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刀刃
回到瑞阳殿,邹姒嘉才松了口气,歪在榻上,扯下头上的钗环,眼睛却没有疲态,反而皎皎如明月。
“公主,今日好险!”东陵仔细阖上门窗,拍着胸脯:“奴婢第一次这么近看陛下,陛下好生威严,瞧得奴婢腿发软。”
“确实很险。”邹姒嘉笑了笑,眼底燃起火焰:“但阿兄说得对,这滋味,可是胜过委曲求全万分。”
“公主……”东陵压低声音:“要是忍冬背叛了您怎么办,或者陛下要去问小宁子——根本就没这个人。”
“忍冬既然接下了那包药,她就不可能后悔了。”邹姒嘉玩着头发:“凭她那张脸,许松落怎么可能对她有信任。”
“那小宁子?”东陵还是后怕:“为何不随便找个小太监?”
邹姒嘉摇摇头:“本宫不相信他们,况且这样的细节,只需本宫稍微转移开,陛下不会在意的,用兵之道,本就是攻心为上。”
见东陵仍是担忧的样子,邹姒嘉吃吃一笑:“本宫素来不信世上有万全之策,都不过是赌局。”
东陵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宋太后身边那个太监。”邹姒嘉又问:“你可有印象?”
“公主可是说的罗公公?”
“他姓罗?名什么?”
东陵歪了歪脑袋,确定地点点头:“其他人都是这样叫他的,名……奴婢就不知道了。”
“听起来你和他很熟?”邹姒嘉狐疑:“本宫以为他这般。”邹姒嘉想不到确切的词来形容他,明明是轮廓分明,浓眉大眼的端正长相,偏要作阴柔打扮。
“罗公公为人和善,待奴婢们都很好。”东陵愉快地笑起来:“虽说有些癖好……但奴婢觉得,可比大多数男子浩然正气多了!”
邹姒嘉敷衍地扯了扯嘴角,她对他的为人可没什么好奇,心里想的是另一件事:“他跟着太后娘娘多久了?”
“大概十来年了吧,奴婢不知道具体时间,只听说太后娘娘刚入宫时,罗公公便跟在身边了。”
得到满意的答案,邹姒嘉才笑了起来,无论什么时候,流言都是不需要证据的。
鸟群扑扇翅膀,飞过天际,金灿灿的初阳慢慢升起,破开乌云。
青阳殿中,邹怀宴靠在床上,寝衣半敞,露出里面一圈圈缠着身体的的纱布,他正慢慢擦拭着他的长刀。
“公子。”祝恪停在屏风后,有些喜意:“太后娘娘传话来,簪花宴取消了,公子不用出门了。”
邹怀宴手指一顿,看着屏风上半跪的身影:“姒嘉呢?”
“公主无事。”
“嗯,下去。”
午后,景宸殿。
等邹姒嘉的茶汤从褐色喝到无色,宋太后才扶着额头姗姗来迟。
“九黎公主等了不少时候吧?都怪你们,怎么不来叫醒哀家?”宋太后埋怨地戳了戳侍女的头。
“太后娘娘午憩,怎敢打扰?”那侍女也有些委屈。
“顶嘴。”
“无妨。”邹姒嘉心如明镜,知道宋太后对她有些怨恨,故意如此:“是姒嘉来得不合时宜了。”
宋太后笑了笑,不置可否。
邹姒嘉随着宋太后进了内室。
宋太后出身门阀士族,这内室也布置得颇为古朴。墙壁上挂着董其昌的寒山图,窗纱一缠值千金,软枕被面皆是湖绸朱绣,正中的香炉看着点金描翠,燃着清罗香。
只有博古架上放了一个软釉双耳矮瓶,插的并非牡丹芙蕖,而是一大簇海棠,突兀地盛开着,星星点点,偶有几多花叶已经泛黄,主人却依然没舍得丢弃,但如明月坠入湖中,灿烂又哀伤。
宋太后斜倚在贵妃榻上,抬了抬手,侍女搬来圆凳让邹姒嘉坐下。
待婢女退下后,宋太后才轻启丹唇:“九黎公主是聪明人,哀家也不和你拐弯抹角了,你昨日那番话,是何意?”
“不过是担心太后娘娘太过醉情忘我,好心提醒罢了。”邹姒嘉抿唇一笑,眼看着宋太后眼神越发凶狠,漫不经心道:“太后娘娘在怕什么?”
宋太后眼神一窒,冷笑道:“自然是怕小人。”
“即使是臣女去告知陛下,也是无用。”邹姒嘉心如明镜似的:“臣女当然明白,只要太后娘娘不做得过分,陛下都不会管的,也是因为如此,娘娘才敢如此放肆吧?”
宋太后眉毛翘得很高:“你既然清楚……”
“太后既然清楚。”邹姒嘉截过话头,微笑道:“那为什么还要害怕呢?”
