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八)
(八)
崖底水流湍急,乱石嶙峋,有那么几次,我都以为自己即将命丧于此,可没想到,在我奄奄一息之时,有人将我从急流里救出。
昏昏沉沉地睡了许久后,我一睁眼便看见了一道熟悉的侧影,那人坐在榻边,手里端着一碗正冒着热气的药,视线落在窗外,嘴里却在不停地说着些给我听的话,诸如这几日下了雪,山中红梅开得正好,朝中政事依旧繁忙,廷议吵得他头疼……
都是些繁琐的日常小事。
秦析却说得异常认真。
又过了片刻,药碗里浮升的热气几乎不可见了,秦析仍在说着,我略感无奈,想说话却又没有力气,只能缓慢地伸出自己的手去触碰秦析。
这过程颇为艰难,但幸好最后我还是如愿地碰到了秦析的衣袖,然后我轻轻地揪住那一小片衣料,用尽全力一扯——
秦析瞬间消音。
他极快地转过身子,眸色惊喜地望着我,“你……”
薄唇动了又动,似有千言万语,可最终吐露出来的只得一句,“醒来就好。”
秦析将我扶起来,喂我喝药。
他的动作很轻柔,神情很温和,我连连看了他好几眼,但因暂时欠缺力气没能将心里的疑问说出口。
我想知道屋子里为何没有侍人见机行事,我想知道秦析为何要亲力亲为,我想知道秦析为何救我。
赵于微的归来注定我赵家家主身份的失去和女子身份的暴露,丧失赵家支持,丧失男子身份,我已经无缘于朝廷。
基于这样的前提,我对秦析早已没有用处,他为何还要这般对我?
他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我陷入沉思当中,忘了喝药一事,直至听到耳边传来男子轻微的笑声,我才如梦初醒,困窘地张嘴将药喝下。
秦析将药碗放到一边,然后取出帕子碰了碰我的唇角,“在想什么?连喝药都能走神。”
我看着他带笑的眉眼,不知为何当下竟然察觉到了几分隐秘的温柔。这点察觉令我感到莫名的不安,幸而秦析问了个问题,虽然当下所想不可言说,但我还是寻了两个字当借口,“好累……这,这是哪里?”。
四周摆设陌生,我并不在知晓自己身在何方。
“这是一处山间别院,环境清幽,景色宜人,极其适宜养伤,还有静心。”
我默然。
秦析忽然问,“不疼吗?”
“……什么?”
“你坠入湍流之中,背脊和腿脚上添了许多伤口,你……”秦析停顿了一下,神色有些微妙,“没察觉?”
若非秦析刻意提及,否则我想我应该会直接忽略所谓伤口的存在。毕竟经过鱼龙谷一着后,我对疼痛的感知力有所下降,对疼痛的忍耐力大大提升,如今这身上的疼痛带给我的感觉其实很轻微,是在完全可以容忍的范围内。
秦析轻叹一声,“我唤人来给你换药。”
秦析站起来往外走,走到门边时,他忽而转身回眸,“知白。”
他的嗓音里带着明显的笑意。
我:“?”
秦析轻轻一笑,打开门走了出去。
我怔在原处。
想起秦析自始至终都温柔的眉眼,不知所措之余我只能闭上眼睛逃避。
我在榻上躺了半个月有余,直等背脊上的伤口和腿脚上的伤口都将近痊愈,秦析才答应带我外出赏花。
彼时入冬已久,别院内外尽覆茫茫白雪。
与秦析结伴行走在梅林之中,我在左顾右盼当中体会到了某种久违的轻松和愉悦。
“知白,走慢一点。”
我应了声,如秦析所言放慢了步伐。
秦析快步跟上我,“知白……”
“嗯?”
“你以后有何打算?”
这个问题我很早就已经开始考虑,如今答案也没有太大改变,“我会回赵家,我会嫁人。”
“嫁与何人?”
“若没有意外,自是门当户对之人。”
谈话间正好路过一树开得正好的腊梅,有繁盛的一枝探到了路中间,我停下脚步,慢条斯理地将那一枝红梅摘下,然后笑着将之递送到赵于微面前,“赠予陛下。”
或许我的行径过于突然,秦析愣了须臾才将红梅接了过去。在此期间,他表面上的神态是全然的镇定,但僵硬地拿着花的动作却透露了许多隐藏的讯息。
我转身往前走,“陛下,再往前走一段路吧,等落雪了,我们就回去。”
“……好。”
回别院的路上,雨雪霏霏。
将要到达时,我掀开马车帘子往外看,不期然看到了立于别院之前的赵于微。
侍人在侧帮他打伞挡雪,赵于微静立在雪中,颜如白玉,身若修竹,一身从容不迫的清贵。
如有所感,他转身对上我的眸光。
我读不懂他的眼神,但对视的瞬间只觉得心头明显发闷,是以我很快便放下帘子,隔绝他的视线,只望向秦析,“哥哥已在朝中任职?”
秦析有些意外,但还是点头,他还想要说些什么,正好马车停了,我先于他下了马车。
我没有等秦析,径自低着头往别院走去,走着走着,眼前的雪停了。
赵于微将伞侧在我上方,“妹妹。”
我没有什么要与赵于微说的,当下我也不想见到他,是以我当他不存在,一语不发地快步地从他身边经过。
我讨厌赵于微。
无论学识抑或能力,我并不会比他差,只是,那些需要我苦心孤诣筹谋多年才能暂且拥有片刻的东西,他却是一出生就有了。
如此轻而易举。
如此招人嫉恨。
我回到房间后先是做了些安排,然后便一直看着窗外发呆,直到秦析推门而入,我才回过神来。
等到秦析走到我身后,我回过身来看他。他手里还拿着那支红梅,见我看着,脸上便多了几分拘窘和不自然,他清了清嗓子,“我……我还没有寻到合适的花瓶。”
我朝他伸出掌心。
秦析愣了愣,接下来竟迅速将红梅藏到了身后,他也不说话,甚至默默地后退了半步,然后默默地看着我。
那般神态竟然让我生出几分可怜。
我有点无奈,解释说,“我不是要你的红梅。”
“嗯,我知道。”
话是如此,秦析的表情还是明显地放松了些。
我往前一步,与秦析只隔一步的距离,仰首看着他说,“陛下,我今天便要回赵家了。”
秦析盯着我的眼睛,我任由他打量,直待须臾以后,他微微颔首,“好,我送你吧。”
“不敢劳烦陛下,青陆会安排好一切的。”
“知白……”
名字以后再无下文,屋内静得有些空洞。
我微微笑,“陛下,这么些年,多谢陛下对知白的关照,知白不胜感激。”
“今日与君一别,不知何日再相见,知白在此祝陛下身体康健,事事遂心。”
说来也巧,我刚把话说完,青陆便出现在门外。
我朝秦析行完礼,兀自往屋外去,不想一截红梅拦住了我的去路。
我看了看红梅,又看看秦析,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秦析望向门外,吩咐青陆,“寡人还有话要说,你且去远一些的地方等候。”
“是。”
青陆走远以后,秦析并没有立即说话,他垂首看着手里的花枝,指尖逐渐泛白。
察觉氛围不对,我斟酌着开口,“陛下……”
话未说完,鼻尖忽嗅得一点清淡的梅香,我垂下眉眼,发现秦析将花枝拿到了身前,“为何赠我红梅?”
“我……”
猝不及防地,那花枝抵住我的心口,很快又挑起我的下巴,使我不得不直视男子深沉的黑眸,“知白,为何赠我红梅,却又亳不留恋地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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