

        她当然可以选择退出。碌碌无为的凡人才是这个世界上的绝大多数，只要不背负债务，庸人也可以活得幸福。

        但是她的血缘还与叔叔道林·格兰杰，与其他姓格兰杰的许多人，息息关联。当麻烦再次找上门来时，她将毫无还手之力。

        就算不做这样悲观的设想，难道她自己又能忍下这口气？

        如果退出，她将再也没有机会出现在道林·格兰杰面前，撕下这张可气的冷漠表情。

        欧也妮将手掌按在自己的皮包上，感受着自己内心中对于获取力量的自我催促。

        她深吸口气，抬头迎向道林·格兰杰的目光，真诚地说道，“没有人能对女神的福音无动于衷，道林叔叔。没有人。”

        “那么，”道林·格兰杰收回压迫着她的视线，转向教导主任，“烦请转告你们的教务长，我们机构之前向教会学校发出的通知文件，流程上可能不够严谨。

        “毕竟对格兰杰家族资产的整理工作，实在过于繁琐，手下的人焦头烂额，难免会犯些小错。”道林·格兰杰轻描淡写地说道。

        “我会回去盯着下面的人，让他们再好好核对下数据。

        “重新补发的正式函件，大约会在一个礼拜后送到。希望不会耽搁到贵校的正常教学安排。”道林·格兰杰轻轻咬着最后六个字，在场所有人都能准确无误地接收到他的意图。

        “届时，请对无法清偿债务的学生，进行退学处理。”

        他再度起身告辞，“感谢贵校的理解与配合，教会财务机构将会牢记贵校对我们的工作所给予的支持。”

        “财务机构是教会运作的中枢命脉，有机会支持配合您的工作，我们深感荣幸。”教导主任起身，将道林·格兰杰一行送出门外。

        “道林叔叔，”欧也妮陪同着送走贵客，在最后的时候才开口说道，“再见。”

        道林·格兰杰只回头，用鲜红的冷漠瞳孔，再看了她一眼。

        他没有应答。

        欧也妮莫名松了口气。她知道，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至少在她的还债事项有长足进展之前，她都不会再见到这位血缘上的叔叔了。

        她跟着教导主任回到办公室内。

        教导主任瞥了她一眼，没有多说话。

        “非常感谢您的帮助，主任。”欧也妮真心实意地道谢。

        “我没做什么。”教导主任平淡地答道，他坐回桌前，拿起了墨水笔，然后再看她一眼，“你该回自己的宿舍了，格兰杰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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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亲爱的母亲，展信佳。

        请代我向可敬的科恩神父问好，假如正是他在帮您读信的话。

        我如今仍在丰穗城，生活一切都安好。但有一个噩耗不得不通知您，我刚刚得知，我的生父道格拉斯·格兰杰，近日承蒙女神恩召，离开了这个世界。

        如果您对他仍抱有一丝半点感情的话，请允许我劝您节哀，务必以健康为要。

        关于他的突然离世，我所知也不多。近半个月来，我都在教会学院接受教育，与家中事务隔绝，消息不通。所幸那些烦扰的杂事，也不会轻易干扰到我的学业。

        格兰杰家族事务繁杂，家中亲属对遗产一事有所争执，短期内难有结果。因此，虽然父亲已离世，但我仍没有能力履行承诺，将您从乡中接来丰穗城。希望此间事情能尽快了结，期盼你我母女能早日团聚。

        教会学校学风严谨，管理严格。下周后，我将参加一项极为严苛的长期修行。在结业前我都无法再与您通信。

        科恩神父想必会为您解释这项事业将给我带来的长足好处。请勿要为此事心忧，也不用复信。切记，您的女儿一切安好。一旦修行结束，我定会再给您去信。

        盼安康。勿念。

        欧也妮停下笔，她细心地再检查一遍，长长地叹了口气，才将信纸折叠起来，塞入信封。

        将信封珍而重之地安放在桌子一侧后，她才拿过自己的皮包，将里面的羊皮纸卷取出来，搁到了桌上的辞典旁边。

        没想到还能有机会抄写完这本低阶法术辞典。欧也妮欣慰地心想。她最近才从图书馆的深处淘出了这本宝藏。

        这本工具书对她目前的学习进度来说，深度和广度都在刚刚好的程度，而且实用性是其他幽微深奥的传统教义典籍所不能比拟的。

        难得多了一个礼拜的学习时间，她绝对不会浪费。

        但在再度开始抄写前，她继续翻动着自己的皮包，从中找到了被压在底部的钱包。

        她将所有纸币和硬币倒了出来，数了一遍。

        她离开格兰杰家族前来隐秘学院求学时，随身带来了五十单的生活资费。这三个礼拜内共计支出七单一百二十铢。

        可以预见未来她再也不可能从格兰杰家族处支取生活费了。

        这剩下的四十二单四百三十铢，就是欧也妮能够动用的所有财产了。

        这个数字，是当初她在乡村集市上拼死攒钱时，所不敢肖想的巨额。但如果她要将其投入自己在神秘界的成长生涯，这点钱就很不够看了。

        特制墨水。长期保存的纸张。施法时所需的献祭材料。

        以及重中之重的，昂贵的通灵药水。

        一旦入门，施法者这个职业就会持续不断地烧钱。没有财力的支撑，很难在法师的道路上走得长远。

        想到此处，欧也妮长长地叹了口气。

        而更难的是，欧也妮甚至找不着烧钱的门路。

        一旦退学之后，她就彻底孤立无援，只能靠自己摸索道路了。

        在这个世界，神秘力量和宗教信仰高度绑定。成为老赖后，丰饶教会的所有下属机构都不再对她开放，意味着她所知的所有的神秘界商铺都会对她关闭。

        只是丰饶教会系的商铺会对自己关闭而已。

        欧也妮给自己鼓气。

        这个世界存在着复杂的神明谱系。在这个国家里，丰饶女神教会占据了主流权威地位，但不说势力较弱的太阳神教会和匠神协会等教会组织，还有许多对其他神明的信仰也流传在民间乡野。

        一定也有接受其他神明赐福的法师信徒生活在这个国家。

        但无论是在血统纯正的格兰杰家族，还是在遵循严苛的丰饶女神教会教义的隐秘学院，她都无法获知这些关于其他施法者组织的信息。

        图书馆里唯一关于异教神明的书籍，是记录丰饶女神与其他神明在神国生活的言行轶事，用以赞美女神的美德。

        对于其他教派在人间的信仰情况和传播分布，丰饶教会隐秘学院内对外开放的典籍中没有任何介绍。

        欧也妮也不可能在教会下属的学校中向他人打听如此敏感的事情。

        只能等被退学后，再走一步看一步了。

        大不了去信奉着其他神明的礼拜堂里闯一闯。欧也妮心想。

        上辈子曾接受过的精神文明建设，让欧也妮即使生活在如今这个神明真实存在的世界里，也很难对所谓的神明，生出什么打心底的忠诚和敬畏。

        还是科学令我快乐。方法论使我的学习成长事半功倍。

        欧也妮心情轻松地想着，再度翻开那本辞典，将自己拆解法阵后自创的简写符号对照表拍在桌角右上方，快乐地投入誊抄解析之中。

        时间倏忽而过，一礼拜的时间转瞬即逝。当欧也妮站在图书馆的窗口前，归还这本已被她消化完毕的低阶法术辞典之时，已是举办神见礼的当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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