阳光洒在沉默的海棠花上,飞旋的灰尘也被嵌上金边。
宋太后像出鞘的刀一般沉默着,美丽又锋利。
天空中飘来几片乌云,短暂地遮住明晃晃的日光,邹姒嘉瞟到窗纸上映出一闪而过的黑影,轻轻一笑:“臣女倒是没想过,来做客也会丢了性命。”
宋太后冷冷道:“只怪你多心。”
“其实太后娘娘与其这般冒险,不如和臣女做一份交易。”
“交易?”宋太后像听到什么笑话:“九黎之人怎会值得相信?”
“不试怎么知道不值得呢?”邹姒嘉站起身,靠近宋太后:“无论是罗公公,还是太后,又或者是长公主……”
邹姒嘉看到宋太后眼神一颤,继续道:“都与臣女并无嫌隙,也无纠纷,何苦仇视至此呢?”
宋太后沉思片刻:“你想要什么?”
“不对。”邹姒嘉否认,眼里闪着温和的光芒,俯身盯着宋太后,道:“是交换,臣女只想要一个人,对娘娘来说轻而易举。”
“忍冬?”宋太后见邹姒嘉笑,轻哼道:“她犯了事,不死也得刮下层皮来。”
“如果娘娘愿意的话,这有何难?”邹姒嘉道:“臣女也不需要她能活在宫中。”
“宫外?那倒是不难。”宋太后话音一变:“你用什么交换?”
“一条退路。”邹姒嘉道:“有朝一日,娘娘不幸东窗事发,臣女可以是一个借口,污蔑也好,嫁祸也好,要真到那一步,臣女自会替太后娘娘瞒下来。”
宋太后沉默了半晌:“你愿意如此?”
“娘娘若是觉得忍冬不值得,臣女倒是也愿意和娘娘更深一步绑在一起。”邹姒嘉道:“毕竟更多的利益纠缠,一损俱损,太后娘娘才能更放心,不是吗?”
“说到底,你也不过是拿人把柄作文章的小人。”宋太后道:“哀家要是不想被你威胁呢?”
邹姒嘉走到海棠花一旁:“娘娘情浓难以自持,不怕这后宫人多口杂吗?又或是,娘娘如此确信,没有人怀疑到长公主身上?”
见宋太后有些松动,邹姒嘉继续循循善诱道。
“先皇仅有此一女,娘娘觉得没有人怀疑其中关巧吗?娘娘除得了一人、十人,除得了千万人?堵得住天下悠悠之口吗?”
窗外传来一阵铜铃清脆撞击的声音。
宋太后失神了片刻,道:“你想如何?”
邹姒嘉扬起唇角:“其实对太后娘娘可是稳赚不赔的买卖,我要的,只是宋家的势力,站在臣女这边。”
“整个宋家,你好大的口气。”
“非也。”邹姒嘉摇头:“臣女要的不多,仅仅是宋家推举臣女为后。”
宋太后此刻才有些了然,想起姬拂,她莫名一笑。
“如果娘娘仔细想想,臣女坐上了后位,对娘娘也是百利无一害的。”邹姒嘉颇为笃定宋太后会松口。
果然,宋太后哼了哼:“倒是伶牙俐齿。”
邹姒嘉半垂眼皮:“太后娘娘谬赞了。”
宋太后摆摆手,随口道:“姑且信你一回,反正你为后的可能,看起来,可比其他贵女大多了。”
邹姒嘉眨了眨眼,为解其意。
“但愿你能信守诺言。”宋太后唤罗公公取信纸来,他敛眉顺目,走过邹姒嘉身边,还能看到他腰间别的小刀。
“日久见人心。”
两日后,宣政殿。
宋丞相上疏,奏请圣上立九黎公主邹姒嘉为后,令朝堂上一片哗然。
“宋相,九黎之人怎可为一国之后,臣恳请陛下三思。”一位紫袍官员站出来反驳。
“就是啊……”
“九黎人崇尚蚩尤那武夫,怎么能和我们一样?”
“尚书怎可如此狭隘?”宋丞相朝姬拂躬身道:“都是大盛之人,有何不同?再者九黎如今本就与其他地方有些隔阂,九黎百姓更是只知九黎王不知陛下,这样已是不妥,立九黎公主为后,难道不正是收服人心之举吗?”
随后又朝其他众臣道:“难道各位大人如此排斥九黎,更甚于陛下稳固社稷根基吗?”
“依照丞相所说,九黎早已有二心,怎可还容忍包藏祸心之人安睡于帝王侧榻?”
“臣也觉得不妥。”
“臣听说九黎公主温婉柔顺,或许有不同。”
“是啊,公主入襄安十载有余,与九黎人应是不同的。”
姬拂坐在龙椅之上,冷静地看着其下纷纷吵吵。
若按太傅之言,帝王应作权衡之术,最忌偏向哪方。
但是,他只是微微扬起下巴,清冽威严的声音便响起在大殿上。
“立后一事,不宜再迟。”
群臣肃然,等候着姬拂的旨令。
“传朕旨意,九黎公主,性秉温庄,度娴礼法,深得朕心,则令立为皇后,为天下女子率,执掌后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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